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一)
近我有些煩躁。
一切都正按照我預期慢慢地前進。我理想中王國,如果不出意外話,將來也會我腳下鋪展綿延,而且很有可能不用等到遙遠將來。
很久以前,我原本以為要實現這一切,可能會耗去我一生漫長光陰,甚至即使我白髮蒼蒼要死時候也無法達到圓滿。但是現,不過十個寒暑交替,我就已經做到了。
世世代代先祖里,流傳下來了很多讓我們這些後來人景仰英雄故事,他們與野獸和來犯敵人英勇作戰畫面甚至至今還留聚居地後山那片崖壁上,即使風雨侵蝕,早已經模糊不清,他們卻都未曾被我們忘記。
但是我知道,只有我才會是真正英雄。
一旦我達成了我心愿,做到了這片廣袤無邊土地上從來沒有哪個先人做過這件事,那麼許多許多年後,甚至當我骨頭泥里都爛得尋不到半分蹤跡時候,我名字也一定仍能被後世人傳頌下去。
我想我應該滿足了。人生這樣了,還有什麼可求?
但是近,我發現我並沒有自己從前想象中那樣地活。半夜時候,我獨自躺用巨大青石和原木築出高大建築方室里,經常會醒來,而眼前卻是漆黑一片。
我身邊會有女人,但我不會讓她們進入這座房子,除了呶呶。
她是特殊,陪伴了我這麼多年。管如此,夜晚時候,我還是喜歡自己一個人躺這樣漆黑里。
黑暗裡,我靈魂能加自由地飛翔。
偶爾我也會懷念從前聚居地里半夜可以漏進月光棚屋。但這樣懷念都非常短暫。
現這一切才是我真正想要,我知道。
那一天他帶著她出現了我面前。
他們來得很突然,但我並不十分驚訝。因為我一直等著這一天。
我了解驪芒,但他並不十分了解我。這就是我和他之間大差異。
很多時候,他會做出一些他自以為正確,但我看起來卻有些可笑事情。
就比如這次,他要來阻止我擴展野心和前進步伐。
看到他們時候,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不活。
我攀上了頂峰,幾乎所有人都對我仰望,但是我內心深處想征服兩個人,他們直到現,還是沒有被我征服。
驪芒,我少年時夥伴,長大后朋友,他沒有我頭腦,也沒有我才能,但他卻一次次地擊敗我,這讓我非常不解,也非常不服。
木青,這個如同來自天外女人,我還沒來得及認清她之前,她就已經成為了驪芒所有物。後來當我真正認識到了她,她卻已經離我加地遙遠了。
原來就是這樣兩個人,他們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成了我靈魂上烙印,心中刺,時常會讓我感到痛苦難安。
再次看到他們那一刻,我心中**終於蓬勃不可遏制。我需要這兩個人對我締造出來王國承認,我渴望這兩個人對締造出這一切我承認。
我想看到他們對我俯首。
我於是炫耀似地帶著他們幾乎走遍我領地,向他們展示一切東西。
這裡很多,雖然一開始是從那個名叫木青女人那裡學來,但是還有很多,是我和我族人們用自己頭腦和一雙手創造出來。
她當年對我說,推廣農耕畜養大好處,就是讓人叢每日為果腹奔忙中解脫出來,這樣才能釋放人創造力。
那時我或許還不十分理解她這句話。但是我後來就明白了,她說得非常對。
我們有了足夠口糧,再也不用每天必須去狩獵採摘。從先祖時候開始就一直被壓抑住幻想和創造一下爆發了出來,我領地里,幾乎每天都發生變化。
當然讓我著迷就是青銅器了。我幾乎狂熱般地鑄造各種各樣精美青銅器,我甚至讓人比量著我身體打造了一副盔甲。
我喜歡這種東西,它冰冷,但是凝重,當我把盔甲穿自己身上時,聞到它散出血銹,這氣息讓我心跳加,盔甲下身體里血液也奔流不歇。我知道這是我這個時代為偉大一種創造,我崇拜它,就像崇拜我頭頂太陽。
我知道驪芒此行目。但他不說之前,我是不會提。我只是像招待久別重逢老友那樣招待他和她。
我和他喝酒,說著從前很多往事,我們顯得都很開心,就彷彿這真只是一場久別重逢酒宴。
我會不時看向坐我對面她。
那麼多年過去了,她看起來並沒什麼大變化,坐那裡,端莊沉靜,和她身邊呶呶冷漠尖銳形成了強烈反差。
我再一次從她身上收回目光時,看到驪芒也正好把目光投向她,他們四目相對,那是一種無聲但契合交流,彷彿靈魂交流。
一定是酒喝得太多了,這一刻我心中魔鬼突然不受控制了。我竟然朝她舉起了酒尊,喝下了酒,然後走向她,脫口說出了一句有時黑暗會從我腦海里蹦出話。
我說,如果很早以前,是我,而不是驪芒先遇到了她,現會怎樣?
這其實是一句很好笑話。因為我自己一早就知道答案了。
如果那時候真是我先遇到了她,她也不會成為我全部。我不可能會像驪芒那樣,愛一個女人能愛到這樣純粹地步。
但是其實我也是羨慕能夠這樣。所以現我有時也會這樣一遍遍地重複假設著當初,以致於現脫口而出。
我話讓她非常驚訝,她甚至不安地看了我身後驪芒一眼。
不知道為什麼,她現這個表情讓我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因為我,她那件小小貼身衣物隨了溪流而去。
我想這件事她不可能告訴驪芒。想到這將永遠會是我和她兩個人才知道小小秘密,我竟覺得有些興奮。
這樣公然地她面前挑釁驪芒,我覺得加興奮。
驪芒果然起身朝我走了過來,腳步帶翻了我和他剛才用來對飲器具。
我還是輕看了驪芒。
這些年來我不斷征伐,而他縮居幽僻一角。我以為我終於可以將他按壓我刀口之下。
但是我錯了。后被按壓住竟然還是我。
那一刻我很憤怒,但隨之湧上心頭卻是一種深深失落。
他果然要我停止殺伐。
非常可笑一個要求。我雖然處於劣勢,刀鋒甚至已經割破了我喉嚨,但我還是忍不住嘲笑他。
我想他是不會理解我,沒關係,站門外她一定能理解,與其說我是說給他聽,不如說是給她聽。
能被她理解,對我來說,應該是件想起來不會叫我感到那麼寂寞事情。
他們走了。
驪芒來之前,應該從來沒想過我會殺他,就像我被他用刀鋒抵住喉嚨時候,我也絕不擔心他會真一刀割斷我脖子。
那只是我和他之間一場較量而已。
我把他當對手,但我不想他死。
他要跨出我視線,到達她面前之前,我終於忍不住還是說出了我心底里**。
我要后攀上頂峰時刻,同樣得到他們屈服。
他們聽到了,然後離開了。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非常放鬆。
那個我心底折磨了我很久魔鬼終於被釋放了出來,我只要朝著我目標前進就可以了。
我青銅戰士們銳不可擋,不過大約半年後,我就一場后大戰中徹底摧毀了反抗我力量。剩下已經微不足道了。
我還剩一件事。那片谷地里他和她。
幾乎沒有來得及喘息,我就迫不及待地帶領著我戰士們到達了他們谷地,把他們圍了裡面。
我並不急著攻打他們。我現有是時間慢慢地等待。等待裡面人耗他們血氣和耐力。
我不讓他們靠近出口,一旦發現,就用漫天發射箭簇把人逼回去。
我很享受這樣過程。
第四天早上時候,我看到一個身影朝著出口方向走來。他沒攜帶任何防護措施,大步地向前,說要與我對話。
那是驪芒。他絲毫不懼怕我箭簇。或者說,他知道我不會朝他發射箭簇。
但即使這樣,能這樣坦然走過來,也是件很不容易事情。所以我有些敬佩他。但這也激起了我征服他**。
我本來是想應他話。但是我注意到他喊話時表情,那並不是一個屈服者該有表情。
我曾經對自己說過,我和他下一次會面,必定就是他向我屈服。
所以我還是改變了主意。我讓虎齒過去。
虎齒是我英勇戰士,忠心護衛,曾經戰鬥中用自己身體為我擋住攻擊,但他又是驪芒好朋友,所以讓他代表我過去是恰當了。
虎齒帶去了我話,我歡迎這個谷地里任何人自己走出來歸附於我。
這話果然帶出了一批人。
我不並不意這些人。但是這對我來說是個好訊息。
恐懼和絕望是會蔓延,一旦有人堅持不住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就會有多人跟從。到了后,當裡面只剩下驪芒和她時候,他們那時又會作何感想?
這個想法讓我再次興奮起來,以致於連虎齒帶回給我消息,我也無暇去考慮。
他回來時,有些驚慌地對我說:「驪芒說,這裡可能會有一場火山爆發。火山就是綠石山。綠石山地底岩石會熔化成滾燙漿水,衝破山頂爆發出來,把周圍一切都毀滅掉。他說他們正準備離開,讓我們也必須離開。對了,他特意讓我告訴你,這是木青說。」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關於火山描述。我祖先們從來沒有提過這片土地上曾發生過這樣災難。所以我不相信,尤其是聽到虎齒后一句話后。
我知道她是一個非常聰明女人。她應該也知道自己對我有些微妙影響力。我想,這會不會是她為了讓我離開這裡,這才故意編出來一個謊言?
后我決定置之不理,我要繼續等待下去。
繼續有人從裡面出來了。后出來一批人說,裡面只剩下他們一家和早跟著左到了這裡我族人。
我越發篤定了。但是到了第十天時候,裡面仍是靜悄悄毫無聲息。我終於忍不住了,派人進去查看。
完全地出乎我意料。裡面竟然已經空無一人了。他們憑空消失了。
這本來是件不可能事情。連從裡面出來人也說,只有谷口才是唯一進出通道。
我憤怒地幾乎要發狂。這裡一定有什麼另外通出去道,只不過別人都不知道而已。
我想親自去追回他們。他們一定是朝朗達草原去了。但是這時關於火山消息已經我領地里迅速地蔓延開來了。這裡再也無法維持從前寧靜,開始有相信了人因為恐懼而悄悄逃走。
我剛剛達成了自己心愿這個時候,我絕不容許這樣事情發生。而且,我也絕不相信我綠石山會是一座能爆發出毀滅一切力量災難根源。這太可笑了。它是我心目中聖所,我今日所得一切,都要歸於它對我恩賜。
我暫時無暇顧及他們了。我只是不停地派人去把出逃抓回來,懲罰他們,用以杜絕剩下懷了同樣恐懼人心思。
但是后我發現,我竟然已經無法阻擋了,尤其是接連發生了幾次微弱地動之後。
這片土地上,地動並不是什麼稀有事情。這幾次地動又非常微弱,不過是轉瞬即逝。但現這個時刻,它卻帶了絲不祥預兆,彷彿昭告著什麼。
地動繼續發生幾天里,越來越多人逃走了,我已經沒有心思去阻擋了。
我開始正視那天虎齒對我說過話。
難道那個女人說這一切竟然會是真?我現踩踏腳下地底里,正涌流著攜裹了可以摧毀一切可怕力量?
我還是不相信,或者說不願相信。
我帶領著我戰士們經過了將近十年光陰,終於要建立起我夢寐以求青銅王國前一刻,我王國竟然要被這樣一種方式摧毀掉?
這真很殘酷。這一刻我充滿了憤怒。
我絕不離開這裡一步。這是屬於我土地。
就算綠石山真是火山,就算它真要發怒摧毀一切,我也不會離開,我要守住屬於我土地和夢想,寧願后一道被毀滅。
從前人來人去部落里,現死寂無聲。
已經有相當數量人逃離了。但是多人仍然留了下來。
他們應該是不相信這樣災難,或者說因為捨不得拋棄這裡一切而選擇不去相信。
我已經不再關心他們去留了。
「你為什麼不走?」
我看著站我面前虎齒,問他。
他說:「你是我達烏,你哪裡,我就哪裡。」
他說這話時候,神情自然,沒有絲毫猶豫。
「你和我不一樣,你可以走。」
我對他說道。
他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站立那裡,眼睛望著遠處那座綠石山。
現,連我也已經看出了綠石山異樣。它一個峰頂高高聳起,詭異異常。
我不得不承認,綠石山,它造就了我理想,但是現,它可能真也即將要毀滅掉我理想。
我轉身時候,瞥見了另一個身影。
那是呶呶。自小和我一起長大,後來又陪伴了我十年女人。
她竟然也沒走,只是站那裡,用她烏黑眼睛盯著我。
她早已不再年輕,唯獨那雙眼睛仍和少女時代一樣,烏黑髮亮,只不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雙眼睛里放出樂光了,久得我都已經忘記了前次她露出樂光芒到底是什麼時候。
這一刻,我心裡突然竟生出了一絲柔軟感情。
我知道她心裡裝著另一個人,就像她也知道我心裡裝並不是她一樣。
這十年來,我並沒怎麼去留意過她。只是習慣了她我身邊陪伴而已。
但是她現為什麼也不離開?我對她而言,並不是一個好男人。
我本來想朝她招手,叫她過來。但是我改變了主意,我朝她走了過去,站了她面前。
「為什麼不離開?」
我重複著問剛才問過虎齒話。
她起初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我,后,她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你覺得我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她反問我。
這一夜,我第一次開口讓她留我方室里陪著我。她彷彿沒有聽見,仍然起身要離開。
「留下吧。我想你陪著我。」
我幾乎是哀求她。
或許是第一次聽到我用這樣語調與她說話,她有些遲疑地停下了腳步,然後回頭望著我。
我朝她伸出了手,她慢慢朝我走了過來,我猛地握住了她手,把她卷進了我懷裡緊緊抱住。
她身子很溫暖,恍惚間讓我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時代。
那時她還是驕傲達烏女兒,我被她年輕身子吸引。有一天趁她不注意時候從后抱住了她。她起先大概以為我是驪芒,咯咯地笑著,等回頭髮現是我時候,橫眉豎目地打了我一巴掌。
或許就是那一刻起,我心裡生出了一定要壓過驪芒想法。
我笑著跟她提起了這段往事。
我以為她忘了,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她沉默了一會,突然重重一口咬了我肩上,然後哭了起來,淚水流到了我身體上,我感覺到滾燙一片。
她從前就是個熱情女人,只不過後來,她熱情因為種種而被冰凍了起來。現她那滾燙淚水不但流到了我身體上,像是流到了我心上。
「我恨你青銅。你看著青銅目光,就像是看一個情人。現如果它們真被毀滅了,我很高興。」
她這樣對我說。
如果是從前,我聽到這樣話,一定會憤怒。但是現我竟然無法憤怒了。
「對不起。」
后時候,我對她這樣說。
第二天中午時候,我腳下地突然又動搖了起來。
這次動搖和前段日子不同。它來迅猛又劇烈,我附近幾座屋子已經倒塌了下來。我站立不住,一下撲倒了地上,耳邊彷彿聽到了洪流經過地底轟鳴聲。
這很有可能只是我錯覺。但是我知道,后時刻真已經來臨了。
我后看了一眼綠石山,山頂上正升起一朵巨大雲彩。我從沒有看過這樣美麗而詭異雲。
我屬地上,剩下來人應該也是感覺到了末日來臨,驚叫著四下逃散而去。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進入了我高大建築。
我整整齊齊地穿上了我青銅盔甲,然後有些困難地讓自己坐了大廳中間早已鋪好一張地席上。
我膝蓋之上,橫著我從前用來作戰刀。
呶呶和虎齒出現了我面前,呶呶撲到了我身前,緊緊抱住了我。
虎齒像平時一樣,跨著刀守門口。
天崩地裂般巨響我耳邊響了起來,整座房子微微地抖動。
毀滅我和我青銅王國,是神憤怒。我並沒有輸人手上。
所以,我仍然是王者。
我不後悔自己做一切,唯獨對不起這個后時刻陪我身邊女人。
后,當我四周被熾熱濃黑灰霧籠罩,我看不見任何東西,呼出后一口氣時候,我心裡是這樣想。
作者有話要說:需要積分筒子請留言,超25字就贈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