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破釜沉舟
牧歌……雷牧歌……
秦驚羽怔怔看著他,將近三月不見,他黑了,瘦了,但面容依然俊朗,眼神依舊明亮,眸底更多了些莫名複雜的神采。
「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而且,再也不走了。」
雷牧歌說完這句,仰頭朝向穆雲風:「都是我不好,沒照顧好她,不過娘娘放心,我人已經回來,從今以後,我會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再不會把她弄丟了。」
穆雲風含淚點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這就和她父皇商量,儘快把你們的婚事辦了,形式上也許會委屈你,你不要介意……」
「沒關係,形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和羽兒在一起,這是我期盼多年的心愿,我一定會好好珍惜。」
「好孩子,我沒有看錯你……」
聽得穆雲風哽咽出聲,秦驚羽蹙眉,清晰道出:「我反對——」
「你反對?你憑什麼反對?你真的入了魔了,這樣喪心病狂,執意要拆散這個家,要活活氣死我們,是不是?」穆雲風憤怒至極,高高抬手,「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是非不分不知好歹的孩子?」
「娘,你打吧,打死我吧,但今日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會答應。」她跪在原地,頭顱低垂,背脊卻挺得筆直,「我是人,不是物品,我有權利選擇我自己的人生。」
「哈哈哈……」穆雲風怒極而笑,如若冰刀刮骨,聲音尖銳刺耳,「過去那麼多年,我們何曾管束過你,阻止過你,而結果如何?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像個破娃娃一樣被帶回來……我問你,這就是你自己選擇的人生嗎?」
「那些都過去了,娘,都過去了……」秦驚羽伏在地上,胸口像火燒似的痛,那些塵封的,模糊的,早已經被她埋在過去的傷疤,這樣輕易地無情地被人揭開,而這個人,竟是她血脈連心的娘親!
「我也希望是過去了,可是你,竟在重蹈覆轍!你……你……」穆雲風指著她,手指顫抖,身子也在不住發顫,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娘!」
秦驚羽倉惶起身去扶,穆雲風猛力揮開她的手,後退一步,斜靠在雷牧歌伸過來攙扶的手臂上。
「好了,都別說了……」床榻上,一直沉默的秦毅輕輕擺手,虛弱道,「牧歌,你送羽兒她娘去偏殿歇息,我有話問羽兒。」
「是。」雷牧歌關切看她一眼,眸光似有些她不明白的東西,唇邊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血漬,卻再無多話,扶著穆雲風慢慢走出去。
秦驚羽繼續跪著,直到門外腳步聲消失,完全靜止下來,秦毅才徐徐啟口:「那個蕭焰,你對他是什麼樣的感情?」
「我愛他。」她的聲音不大,卻足夠堅定。
回來天京,每一個惺忪醒來的清晨,每一個沉沉入睡的夜晚,她想念的人,不是別人,是他。
是他,從來都是他。
秦毅哦了一聲,並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他對你好嗎?」
「他對我很好。」秦驚羽看著他平淡無波的臉色,心頭一動,想了下,又補充道,「他為我做了很多事,還不惜與他大哥反目,一舟送回來的藥草,也是他給的。」
「那牧歌呢?你準備怎麼辦?」
秦驚羽垂下眼睫,低道:「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但他沒接受,我會再找他。」
秦毅嘆了口氣:「當年牧歌救你回來的當天,你還昏迷不醒,他就向我們求親,還將他雷府祖傳的玉玦給了你娘作為定親的憑證,他說你答應過他,只要你能活下來,你就嫁給他。」
竟有此事?
秦驚羽張了張嘴,腦子裡卻是一片茫然:「我說過這樣的話嗎……我怎麼不記得……不記得……」
她知道父母向來對雷牧歌愛惜看重,一直以來,她也是順著他們的心意,默認這樁婚約,她以為,以她現有的身份,成親的時間,還遙不可及……
可為什麼,會是她自己親口提出親事?
母妃的震怒相逼,父皇的鎮定發問,還有雷牧歌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到底是因為什麼?
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被蒙在鼓裡的?
「我聽說,這次是西烈皇帝蘭棠陪你回來的?」
「呃?」秦驚羽揉著隱隱作痛的額,不經意聽到這句,有絲怔忡。
秦毅想了想道:「你和你外公好像是叫他銀翼,是這個名字吧?」
「是,我們叫習慣了,改不過來。」秦驚羽笑了笑,心情變得輕鬆起來,也許是要試著改口了,他現在是一國之君,早不是當年孤傲的狼小子,「外公跟他也好久沒見了,我想讓他多陪陪他老人家,過陣我就催他回西烈去,我也不想他手下那幫老臣哭鬧著來找我要人。」
秦毅追問:「只是讓他陪你外公嗎,不是陪你?」
秦驚羽沉默一會,她不是不知道銀翼的心思,但是……
彷彿已經知道她的答案,秦毅搖了搖頭,輕嘆道:「我知道的,還有一個程十三,當年他匆匆進宮來報訊,更不顧一切急著先去南越救你,聽說後來還險些墜崖身死,他對你,也算是真心。」
「十三,他只是朋友,我的好朋友,他吉人天相被人救了,還因禍得福,當上了黑龍幫的少幫主。」
「李一舟對你也很特別,每回你外公吩咐太醫署煎的葯,都是他親力親為。」
「一舟他即將成為軒轅敖的乘龍快婿了。」
「我知道我這是舊話重提,但是——」秦毅攏著眉頭,盯著她道,「即使有這麼多人,一心一意待在你身邊,都還是阻止不了你,愛上他么?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父皇?」秦驚羽見他面色古怪,口中喃喃自語,生怕是病情發作,驚跳起來,「父皇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你別說話了,我這就去叫外公來!」
秦毅拉住她的手,微微皺眉:「那個蕭焰,到底有什麼好,讓你這樣死心塌地……」
「我不知道。」秦驚羽苦笑。
身邊不乏優秀男子,但她就是偏偏喜歡他,愛上他。
不是一見鍾情,卻終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這大概就是天意。
她想得默然,秦毅也是似是陷入回憶當中,半晌不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嘆道,「你聽著,羽兒,你娘不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為你好……」
「我知道的,父皇。」
「你不要怪她,你的終身大事,我會跟她好好商量,或許,等我好一些之後,找個機會見見他……」
「父皇?你說的是真的?真的嗎?」秦驚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握住那隻枯瘦的手掌,喜極而泣,「你真的願意見他?」
秦毅輕輕點頭:「我想我該當面問問他一些事情。」
「嗯,他現在應該在路上了,很快就會來天京。」秦驚羽抹著眼睛,咧開嘴笑道,「你會喜歡他的,父皇,一定會的。」
回寢宮的路上,秦驚羽一掃之前的沉鬱,腳步輕快,不時微笑。
萬萬想不到,父皇的態度會與母妃截然不同,他竟沒有勉強她,而是願意召見蕭焰。
其實,若是拋開這些家國讎怨,單看他的身份、樣貌、資質和人品,確是人中龍鳳,半點不比父皇所說的那幾位差。
撫了撫臉,腳下轉了個彎,拐向太醫署。
太醫署里只找到了外公穆青,銀翼去了山莊處理事務還沒回來,她仔細詢問了父皇的病情,順便討了點去淤生肌的藥膏,這才又踱回去。
此時天色已晚,寢宮內卻是燈火通明。
推開虛掩的房門,如她所想,一道高偉挺拔的身影立在那裡。
「我娘怎麼樣了?」她張口就問。
「娘娘跟我說了會兒話,情緒好了很多,後來宮人抱了昊親王來,我就告辭了。」
秦驚羽聽得鬆了口氣,誰都知道元熙是個開心果,有他在旁逗樂,母妃這氣也消得快些。
她將袖中的藥瓶拿出來,有些過意不去:「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幫我捱了一巴掌,我在外公那裡討了葯來,你帶回去,記得每天都要抹……」
母妃當時氣得不輕,那一巴掌暗含內力,要不是他及時衝上來以身相替,她只怕會被打得暈過去。
雷牧歌看了看她手裡的藥瓶,卻不伸手接過:「你現在就幫我抹。」
秦驚羽撇撇嘴,心裡著實有愧,便也不矜持,扯開瓶塞,手指蘸了些許藥膏,在他微微紅腫的臉頰上輕緩揉按。
「你怎麼不問問我,這段時日到哪裡去了?」他忽然問道。
秦驚羽動作沒停,給他抹完,又對鏡在自己臉上抹了點,收好藥瓶塞在他掌中:「管你去哪裡,總歸現在是回來了。」
自從知道他在江陵出現過,她也就放下心來,江陵是水師重鎮,又是沿海口岸,風景也是獨特宜人,就算他不為公務,前去散散心也好。
雷牧歌接過藥瓶,連同她的手一起握住,他說:「我去了密雲島。」
秦驚羽微一錯愕:「密雲島?你去那裡做什麼?」
「我去……」
雷牧歌剛要回答,就聽得外間殿門被人輕叩:「陛下,奴婢送宵夜來,娘娘吩咐的。」
母妃?
秦驚羽又驚又喜,難道父皇已經和母妃談過,所以她的態度也軟下來了?
沒注意到那張俊臉上飛快掠過的異樣神色,她朝殿門處高聲喚道:「快端進來!」
琥珀領著兩名小太監將食盒呈上,一一擺放,精緻菜品,十色點心,什錦乾果,還有一壺清酒,全是她喜歡的。
「娘娘說,雷將軍在外辛苦了,就當是給將軍洗塵,請陛下悉心作陪。」
「這是自然。」
秦驚羽揮手屏退,喜滋滋坐下,取了筷子遞給雷牧歌,自己也是邊說邊吃起來:「我就知道,我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還是心疼我的……咦,你怎麼不吃菜,先喝起酒來了?」
還不知不覺就幹了好幾杯了,以往倒沒覺得他好這一口啊。
「我進宮前吃過了的,不餓。」雷牧歌似有心事,簡單說了句,又自顧自斟了酒,仰頭飲下。
秦驚羽也沒管他,依照平日用餐的順序,先吃菜,后吃點心,最後是乾果,等到差不多了,這才去摸酒杯。
「等下。」雷牧歌手疾眼快按住她。
「怎麼?」秦驚羽不解望過去。
「我想問你,你今日在娘娘面前說的可是真的,你還是反對我們的婚事,還是執意要跟蕭焰在一起?」
秦驚羽動作一頓,原本掛在唇邊的笑容一點點收斂起來。
「是的。」她正視他的眼,不想隱瞞。
「你知不知道,我愛了你那麼多年!」雷牧歌攥緊了拳頭,指節格格作響,「他不過是個趁虛而入的小人,居心叵測,始亂終棄,你為何總是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秦驚羽皺了皺眉,直覺不想聽到關於蕭焰的詆毀之詞:「今晚是給你接風洗塵,我們不談這個,喝酒。」
說罷,她拿起只剩小半的酒壺,給自己斟滿,湊到唇邊。
「呸!」酒水剛一入口,就被她立時吐出來。
竟有絲不易察覺的怪味!
明顯是被人加了料!
她不過是嘗了一口,而且絕大部分都已吐出,卻仍覺得腦中有些熱漲,身上也跟著微微發熱。
催(和諧)情葯……
一念襲來,她衣袖一揮,掃落桌上的杯盞:「這酒有問題,你忍住,我帶你去找我外公!」
雷牧歌坐著沒動,側身避過她的手:「不必。」
「你知道什麼!」秦驚羽急得跺腳,她只是沾了一點點,就覺得腦袋暈眩,不能自持,顯然這藥效強烈得可怕,而他接連喝了好幾杯,怎麼抵擋得住!
這宵夜,竟是母妃一招的緩兵之計,想以這種方式將兩人綁作堆!
甚至,有可能連她父皇也是知情默允的,要見蕭焰的話,也是意在先穩住她,令她放鬆警惕!
「我自然知道。」雷牧歌俊臉微紅,眸光漸漸暗沉,呼出的氣息也是越來越熱,「娘娘說,這葯藥效極其剛猛,若不及時解救,陰陽交合,恐有性命之憂。」
秦驚羽慢慢停下腳步,不敢置信望向他:「你知道?你事前知道,卻沒有阻止?」不僅沒有阻止,還主動配合!
雷牧歌點頭:「是。」
秦驚羽重重吐氣:「你瘋了!」一扭身,奔向房門。
「沒有用的,羽兒,這間屋子,所有的門窗都被封死了。」雷牧歌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臉已經漲得通紅,鬢角也生出汗來,嗓音卻依舊醇厚霸道,「你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用你自己救我,二是祭出神劍殺了我。」
語畢,他緩緩起身,一步步朝她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