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離喪
微薄的天光從背後灑落。飛舞的雪花繚繞著烏黑的長發。白羽緩緩從靜止的電梯上走下來,布鞋輕輕踏過鬆軟的雪花。
咯吱,咯吱。
小女孩斷續的抽噎在空曠的大廳中回蕩。積雪被踩碎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看著那個奇怪的少女——長發披肩,紅裙飄舞,略顯寬鬆的呢子大衣裹在身上,背後一柄拂塵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唯獨手中一柄長劍,閃爍著迫人的寒光。
「外面還有三隻,暫時不會進來,現在已經安全了。」白羽看了看委頓於地的女人,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焦點上清晰的顯示了她目前的狀態:衰弱,失血,以及——屍毒。
純陽沒有治療能力,唯一一個可為他人驅散不利狀態的技能,便是返本歸元。這個幾乎沒人用過的技能。
劍尖輕點,劍氣奔涌。
屍毒轉瞬即解。
地上的女人,面色明顯由青轉白。卻彷彿迴光返照一般,浮現出幾欲脫出肌表的潮紅。
——那是元氣將脫的徵兆。
因為失血,心臟以遠超常理的速度衝擊著胸腔。她的呼吸急促清淺,卻囁嚅著蒼白的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
白羽一怔,立刻明白:剛剛過完了劇情,這該發布任務了。
「囡囡……囡囡……」女人微弱地呼喚,清亮逼人的眼睛,卻執著地看著白羽。
女孩立刻跑來,甚至來不及拍掉膝蓋上的塵土,清脆的嗓音猶帶哭腔,只叫了一聲媽媽,就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此情此景,沒有人出聲。先前帶頭逃跑的高個子男生更不敢說話,滿眼畏懼地看著白羽手中鋒利的長劍。
白羽走到她面前,慢慢俯身,伸手攔住肩頭滑落的長發,問道:「有什麼話,你說吧。」
溫熱的淚水混著血水滾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深深吸了口氣,聲音卻輕得微不可聞:「求你……救……我……女兒……」
一字一喘,冰冷的空氣迫不及待地逃離將死之人的肺腑,只是一句話,便耗盡了她最後的力氣。而她依舊執著地看著白羽純黑的眼眸,那樣熾烈的神色幾乎要融化漫天飛雪。
女孩的哭泣聲斷斷續續,攝於方才那一劍驚人的氣勢,她不敢在這個陌生人面前放聲痛哭,卻固執的攔在白羽面前,將垂死的母親掩在身後。
白羽認真的注視著那雙只屬於母親的眼神,輕嘆:「我會儘力。」
得到了最終的答案,這個素昧平生的女人似乎再也堅持不住,斷續掙扎著吐出最後兩個字:「……殺……我……」
「放心,你不會變成喪屍。」
話未說完,她眼中的神彩已暗淡了下去,只餘下空洞的眼睛,目光至死都不曾離開女兒一分。
白羽繞過女孩,輕輕合起死者的雙目。彷彿明白了這一舉動的含義,女孩崩潰般放聲哭泣,嘶啞的呼喊彷彿流淌出無盡的悲傷。在場所有的倖存者,都默默轉過頭去。
白羽也不知如何安慰一個小女孩,喪母之痛,或許只有徹底宣洩才不會留下心理創傷。她收劍入鞘,環視四周,問:「小姑娘的父親呢?」
那大漢抬起手,指向不遠處屍首分離的男性喪屍:「就是他。那女的就是被她男人打傷,不然我們也犯不著逼她出去。沒人敢碰,一碰就變得不人不鬼。」
白羽擔憂地看了女孩一眼,繼續問:「你們怎麼會聚在這裡?」
大漢覷著白羽背後的拂塵和腰間的葫蘆,斟酌著開口:「這位……道長。你是外面來的吧?三天前,金陵突然開始死人,大街上人走得好好的,往地一倒就沒氣了。然後,這種不人不鬼的東西就出來咬人。我們這班地鐵在這兒熄了火。整整一地鐵的人,死得就剩我們幾個。好些人都被吃了,不然圍在這的畜生更多。」
白羽:「部隊呢?」
大漢:「開始還聽到放炮,後來聽說往東邊撤了。出城的路堵得要死,我們沒辦法才擠地鐵。已經被困了三天,還不知道外面是個什麼情況。」
白羽沉吟不語,慢慢踱了幾步,又問:「向東……部隊會選什麼地方駐紮?」
「東邊只有學校,再往東就出了金陵到潤州了。」大漢搓搓手,面帶難色地看著白羽:「我們也不敢出去,帶的東西都吃得差不多了,這……這……」
白羽掃了一眼任務列表,上面跳動著護送任務的接受選擇,於是借口:「沒事,你帶路吧,我送你們到軍隊駐紮的地方再說。」
「那真是太謝謝了。」大漢立刻笑容滿面,搜羅好自動售賣機內的食物,規規矩矩地打了個包遞給白羽,這才收拾自己的東西,招呼同伴上路。
白羽沒有問那些人的姓名,就像她從來記不住任務NPC的名字。只是接過了大漢遞來的包裹,純當任務獎勵品一般,順手甩在肩頭。
她蹲下來看著女孩哭紅的眼睛,認真問:「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女孩抬起頭,淚水模糊的視線里清晰地浮現出一張素凈的臉龐,微微的笑意在背後的天光下迷濛不清。她剋制地收住淚水,一語不發地點了點頭,目光緩緩離開了母親逐漸冷去的屍骸,抽抽鼻子,沙啞地說了句「等等」,撿起地上散落的金屬管,轉身便向地鐵站門外走去。
白羽順手解決掉外圍徘徊的三隻喪屍,遠遠綴在女孩身後。
女孩在綠化地邊停了下來,掃開積雪,一管一管鏟開泥土,費力地挖掘墳墓。一眾成年人都自發自覺地掩埋同伴的屍體,沒有一個人有心情說話。
這是一個朝不保夕的世界,生活著一群不知道那一天就會曝屍街頭的人們。身後能有人收屍,似乎都是難得的優待。沒有人知道,自己是否能看見明天的太陽,更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屍體是否會成為喪屍果腹的晚餐。
或許,沒有經歷過離喪的人,永遠不會明白,千百年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為何對「入土為安」如此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