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天一早,李氏就請家裡的長工駕著牛車,妯娌三人往隔壁的趙家村去了。趙家村在牛家莊的東邊,隔著一條清水河,也是在山凹子里的一處平底,比牛家莊大上兩三倍。因為地理位置好,所以耕地也比牛家莊多,土地也相對肥沃。
趙家村的趙地主家老祖以前在外頭做過縣太爺,回家就把鄉里鄉親的地都收了,做起了趙家村的山大王。這些年家裡出了兩個二世祖,一個好賭、一個好嫖,沒幾年就把家裡的地給賣的七七八八的。
李氏領著劉老大媳婦田氏,和劉老三媳婦王氏來到趙家門口。迎接她們的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管家,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將李氏等三人迎了進去。
繞過影壁,進了天井,遠遠的就看見一個穿緞面衣裳的人靠在大廳里抽大煙。外頭的陽光很好,可那大廳里黑漆漆的一片,就只能看見那人嘴邊冒出來的巴扎巴扎的煙霧。
李氏定了定心,上前兩步笑意迎人道:「這是趙爺吧,聽說你這裡要售地,我們從牛家莊來,特意過來看看。」
那趙爺一臉面黃肌瘦、營養不良的樣子,也不回話,抬頭看了眼這三個村婦,就猛的咳了起來。
「我們趙家村的地可都是良田啊,你們進村時候也看見了,那麥子可比你們牛家莊的長的高出一寸來。」
李氏是個溫婉的農婦,見他這麼擺譜子,也不生氣,笑盈盈的道:「我說怎麼去年都說你們趙家村沒豐收,原來是因為青苗長的太好了,反倒使種子結得癟了些,這麥子不是看苗,是看種子。」
田氏見狀,也添油加醋道:「一看您趙大爺這身板,肯定是沒在田裡干過的,哪能知道這些事兒呢?」
趙爺也不是傻子,磕了磕煙桿問一旁站著的管家道:「有這說法嗎?」
老管家只惦記著賣了地拿回扣,心裡正著急這生意不成,聽了這聲問就笑著道:「我聽我家婆娘說過,好像是有這個說法。」
劉三嬸王氏本就是趙家村人,年輕時也認識這趙爺,便覺得自己特有體面,拍拍胸脯道:「趙爺,我王艷艷可不會騙人,你不信誰也不能不信我呀?」
李氏從來不知道這劉三嬸的閨名,被她插了這麼一句,原本一本正經的樣子差點兒就給破功了。只憋著笑道:「原來老三媳婦和趙爺是舊相識啊,早知道我都不必親自來一趟,讓老三媳婦辦一下這事兒也就成了。」
王氏覺得李氏給了她臉面,不由心情暢快,謙虛道:「我和趙爺都幾十年沒見了,你只說到趙家村買地,何曾想就是趙爺家呢。」王氏也不等趙爺搭理她,就笑著迎上去道:「趙爺,這是我家弟媳婦,想給家裡添幾畝地,這不正巧了,您這兒富裕,她那裡缺,咱把這個事辦了,開開心心各自回家準備中飯。」
趙爺想了半天也沒想起她是誰來,又抖了抖眼皮子問一旁的老管家:「咱們趙家村以前有這號人不?」
老管家怕得罪了生意,點頭哈腰道:「有啊,她是王老虎的妹子,您不記得了。」
趙爺哦了一聲,又沖著李氏瞧了幾眼,象徵性的問了一句:「你這地買回去打算咋整啊?」
李氏不防他有這麼一問,倒是逮住了機會道:「不瞞趙爺說,咱家閨女今年十四了,在牛家莊、趙家村,這四鄰八里的也算是拿得出手的,這一百畝地,我是給她備著當嫁妝的,女兒家嫁妝豐厚,到了婆家才不會被人瞧不起,您說是不?」
田氏和王氏一聽,心裡咯噔一下,頓時就亂了陣腳。她們兩昨晚沒少打這地的主意,只當還是同以前一樣,將這地分給劉家族裡人種,所以才屁顛屁顛跟著來,這會兒聽李氏這麼開口,兩人的臉色就不對勁了。
趙爺又同李氏隨便閑聊了幾句,命老管家去賬房裡頭拿了地契出來。李氏也將懷裡的錢匣子給放到了廳里的一張八仙桌上,打開來裡面躺著銀涼涼的幾排大金元寶,看的田氏王氏直流口水。
李氏點了銀子,付了錢,接過了老管家送上來的地契。趙爺手裡托著一個元寶,在掌心掂量掂量道:「分量是足的,成色也好的很,從今往後,靠著你們牛家村的那一片旱地,就是你們的了。」
就這麼半柱香的功夫,一匣銀子就換了幾張薄薄的紙,李氏心裡還忐忑的很。田氏和王氏跟著出來,三人一道上了牛車,她們兩個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的錢,又聽說這田是要買了給劉七巧當嫁妝用的,心裡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王氏憋不住,旁敲側擊問道:「七巧的婚事還沒開始談吧,眼下這一百畝地,二嫂子,你家抽得出人來種嗎?」
李氏裝作愁眉苦臉的想了想道:「這事兒我也沒想好,可七巧已經十四了,沒準明年就嫁了,這地還真不能隨便給人種了,到時候扯不清。」
田氏是個老實人,面子也比王氏薄很多,在家裡跟男人嘮嗑嘮嗑也是有的,出來之後就是一個中年老實村婦,只配跟在她們屁股後頭搖旗吶喊的。所以當王氏扯了她的衣袖,她才結結巴巴道:「這倒也是,七巧也大了,這地總歸還是要歸親家的。」她想了想道:「二弟妹啊,你家七巧真是投生了好人家了,還沒過門,就有這麼豐厚的嫁妝,這下你家的門檻非得被人踏破不可!」
王氏覺得田氏說的都不到點子上,記得朝她擠眉弄眼,田氏也看不慣王氏那做派,抱著胳膊扭頭不理她了。
王氏因的娘家在趙家村,所以順路往娘家去了。鄉里鄉親回娘家是不興空手回去的,李氏見王氏身無長物,就把方才老管家得了回扣之後送的一籠子雞給抓了一隻出來,遞給王氏道:「她三嬸,拿回去給兩老熬湯吧。」
王氏正有這種心思,高興的合不攏嘴,拎著雞就走了。
田氏見王氏走了,嗤笑的哼了一聲,拿胳膊肘子捅了捅李氏道:「看見了沒?又惦記上了。」
李氏溫吞笑笑:「都是一家人,好歹就這麼過唄,大嫂子,一會兒你也拎兩隻回去,給柱子媳婦補補。」
田氏就等著李氏這麼開口,憨憨笑了兩聲:「那我可不客氣了。」她說著,又湊到李氏耳邊道:「我聽老三媳婦說,你有心思把家裡的地分一半給你娘家種去?」
李氏心裡一驚,這事兒也就昨晚劉七巧才提過,今兒就傳到了田氏的耳朵了,王氏這耳報神可是不得了啊。
李氏訕訕道:「哪能呢,你們種了這麼多年,好不容地肥了點,我可開不了這口。」
田氏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的難處,這幾年劉家也就靠著你們二房,才興旺了點,你娘家是一個村的,窮的叮噹響的,看著不像話。聽說我媳婦他哥昨兒去跟你們家借錢了,為的就是給兒子過滿月?」
田氏的媳婦是李姨婆的小女兒,下鄉人家,同村嫁娶也不稀奇。
「可不是,能幫一點是一點吧。」李氏感嘆道。
「我說她們就是欺負你好心腸吧,你等著吧,這錢准還不了。」田氏心裡對她媳婦就有怨言,嫁到劉家來,就是個光杆子司令,嫁妝就是一床棉被,還不是嶄新的,是李姨婆攢了幾年老棉花才湊出來的一床。其實李家沒那麼窮,可蓋不住這重男輕女的習俗。
兩人說說笑笑,不一會兒就回了牛家莊,劉七巧正在家學繡花。因為要到城裡去,李氏對劉七巧的要求也越發嚴格了起來,平常不能隨便遛彎,打水燒飯,摺疊衣物,女紅針黹這些都要會一點。雖說是讓她去伺候王府的少奶奶,可萬一只是做一個燒火丫鬟呢?李氏心裡沒底,總覺得樣樣學著點,才保險。
劉七巧見李氏和田氏回來,忙放下手裡的活計,到廚房倒了兩杯茶出來。
「大伯母喝茶!」
「喲,你瞧瞧,七巧越來越懂事了,難怪你娘要給你張羅嫁妝了,你大不中留咯。」田氏接了茶喝起來。
這些話對於劉七巧來說,已經聽了無數次,可每次聽完,她重要裝作嬌羞的躲到李氏的身後,低著頭羞答答道:「娘,你看大伯母又取笑我。」這叫做禮貌。
李氏把匣子放在了桌上,從裡面拿出那一百畝的地契,放到劉七巧的手中道:「七巧,這些地是你將來的嫁妝,我現在就當著你大伯母的面,給了你。」
劉七巧接過地契,一張一張的看過,最後慢慢開口道:「娘,我知道這十幾年來,您一直為了劉家,都不曾照應過姥姥和姥爺,外頭有說您不孝的,嫁出了門就忘了親爹娘的,可您愣是只為劉家考慮,從來沒為自己考慮。今兒這地契,女兒收下了,但女兒一時半刻的,也嫁不了人,這些地就讓姥姥和姥爺家的舅舅們去種吧,就當是七巧我替母親你盡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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