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塵埃落定
「蕭冥與風如岳反目成仇,自相殘殺,這是最好的結果。」
「你不是恨不得他死嗎,現在不用你動手,自有人幫你解決,你該高興才是。」
「哈哈,連老天都在幫你……」
銀翼臨走的話一句句在心底迴響。
一直以來,蕭冥就像是橫亘在她與蕭焰之間的一座大山,進退失據,舉步維艱。
只有蕭冥不存在了,她心底那個疙瘩才能真正解開,不管過程如何,這樣的結局,她該是樂見其成的,不是嗎?
可為何心裡就是高興不起來?
尤其,一想到那雙清澈如水的黑眸,更覺胸口煩悶,鬱郁不歡。
他對她的影響力,竟然這樣大了嗎?
蕭冥是為他討取救命聖水才去追風如岳的,如果蕭冥有什麼事,那他必定無法釋懷。
必定。
對著那茫茫夜色,不由得苦笑起來。
大概是上輩子欠他的罷!
笑過之後,又悠悠嘆了口氣,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蕭焰那邊應該已經用過晚飯換了葯,正說回去看看他,就聽得遠遠有腳步聲傳來。
她站住不動,那人慢慢停下來,就在她背後不遠,直直凝望。
「你倒是有雅興,一個人在這裡賞月。」
秦驚羽轉過身來,毫不意外對上那張愈發英俊成熟的臉龐,倏然與她目光相對,他眼底有絲炙熱與狼狽一閃而過,剩下的是一片冷漠。
「葉霽風。」她低喚他的名字。
該來的始終要來,說到底,終是她欠他良多。
「原來你還記得我叫什麼。」葉霽風冷笑。
「怎麼會不記得,說起來,在蒼岐的時候,要不是你幫我,我也沒法那麼順利逃出皇宮。」她想起往事,不由得一陣唏噓。
「所以,你對我只是感激——」葉霽風接過她的話道,「從最開始的利用,到後來的感激,你對我就只是如此,沒有半分別的,是不是?」
對於這樣直白的質問,秦驚羽早有心理準備,也不想隱瞞,輕輕點頭:「是。」
「呵呵。」葉霽風輕輕笑起來,抬起左手,將食指上的戒指緩緩摘下,「你就連說句謊話安慰下我都不行么,非要承認得這樣坦白。我不是傻子,你想的什麼,對我如何,我心底早就明白,可我什麼都依著你,不是因為你演技高明,而是……我自己自欺欺人,心甘情願罷了!」
秦驚羽抿著唇,下意識伸手去接,不想他倏然收手,讓她抓了個空。
「你!」她脫口而出。
葉霽風望著她,忽而一笑,笑得酸澀而怪異:「我說過我不會還給你。」
周圍靜默著,唯有呼呼風聲,秦驚羽欲言又止,不知該說什麼,軟言相勸或是強硬搶奪,對他而言似乎都不合適。
「這是我外公送我的……」她沉沉開口。
「我知道,所以我不能還給你。」葉霽風笑了笑,將風影戒戴回原位,低頭看著戒面的冷光,淡淡道,「這戒指送我了,往後你一想到它,自然就想起我來,我就要你記著我,欠著我,永遠不忘。」
秦驚羽望著他,低喃:「這是何必?」
「我高興,我願意。」他扯扯唇,促狹一笑,那熟悉的輪廓,恍惚間又化作當年那年輕氣盛熱情調皮的少年,跳窗而來,相偎相依,給淪陷絕境的她帶來些許暖意與欣慰……
「別用這樣的眼光看著我,找別人勾引去吧,我不會再受你所惑了。」他頓了下,忽然壓低聲音問道,幾不可聞,「我聽說,你其實是女子,對嗎?」
「是。」秦驚羽如實回答,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篤定他會對此事保密。
葉霽風眸光閃了閃,哈哈笑道:「那就好,我還以為我有那怪癖,原來正常得很,只是自己嚇自己。」
洒脫旋身,大步離去。
秦驚羽立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不知他這前後迥異的態度原因為何,直到聽得輕柔呼吸聲,看到那邊斜靠樹榦的溫潤男子,這才醒悟過來,疾步走過去:「是你跟他說了什麼?」
蕭焰看著她,含笑搖頭:「不是,是我娘,具體內容我也不知,但小風已經親口答應把他姐姐帶回蒼岐葉府。」
秦驚羽想起那外表溫柔實際腹黑的柳皇后,不禁撇嘴:「沒想到,你娘還真有兩刷子——」說罷又輕推他下,「天都黑了,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瞎跑出來做什麼?」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說了要來瞧我的,結果只顧跟人敘舊聊天,真是沒良心。」明明是抱怨的語氣,被他微笑著輕緩說出來,哪裡還有什麼分量。
「敘什麼舊,就只說了幾句話而已。」想起葉霽風,不免又是一嘆,她向來信奉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原則,可這虧欠人家感情,拿什麼去還?
也只能如他所願,惦記他一輩子了。
「那戒指,還是沒要回來?」他問。
「嗯,反正也沒用了,就送他做紀念了。」秦驚羽點頭,故作輕鬆。
「這個小風,難怪方才過去的時候那麼得意朝我眨眼睛,原來是這樣。」蕭焰蹙眉,不滿盯著她,「你對別人就那麼大方,對我就小氣得不行,你倒是說說,你幾時送過我什麼?」
原來竟是個醋罈子!
秦驚羽輕點著他的胸口笑道:「我這不是送了你一劍嗎,叫你一輩子都記住我了。」
「豈止是這一劍……」蕭焰含糊低喃,扳住她的肩,溫熱的氣息輕觸她的耳垂,「等我們成了親,你就送我……」他在她耳邊吐出個詞,又不忘補充句,「不止一個,要很多很多。」
「滾,我又不是母豬,你找別的女人去!」
秦驚羽笑罵一句,心底微有不安。
有回外公穆青跟母妃單獨談話,她正好在不遠處聽得一清二楚,好似是說她的腦袋裡那蠱毒由來已久,對她的精血氣脈造成嚴重影響,若不最終根除,精心調理,這輩子沒法擁有自己的孩子。
就因為這個原因,大家也不著急她與雷牧歌的婚約,一心等著幽朵兒那邊研製出最後的解藥,而她,沒人逼婚,也樂得輕鬆,自由自在當她的皇帝。
現在想來,這倒是個嚴重問題。
月上樹梢,夜深人靜,兩人相攜著往回走。
不知是這軍營中人接到什麼告誡指示,還是對此已經司空見慣,明裡暗裡都遠遠避開去,走了一段,卻有一人橫衝直闖,迎面撞上來。
「大膽!」
那人還沒靠近,就有兩隊人馬從暗處衝出來,鏗鏘聲起,刀劍相阻。
「放開她,讓她過來。」
秦驚羽沉聲喝止,蕭焰也是朝另隊人馬遞上眼色。
人群遠遠退開,悄無影蹤,前方空地上立著一人,花容失色,神情慘淡。
「焰哥哥。」
蕭焰淡淡啟口:「有事嗎?」
葉容容蹙著眉尖,怯怯道:「你真忍心要趕我回蒼岐去?不要我和辰兒了嗎?」
蕭焰盯著她看,見她神情不變,終是嘆口氣:「到這個時候了,你也不需要裝了吧,你根本沒有失憶,甚至可能,根本就沒有瘋。」
葉容容僵在原地,一時無聲。
琅琊神劍微微顫動,秦驚羽瞅見她眼底的恨意,英眉稍蹙,暗地提防。
「我跟葉夫人已經說得很清楚,她對這安排沒有異議,難道她沒有告訴你?」蕭焰挑眉又道。
「娘告訴我了,可是你們沒人問過我,到底我自己願不願意!」葉容容厲聲尖叫,終於卸去偽裝,胸口起伏著,急急喘息,迸出一串冷笑,「哈哈哈,什麼金錢萬貫,什麼一生榮華,什麼衣食無憂,都是鬼話,你明知道我待你的心思,明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麼,卻絲毫不肯給我,這些身外之物,你以為我會稀罕嗎……」
蕭焰的聲音冷如寒冰,打斷她的發泄:「稀不稀罕那是你的事,我當初說的很清楚,也自認做到了,是你,貪心不足,咎由自取,怪得了誰?」
「貪心不足……貪心不足……」葉容容喃喃念著,痛哭流涕,之前的嫻靜美好形象盡數破滅,「我承認我是貪心,可是我有什麼錯,我與你相識在先,你那麼疼我,那麼體貼我,對我比月兒茉兒還好,你是我的,是我的,憑什麼就該讓她橫插一腳?」
「那個,你們好好回憶,我走先。」秦驚羽懶得再聽,舉步就走。
「還說不會吃醋,這就受不了了?說了送我回寢室,可不許半途開溜。」蕭焰笑著拉她回來,再面朝葉容容,淡淡冷笑,「你可知道,有句話叫愛屋及烏,我不過是看在母后和小風面上,這才對你格外寬厚。」
「你……」葉容容捂住心口,半晌說不出話來。
秦驚羽在旁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葉小姐說完了沒,天不早了,沒別的事的話,他要回去休息了。」
葉容容凄然一笑,那麼絕望,又那麼不甘:「你得意什麼,我是焰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天下皆知的南越皇子妃,我們是拜了天地高堂的,還……」
「住口。」秦驚羽只聽得身邊之人一聲輕叱,手指被他握得甚緊,他的聲音卻是平靜如昔,「當時就算要我牽著只蛤蟆去拜堂,我也不會有半點意見。」
「哈哈哈……」葉容容笑出聲來,眼淚卻越流越多,「原來我在你心裡如此不堪,蕭焰,你不過是把我當做一枚棋子,你好狠心,好冷血!」
蕭焰抿唇不語,算是默認了。
「那麼,你可敢讓我跟你心目中的天鵝說句話?」葉容容指著秦驚羽,眼中滿是深深的恨意,「你敢么?」
沒等他回答,秦驚羽雙手環胸,聳肩輕笑:「你問他沒用,決定權在我,而我……抱歉,我並不想跟你說話。」
「你必須聽,因為這句話對你很重要!」葉容容低喊。
蕭焰臉色微微發白,眼眸卻是漆黑如墨,幽光閃動:「多說無益,我們走吧。」拉了她的手,快步繞開葉容容,腳下竟有絲虛浮。
「你沒事吧?」秦驚羽扶他一把。
「你們在怕什麼?」葉容容在背後一直笑,並從袖中取了方錦帕,慢慢拭乾眼淚,再點點收斂笑容,冷哼出聲,「大夏皇帝,原來竟是個女子,這真相要是說出去,定會民心大亂吧,你們怕的,是這個么?」
聽完這句,蕭焰腳步站定,面容沉靜下來。
秦驚羽心中微詫,莫名地,她感覺他像是暗地鬆了一口氣,來不及多想,她放開他的手,轉身走到葉容容面前,冷眼逼視。
「上回我以為我是個小三,所以還對你有點內疚,既然不是,那也不必對你客氣。」她看著那張慢慢變色的臉冷笑,「想威脅我?你確定你有這個資本?」
葉容容抬眸,臉上透出倔強與憤恨:「這軍營里有這麼多人,除非你殺了我,你敢嗎?你欠小風那麼大的人情,你對他怎麼交代?」
「我不需要對任何人交代。」秦驚羽冷冷一聲,閃電般從指間彈出樣圓圓小小的物事,正好射進葉容容微張的口中,再上前一步,扳住她的下頜一推一合,那物事便滴溜溜被她咽入腹中。
「你……你給我吃了什麼?」葉容容滿面痛苦,欲嘔不出。
「也沒什麼,爛心爛肺的劇毒而已。」秦驚羽雙手環胸,眼睜睜看著她在地上翻滾。
蕭焰只在旁淡淡哼道:「彈指神通,又是雷牧歌教你的。」
「是又怎樣?」
「不過爾爾。」
兩人越過那地上之人,往小院走去,邊走邊低低說話。
「哪裡來的劇毒藥丸?」
「李一舟給的,止瀉藥。」
蕭焰笑出聲來:「那她為何這樣?」
秦驚羽攤手:「我也不知,估計是心理作用。」
背後葉容容痛哭嘶喊仍在繼續,歇斯底里,叫得嗓子都啞了,字字句句,在夜風中蕩漾——
「惡毒的賤人!我與你不共戴天!你一定會有報應的!永遠都不會幸福!永遠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