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三品大員
守在外面小丫鬟說「下雪了」時,沐芝蘭正靠在炕上的大引枕上看邸抄。這是開年第一份邸抄,主要以皇帝的新春祝福為主,另外一件值得關注的事情,就是「興女戶」。
她因受鄰居家瓦斯爆炸殃及,身死魂歸此處已經三年了。這裡與她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不同,政治經濟都不夠發達,還處於封建士大夫時代。這裡國號為周,天家姓劉,如今是宣宗元和三年。她自元和初年來此,偶見邸抄,便養成了看邸抄的習慣。
大丫環枝兒坐在一旁打絡子,也不忘仔細她這邊的動靜,以便應時伺候。見她放下手中邸抄,枝兒忙奉上熱茶和桂花糕道:「姑娘看了這半天了,仔細累到眼睛,歇息片刻,吃點茶果點心。」
沐芝蘭接過她遞上來的茶水,示意她將邸抄收起來。她看的這份是葉家專門派人去宮門外摘抄回來的,看完后,還要完好地還回藏書閣。
邸抄是官方報,主要是皇帝諭旨、臣僚奏議以及有關官員任免調遷等。其由中書省轄下的通政署收集抄錄,由驛站傳於四方,張貼宮門外、城門外、衙門外,公諸傳抄。因受造紙術和印刷術的限制,要想看邸抄,必須去張貼處摘抄,有錢也很難買到成品。
沐芝蘭想著女戶的事情,啜了一口茶,問道:「葉兒和媽媽幾時回來?」
葉兒是沐芝蘭另外一丫環,她姐姐出嫁,向沐芝蘭告三天假回家幫忙去了。沐芝蘭的奶媽與葉兒姐姐的婆母私交不錯,被請去當全福媽媽。枝兒雖說與葉兒姐姐私交也不錯,可屋裡不能少人伺候,只得留守了。
枝兒仔細收起邸抄,笑道:「說是辰時回來。姑娘且放心,就算葉兒不知道輕重,媽媽也是個懂禮知節的,不會誤了時辰。」
沐芝蘭放下手中的茶盅,捏了一塊桂花糕,笑道:「我就那麼一問,兩天沒見到人,怪想得慌的。你說明年你嫁了去,可怎麼辦?還不把人想死了去。」
枝兒比沐芝蘭年長三歲,七月份行過及笄禮后,被她老子娘配給了門房葉管事的二小子。枝兒長相在這府中算不上出眾,勝在性子沉穩,行事圓潤周到,進退甚是得宜。
知道沐芝蘭打趣自己,枝兒並不接話,轉移話題道:「以後姑娘看什麼的時候,注意一下眼睛,仔細累到了,成了東府二少爺那樣的,可就麻煩了。」
東府二少爺是沐芝蘭大舅家二表哥葉少華,讀書太過勤勉,得了近視,看人都眯細著眼。聽說,初二他去外家,與幾個表姐妹打招呼時,眯著眼看人家,被人說輕淺孟浪了,很是丟臉。
沐芝蘭不以為然地「哦」了一聲,又吃了兩塊糕,接過枝兒遞上來的絹巾,剛擦上,就聽到外面小丫鬟報道:「姑娘,紅蓮姐姐來了。」
須臾,帘子被撩開,一個身穿桃紅色比甲的少女,笑吟吟地進來,屈膝給沐芝蘭行禮道:「給表姑娘請安。」
「來炕上坐。」沐芝蘭嘴角翹了翹,淡笑著問道:「外面挺冷的吧?」
「可不,冷得很。」紅蓮哈著熱氣,順勢坐在炕邊,笑著將此行的目的道了出來,「太太請表姑娘過去。」
她口中的太太既是沐芝蘭的舅母也是沐芝蘭的姑母。葉、沐兩家如此聯姻,並非是換親。換親只有鄉下那些窮得成不起親的人家,才會做的事情。葉、沐兩家這樣的書香門第自然是不會如此作為的,之所以這般,是有緣由的。
「現在?」枝兒斟了兩杯茶,先後遞給沐芝蘭和紅蓮。聽聞紅蓮說太太請沐芝蘭過去,頗有些訝然。這雪下了快一個時辰了,太太不會不知道的。怎會挑這麼冷的天,請沐芝蘭過去?
「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沐芝蘭心裡也覺得莫名,因為天氣冷,怕自個凍著了,連每天晨昏定醒的請安都免了。這時候喚自己過去,想必是極要緊的事情了。
「太太沒說,只讓奴婢來請表姑娘過去。太太跟往日沒什麼不同,還遣人去外院請兩位少爺到上房。」紅蓮啜了口茶,思量少頃,又輕聲道,「老爺有個朋友來了。」最後又加了兩個字「好像」。
聞言,沐芝蘭眉頭微微一挑,沒再繼續追問,起身下炕。枝兒是個機警的,忙吩咐守在外面的小丫鬟打熱水進來,要伺候沐芝蘭洗漱穿衣服。
半盞茶的功夫,沐芝蘭就收拾停當了,接過紅蓮遞上來的手爐,吩咐枝兒把屋裡剩下幾塊糕點分給守門的小丫鬟吃。待枝兒恩威並重地賞了小丫鬟們,三人才往上房而去。
紅蓮個子最高撐著傘,為三人遮去風雨。枝兒仔細著腳下,不時提點著沐芝蘭,免得她摔倒或者絆倒了。
連著下了近一個時辰的雪,地面已經鋪了一層白皚皚的寒霜。院子中的花木全都籠罩上了一層薄薄得積雪,風吹過,歇在香椿樹梢上的雪絨花簌簌落下,露出光禿禿的枝椏,看得人發冷。
平日里,她覺得自己住的蘭苑距離上房還挺近的。今天只覺相隔千萬里一般,走了好些步都沒到。沐芝蘭怕冷,只覺得吹來得風都帶著冰刀,要割掉她的鼻頭去。鼻水成冰,吸進心肺的都是涼氣,她忍不住打了幾個顫,暗罵了句,這該死的鬼天氣。
沐芝蘭的外祖父母已經去了,兩個舅舅也分了家。因為姑母也是二舅母,所以沐芝蘭一直跟著二舅一家生活。姑母是葉二舅的填房,一直無所出,視沐芝蘭和她的兩個表兄為己出,頗有賢名。沐芝蘭真是佩服姑母的心態好,居然能跟葉二舅這樣的人相敬如賓,安好度日。
說起來,葉二舅也並不是什麼個斯文敗類,只是有些個毛病,酷愛男風。聽紅蓮的話中話,只怕葉二舅的這個朋友,與他是那種關係了。沐芝蘭對此有些鬱悶,每次葉二舅帶這樣的朋友回來,非得他們面前晃悠一圈不可。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就算不體諒姑母的心情,也該顧慮一下兩個兒子的感受吧。
聽說上一任舅母就是被葉二舅的一這樣的朋友給氣死的。當然這僅僅是聽說,是真是假,沐芝蘭不得而知。不過,她真是對葉二舅的這種做法不敢苟同。
胡思亂想著,就上了通向上房的抄手游廊。紅蓮收了油布傘,枝兒仔細拍了拍沐芝蘭的大氅,免得積雪化成水,讓沐芝蘭受凍。不幾步就到了上房門口,守門的兩個小丫鬟很機靈,忙迎了上來。一個接了紅蓮手中的傘,一個打帘子通報:「太太,表姑娘來了。」
帘子一晃,綠雲那種圓月臉出現在眾人面前,引著三人進來,給沐芝蘭行禮,並不多言,逕自伺候沐芝蘭脫掉大氅,換新棉鞋。而後她引著枝兒去僕婦丫鬟回事暫作休息的外間烤火。紅蓮領著沐芝蘭去了姑母日常居坐宴息的東間,回了話便悄聲退了出去。
東間除了葉家幾個大小主子,葉二舅的那個朋友也在。沐芝蘭不敢明目張胆地盯著人家看,飛快掃一眼,有個大致印象,便優雅地向眾人見禮,請安。
葉二舅作為這一府之尊,首先發話道:「蘭兒,來見過你陸叔父。」
沐芝蘭再次飛快地掃了男人一眼,半垂著扇形睫羽,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向男人見禮,道:「小女子,見過陸伯父,給陸叔父請安。」
自沐芝蘭進來,男人就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見她態度恭謙,進退有禮,面色稍緩,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他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氣。」
一番見禮后,沐芝蘭坐到姑母的下首,半垂著腦袋,盯著腳尖靜聽葉二舅與男人寒暄。兩人開口談的就是當下時政要聞,並未涉及故往交情之淵源。
這姓陸的男人,不知道叫什麼,官居三品,聽談話好像是個將軍。如此年輕的三品大員,除了能力卓絕之外,更重要的是後台足夠硬。
沐芝蘭睫毛上挑,偷覷他幾眼,思忖道,葉家這種由商戶漂白轉成的書香門第,怎麼會認識這種人?自己來此三年,也不曾見葉家往此等人家送禮。
葉二舅也算得上是個極為會鑽營的人,認識這樣的人,不會不去套近乎的。葉二舅二十齣頭中了舉人後,捐了從六品員外郎,便沒再繼續仕途,而是專心經營自家的產業。就這三年時間,葉家的產業翻了一倍。
沐芝蘭正考慮著姓陸是葉二舅新歡的可能性,聽姓陸的提到父親的名諱,不由得豎耳傾聽,看他如何言論。
姓陸的頗為唏噓地道:「斯年如斯,沒想到我與恩師一別,竟然是這般光景。」
沐芝蘭現在身份不宜開口接話,而且她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見姑母擦著眼角,眼淚漣漣地道:「家兄福薄。」
這兩人一番交談,沐芝蘭才理清楚。這姓陸的並非跟葉家有什麼關故,而是跟沐芝蘭的父親淵源匪淺。
事情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