第106章 神之名
腳下。
軒轅盟眾人簇擁著苦主,將正素巷入口團團圍住,叫罵聲不絕於耳。
整齊的樓房矗立在綠葉交織成的天棚下。七色光芒沿著牆壁照徹而下,一片片窗格的陰影,被拉得纖長,藏住了無數雙窺視的眼睛。
這是森羅大陣覆蓋的一處高檔小區,不少原住民不願意離開自己的房子,而選擇留在地面上。也因生活設施保全完整,吸引了不少外來住戶。
正素巷的入口,就在這處小區的超市地下。姜宋,原是這個超市的職員,因為末世中第一批覺醒,贏得了追隨者的支持,靠超市內的食物,支撐到森羅大陣騰空而起。隨後一躍成為這個片區的管理者。
天災降臨,一切規則都被力量打破。曾經隱藏在這座城市的地下交易,一一浮出水面。強者追求享樂,弱者尋求庇護,罪惡在懸殊的力量下滋生,纏繞住權力的王座。
「交人!」本次衝突的主角歇斯底里地叫喊,雙目通紅,狀如瘋魔。
「交人!」
「快交人!」
「打死這些人販子!」有人躲在人群里,凄厲地嚷道:「上次你們搶走了我女兒。這次你又搶走了人家老婆!喪盡天良啊徐倩!你就不怕鬼來索命!」
徐倩,正是這條正素巷的管理者。
此刻,在保鏢荷槍實彈地簇擁下,昂然立在舊地鐵入口的頂棚上。令人驚訝地是,她居然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
「呸!張文傑你有種嚷!你有種站出來啊!你為了一口飯,硬逼著你女兒去打喪屍!可憐她只是個普通人!我不帶走她,她還有命嗎?」
中氣十足的聲音在人群頭頂回蕩,居然清晰可聞。
「我救了你女兒一命,你還有臉來問我要人?你怎麼不自己參加巡邏隊?」
眾人大嘩,頓時教那張文傑無地自容。
嚎哭的男人,見注意力都被轉移,猛地提高音量:「還我老婆!要麼交人!要麼就把我的命也拿去!」
徐倩鳳目一轉,冷笑道:「還有你!我要說多少遍?自己把人賣了,還有理嫌錢少嗎?」
「我沒有賣人!誰會賣自己的老婆!我還有個八歲的兒子!你們這群強盜不要強詞奪理!交出我老婆!」他梗著脖子怒吼,彷彿要吃了那居高臨下的女子。
「交人!」頃刻,又是整齊劃一的呼喝,燃燒的火把,在人群中烈烈而舞,幾欲燎原。
徐倩知道,看著架勢,就是有人要砸場,早早通知了心腹逃去報信,不知怎麼,執法隊還不來?
再這樣下去,少不得要動最後一招了。
想到那個女人幾乎崩潰的情緒,她只能賭上一把。
「你既要鬧,我只能把你的老婆請上來!」
徐倩神色一冷,轉身囑咐了幾句。
男人隱藏在黑暗裡的臉,瞬間抽搐了一下,像被人卡住了脖子。舉著火把的人群安靜了下來。竊竊私語聲想風一樣瀰漫。
高台上的年輕女子悄悄捏了一把汗,聽到地下通道里窸窣的腳步,才放下一半的心。
鬧事的男人僵立在地,不敢置信地看著布滿柵欄的通道口。大理石地面倒映著光,好像冰冷的雪。
被兩個大漢攙扶上來的,是一個頗具風情的女人,消瘦,不能掩蓋那張眉清目秀的臉。可那雙眼睛里寫滿的絕望,望之令人心驚。
不好!
徐倩心中警鈴大盛!
下一刻。
那女人掙脫了兩個攙扶者,毅然撞向牆壁,頃刻鮮血飛濺,委頓於地,那雙圓睜的眼睛,透過緩緩流下的殷紅,直愣愣看著自己的丈夫。
男人瑟縮著退了一步,旋即像是想起了什麼,鼓足了力氣怒吼道:「阿瑾!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
說著,幾近癲狂地衝過去,一把推開攔路的柵欄,抱住了了無生氣的屍骸。
驚天動地的哭聲,驚醒了怒火中燒的人群。重重光影里,無數張義憤填膺的臉龐漂浮在火把中,像轟然傾倒的熔岩。
高懸樓房之上的枝葉間。
謝懷衣冷眼旁觀,卻陡然發現,身側的陌寒氣息一動,那繚繞周身的神念沸騰而起,即將脫控。
「那是什麼?」時至此刻,謝懷衣這才確定,那不是陌寒新修的道法。
「可能是……苦海天劫將至吧?」陌寒苦笑,擺手道:「不礙事,還不到時候。」
謝懷衣略有驚訝。超脫苦海,即是地仙,也由此可見,渡苦海之艱難。當此關口,陌寒居然不好好閉關,還來管這閑事?
陌寒眼神一凝,輕聲道:「軒轅容終於出場了。」
一隻火把,在黑夜裡點燃。
照亮了握著火把的那隻手,乾淨、修長而有力,圓潤的指甲整齊地貼服在指尖,散發出隱約的微光。
他來得無聲無息,僅僅是站在角落裡,卻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盟主來了!」
「真的是盟主!」
「是軒轅先生啊!」
竊竊私語再次如潮水般席捲人群,彷彿整個世界的怒火都被瞬間澆滅。那個人從容含笑的神情,奇異地映在了所有人心裡,不論遠近,毫髮畢現。
眾人像被摩西分開的紅海,自動給這個舉著火把的老人讓開一條路。
頂棚上的徐倩莫名一寒,彷彿身後的影子要張開噬人的口。
抱著屍骸的男人,哭聲又賣力了幾分,帶軒轅容走進,猛地伏在老人腳下,似乎是悲痛地無語凝噎。
此時,漫漫火光之下,軒轅容平靜的臉上,終於流露出幾分悲憫之意,伸出手,撫在男人頂心。
男人微不可查的瑟縮一分,旋即哭求:「救救她!求求您!救救她!」
沾了血的手緊緊拽住軒轅容的褲腳,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漂浮的樹枝。
軒轅容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死者為大,讓她安息吧。」
男人想要抬頭,但按住頂心的手輕如羽毛卻彷彿重於千鈞:「求求您!來生我給您做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救救我老婆啊!」
旁觀眾人目睹此人間慘劇,也動了惻隱之心,紛紛請願。
一時聲浪如山。
軒轅容抬起手,示意眾人安靜,面上浮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滿意:「眾情難卻,好吧。我只能試一試。」
說著,他親自將腳下跪伏的男人扶起。
「我可以幫你祈求先祖的奇迹。能否成功,卻要看你是否誠心。」
男人以頭搶地,痛哭致謝。
眾人歡呼四起,紛紛前涌,將這場地圍得水泄不通,倒把徐倩一干正素巷之人,擠在了外圍。徐倩默默鬆了口氣,狐疑地打量四周,只覺得周圍重重黑影,總有被窺視的錯覺。心驚之下,悄然撤走。
百米之上,謝懷衣不解:「難道真的有起死回生的法門?」
陌寒沉吟片刻:「不可能,我懷疑那個女人有問題。」
謝懷衣將目光從場中收回,眸子亮地驚人:「你是說?那對夫婦是托兒?」
陌寒輕輕一笑,有些譏諷:「難道不像賣假藥?」
謝懷衣失笑:「男子確實有問題。可那女子是真的死了,還能救活嗎?」不等陌寒回答,他自語道:「也對,起死回生辦不到,半死不活的法門卻多得很。」
軒轅容再度示意,讓眾人安靜。
喧囂的聲浪漸漸平息,沉默像堅硬的鋼鐵,覆蓋整片街道。
有風,從四面八方匯聚,初時微妙難言,繼而呼嘯來去,一時轟然巨響,一時悄然隱匿。層層疊疊,如有形質,站在風聲之內,卻感受不到一絲吹拂。此人居然憑一己之力,封閉了整個街道。
突然。
軒轅容高舉的手指尖,點燃了一縷光。
純凈剔透的光芒在凌厲的風聲中巋然不動。所有引頸爭看的人群忽然覺得腦中一脹,竟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燥熱。
縮著肩,滿眼敬畏的男人一聲驚呼,下意識退了半步。
在他腳邊,那張額頭青紫,血流縱橫的女人忽然一動,居然冷冷睜開了眼睛。空洞的眼睛倒影著半空中剔透的靈光,眨了一下,浮起一絲詭譎的笑。
那是活生生的眼睛!
恐懼猛然攫取了他的心臟,一個念頭瘋狂佔據了他的腦海!
——快跑!
此念一起,他才驚覺,整個身體已無法動彈。他驚恐地看著身邊的老人,卻看到了一張滿含悲憫的臉,帶著勸慰和欣喜,緩緩道。
「你的妻子醒了。」
他愣在當地,甚至不敢去看一眼在地上胸口起伏的女人。耳邊傳來震天的呼喊,夾雜著狂熱的情緒。
而此刻的他,彷彿被隔絕在世界之外。
他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顫抖著吐出兩個字:「神啊!」
旋即腳下一軟,跪倒在堅硬的人行道上。
風聲之外,同樣伸著一隻蒼老而乾枯的手,黑色的衣袖遮掩不住突兀的血管,任由它們爬上枯骨一般的手掌。
「天哪!」
帽兜下傳來蒼老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顫抖的手指直指緩緩站起來的女人。
他的身後,有人低低詢問:「先知?您……看到了什麼?」
蒼白的發蜿蜒在肩上,那人再次驚呼:「天哪!那是!快阻止!」
下一刻,他瘋了一般沖入烈烈風聲,沿著馬路竭力狂奔!
「先知!」有人在他身後呼喊,卻被風聲阻隔,彷彿萬刃加身,根本無法破開結界!
軒轅容注意到了前方的騷動,滿懷悲憫的臉色瞬息一僵。
人群里再次傳遞出浪潮一般的私語,連凜冽的狂風都無法阻隔。
「那是先知!」
在災難降臨之前,人們就看見過這個披著黑氈的老人,卻沒人相信他的胡言亂語。災難降臨之後,他所預言之事,一一應驗,簡直如神靈附身。存活下來的人們,駭然發現,幾乎所有人都見過這老者,在小區花壇邊喃喃自語,卻都記不得他的面容,只記得黑氈下蜿蜒的白髮,和枯瘦的手臂。尋找更無從談起,只得以「先知」為名。
此刻,那人迎著火光,踉蹌跑來。黑色帽兜被風吹落,銀白的髮絲在風中飛舞如蛇,蒼老的臉曝露在火光之中,森然可怖,宛如樹皮:「神啊!那是魔鬼!」
風聲狂烈,沒有人聽清他在說什麼。
軒轅容的表情瞬間一變,似乎劇情脫離了劇本。
就在此刻。
地上層層交疊的影子,突然一顫,先知腳下一絆,居然在平坦地馬路上狠狠摔倒。在他身後,數個同樣披著黑氈的人,趕緊扶起。
卻發現手中人枯瘦的四肢,不可抑制的顫抖,彷彿在極力抵抗某種力量。
那渾濁的眼睛里也似閃過一片暗紫的光芒。
沙啞的嗓音含糊一混,忽然清晰地高呼:「神啊!我的主!您終於降臨在這人間!輕救救您的子民!」
眾人大嘩。
氣氛已至頂點,先知最後一句高呼,彷彿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人群像割倒的麥浪,一片片跪伏在地。
滿地火光之中,唯獨軒轅容手中一縷純凈的火焰,閃爍著奇異的光輝。
遠處。
謝懷衣冷冷負手:「這人,留不得了。」
陌寒低頭尋思片刻:「想要悄無聲息地殺了他嗎?有點難。」
謝懷衣眼中鋒芒凝聚,亮如刀兵:「不,不能暗殺!必須明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