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章:聽門
雪已經不下了,吃過午飯,喝了湯,身子暖和些許,沐芝蘭倒也不覺得冷。出了抄手游廊,沐芝蘭就讓連翹回去伺候沐思綺,逕自帶著枝兒回去了。
見連翹走遠了,枝兒才低聲道:「太太屋裡的香菱,小姐知道吧?她弟弟叫長生,跟二少爺的小廝來旺挺熟的。」
沐思綺當家,把后宅管理得很好。丫鬟、僕婦都比較謹慎,甚少敢公然議論主子的。不過人都是有點窺私癖,私下裡在一起還是會交流一下的,言語間多委婉罷了。
枝兒比沐芝蘭本人大三歲,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思維方式、生活習慣都與沐芝蘭不大一樣。起初來的時候,她這樣拐著彎說話,沐芝蘭還不大習慣,相處久了,摸到了門道,也就習以為常了。
沐芝蘭偏首看了枝兒一眼,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她也是有些奇怪,這葉二舅好端端怎麼就惱上葉少卿了。他平素也就那麼個樣子,也沒見葉二舅如此上綱上線的。他話說的雖然很在理,可仔細一想,反而有些蹊蹺了。就好比平素跟你關係很好的人,對你的一些喜好並未有任何微詞,忽然有一天拿著大理論來說教你,希望你改掉。你心裡恐怕多少也是有些惱怒的吧。事情不一樣,可理兒也就是這個理兒。
枝兒得了沐芝蘭的允許,這才大膽起來,把打聽來的一五一十地倒豆子似的給倒了出來。她道:「事兒是年前出的。露水集時,二少爺帶著來旺去湊熱鬧,路上遇到喬老爺的兒子,就發生了口角。說是喬老爺的兒子先開的口,二少爺才回嘴罵過去的。兩人還動了手,二少爺就帶了來旺一個人,就吃了點虧。初六開市的時候,二少爺帶人去市集上堵人,把喬老爺的兒子打了一頓的。本來大家都不知道的,昨天老爺遇到了喬老爺。喬老爺因這事兒給了老爺難堪,老爺自然就知道了,這才一大早就回府了。」
回府後,葉二舅也沒說什麼事兒,只遣人去喚葉少文和葉少卿兄弟兩個到上房來。他話音剛落不久,陸三品就來訪了,也就沒來得及訓斥兩個孩子,就出了沐芝蘭這檔子事兒。
沒想到這葉少卿還挺能忍的,露水集是去年年三十了,到了今年初六才伺機報復。沒想到平日里狗窩裡放不住剩饃的人,竟然能忍一年。
沐芝蘭眼睛骨碌一轉,還是覺得不大對勁兒。若是因為葉少卿在外面惹事生非惱了葉二舅,葉二舅卻沒以此事罰他。他那話說得重,可是內容卻空洞得很,不過氣倒是真的。
沐芝蘭抿了抿唇,妙目一轉,問枝兒道:「可知道二少爺為什麼和那喬少爺起爭執不?」
枝兒想了一下,才壓低聲音道:「隔牆有耳。」
那就是回去再說了。
沐芝蘭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弄得枝兒很尷尬。
枝兒半垂著腦袋,順手為沐芝蘭裹了裹大氅,低聲說道:「奴婢可不敢私下議論主子。」
電光石火間,沐芝蘭恍悟出什麼來。這裡的主子應該指得是葉二舅吧。聽說葉二舅有個那種朋友,也姓喬。難不成是因為兩個人的關係,葉少卿才和喬少爺起得衝突。
沐芝蘭還在神遊,腳下已經踏入她所居住的蘭苑的門口,聽著枝兒道出姓陸的來頭,也就進了屋。
原是她想錯了,這個姓陸的並不是那個陸狀元,而是去年上任的戶部侍郎。雖然沐芝蘭也看邸抄,但是不代表她什麼消息都往腦袋裡塞。像這戶部侍郎陸賢,她就沒什麼印象。
守門的小丫鬟不在,時高時低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因為隔著帘子,又有一段路程,聽不得清楚說什麼。不過聲音卻很熟悉,是另外一個丫環葉兒的的。
把兩個小丫鬟叫進去,門戶都不顧了。難不成葉兒又充老大,在訓人?
沐芝蘭眉頭微挑,覺得有些好笑。說起來這葉兒也不過比沐芝蘭本尊大一歲,才入豆蔻,卻比枝兒還老氣橫秋,說話辦事都依著大人的樣子來。起初,沐芝蘭當她是同行呢,試探了幾次,才發覺借屍還魂這事兒不見得那麼湊巧,人人都能趕上。還因此有些悻悻然,失落了好一段時間。
陌生的空間,陌生的時間,孑然一身守著這麼大一個秘密,真是難為了沐芝蘭。那世她可不是這樣的人呢。二十齣頭時也曾是個守不住秘密的小丫頭,偶有心得就要與閨蜜分享一番。只是後來遇到些許事情,雖然不大,卻足以讓她明白,飯可以亂吃,但是話可不能亂說。此後,才謹言慎行起來。
枝兒心思細膩,見守門的丫鬟不在,又聽到葉兒訓人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她跟在沐芝蘭右側,略錯后兩、三步,抬首剛好看到沐芝蘭抿著嘴角,似笑非笑,心中不免為葉兒擔憂。
她咬咬唇,低聲道:「姑娘,這葉兒越來越不像話了,且讓奴婢進去瞧瞧。」
她先進去瞧瞧,萬一有什麼衝撞沐芝蘭之處也可以提前有個防備。這位表姑娘自三年前被拐病了一場后,性子就沉悶很多,愛說不大說話。看上去挺溫善的,可有些時候不經意間的笑,仿若洞察一切似的,讓人不由得心中一緊。
雖說沐芝蘭本尊年紀還小,可因有沐思綺葉家這麼個厲害的主母從旁指導著,又多讀了些書,之前行為做事都算不俗。如今被一個近三十歲的靈魂寄居,悶是悶了些,性子卻更沉穩,反而愈發讓人看不透了。她又沒什麼錯的,為人處事都能佔個理去,就算是孤女寄居於此,誰也不敢小覷了去。
之前也遇到過葉兒自作主張訓小丫鬟的事情,沐芝蘭當時沒說什麼,事後也沒追究計較。枝兒知道這並不代表沐芝蘭好糊弄。
確實如此,沐芝蘭冷眼旁觀,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暗示一下,是因為想看看身邊這幾個人的性情如何。
沐芝蘭斜睨了枝兒一眼,對她的想法洞若觀火,淡笑著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進去通稟,自己自有主張。
枝兒心中忐忑,腳底不免躊躇,慢了一步才輕巧地跟上沐芝蘭,打算見機行事。
枝兒年歲大些,這三年做事勤勉,一如既往,除了更懂事之外,反而沒什麼特別值得詬病的。奶媽忠厚端方,為人少了一份伶俐,卻勝在真誠,確是忠僕不二人選。不過葉兒嘛,平日里活潑伶俐,敢說敢做,說不上輕狂不輕狂,畢竟年紀小,只是脾氣有些大。
每每遇到這樣的情況,沐芝蘭都忍不住想起晴雯的下場。只有憐惜你的人才會縱容你,出了事情替你攬著。想著葉二舅教育葉少文時候的恨鐵不成鋼,不管是因何故,他都希望自己的兒子安順康健吧。
作如此想,沐芝蘭決定想仔細聽聽,看看情況,等一下少不得替葉兒好好斷斷官司。有理按有理的來,沒理按沒理的來,無規矩不成方圓。既然自己不能改變現實社會的規則,那就不要縱容身邊的人脫離現實規則。
合群才能融入,融入才有安全感。
這一點,沐芝蘭深有體會。
到了門口,沐芝蘭心思一斂,悄聲靜立,把屋內的話聽得分明。
「……聽清楚了吧?這叫故劍情深,舊梳意重。」
這是葉兒的聲音,三分興奮,五分得意,還有兩分不屑。
「葉兒姐姐,這是真的嗎?」其中一個叫青兒的守門丫鬟怯生生地問道。
「這還能有假,外面已經傳開了。難道你不相信我?你覺得我會騙你嗎?你有什麼可騙的,沒見識。」葉兒的興奮變成了不滿,不屑有了六分,恢復了往日的驕縱。
「奴婢,奴婢沒有不信。」青兒似乎哭了,哭腔很明顯。
「葉兒姐姐,我們不是不信,是還沒聽夠,你再給我們講講好不好?」這個丫鬟叫紅兒,平日不大說話,今個兒倒是機靈。說完還不怕葉兒不信一般,又加重口氣道,「真的!真沒聽夠啊。我……我請你吃桂花糕,是姑娘賞的。」
「誰吃你的口水。不就桂花糕嘛,有什麼了不起的。」葉兒口氣蠻橫。
沐芝蘭與枝兒互看一眼,很快錯開。枝兒看得分明,她眼角溢滿笑意,卻未達眼底。
室內傳出????的聲響,少時才又傳出葉兒的聲音。她道:「看在你們真想聽,又沒見識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給你們說道說道。記住了,只此一次,再也不跟你們說了。」
沐芝蘭腳跟一轉,倚牆而立,神色不明地望著院內的冬景——白雪化水已成冰,碧樹枯枝未逢春——空曠而寂寞。
枝兒垂首靜立在她身側,偷覷著她變幻莫測的臉,身軀微僵,怯意已生,卻不能作為。
室內的葉兒卻一無所知,得意洋洋地講著她的見聞:「連姑娘都不知道呢,是今天早上才貼在宮門口的。皇帝讓人畫了一把木劍和一把梳子的畫像,貼在宮門口。知道為什麼?因為這是皇上和皇后的定情之物。知道什麼是定情之物嗎?哎,你們年紀小,還不知道……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