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願無歲月可回頭(4)
【「我爸爸過世那一天,我聽見我媽媽在房間里又哭又笑…我一生從沒有一刻像當時那樣害怕過,怕你也會一樣對我。」】
陳勵深的低姿態,並沒有讓梁肆感到絲毫快意,雖然她本以為,就該是這樣的。
忽然想到他父親葬禮的那天,他一襲黑衣站在靈堂前,手臂上挽著黑紗,面容緊繃,看不清喜怒哀樂。
那個時候,她就在想,陳勵深,你的心究竟有多狠。
如今他儼然失控的樣子,是相識多年,梁肆從不曾看到過的陳勵深,這個平常看似運籌帷幄的男人,這個看起來總是對她不屑一顧的男人,卻因為她的一句誤會,就變成了失去保護殼的弱者。
「陳勵深,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丟臉啊…」梁肆輕輕的撫摸著他的後背,像是在哄小耳朵一樣。
陳勵深放開她,靠到座位上去,低下頭來,用手捂著臉,深深地吸上一口氣。
他大概是在迫使自己冷靜下來,頭髮亂糟糟的,大衣上的扣子也被方才激烈的動作弄掉了一顆。
車廂內的氣壓很低,但梁肆的心,卻忽然沒那麼緊了。她俯身彎下腰,將地上他掉落的扣子拾起來,順手,也將小耳朵的卡片拿起,抽出一張紙巾,細細的將她的小臉蛋擦乾淨,放在手心兒里貪戀的看著。
她笑得多真,多甜。
梁肆沉思了片刻,說:「陳勵深,你說,要是我們也會像孩子一樣,高興了就笑,不高興了就哭,是不是就不會活得那麼累,平添那麼多曲折?」
陳勵深沒有言語。
梁肆又說:「你看,你爸爸過世的時候,你都沒有掉一滴淚,今天怎麼哭了。」
陳勵深的手肘拄在方向盤上,雙手捂臉,安靜得像是沒了呼吸。
梁肆又說:「我今天才知道,原來這四年,你依然深愛著我,儘管兩地分隔,你的意識里,也理所當然的認為我們一直是在一起的,所以你才會反應這樣強烈,這樣難以接受,對嗎?」
陳勵深沒回答,梁肆用手肘輕輕的戳了戳他的腰:「說話。」
陳勵深已經沒了主意,只能點點頭。
是,沒錯。他以為,只是暫時的分開而已。
梁肆點點頭,一副明了的樣子:「我們都很可笑不是么?」
陳勵深不可置否的點點頭,將手從臉上拿開,靠在座位上,疲憊的看著窗外的路燈。
「抽根煙吧!」梁肆從他的車上拿起一盒煙,抽出一根,放到他唇邊去,陳勵深麻木的被她擺弄著,無力的唇瓣輕輕的夾住那根煙,眼中隨著她點起的火苗,驟然變得輝亮,又熄滅。
陳勵深猛地吸了一口,側過頭,將煙霧吐到車窗上去,又重新低下頭,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寧靜。
「梁肆,我總是忍不住去做錯的事。」他垂目低語。
梁肆的心隨之而軟,溫和的看著他,像一個耐心的傾聽者:「比如呢?」
陳勵深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你知道我為什麼…為什麼那麼恨我爸爸嗎?」
關於這個問題,梁肆猜想過,定是和他母親有關,可具體是怎麼回事,陳勵深始終沒有提起過。
梁肆以為他接下來一定是要講述這個問題的答案了,沒想到他頓了頓,硬是將這答案吞回了肚子里,接著猛吸上一口煙,又吸了一口,煙頭處忽明忽滅,如他破碎的眼眸,和微微顫抖的纖長手指,他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陳勵深再開口的時候,已經避過了這個設問,接著說:「也許你最終沒有選擇等我,是對的,我這樣一個人,不值得你愛。」
陳勵深此刻才發覺,原來自己在情感方面,是不健全的,他總是少了幾分安全感,又太自私。
梁肆沒有說話,她毫無避諱的盯著他看,看他憂傷的側臉,彷彿看到了初相識那年,那個從明朗到陰鬱的少年。
他頓了頓,又說:「你總說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其實對於你,我的想法總是很簡單,我想,你愛跟著我就跟著我,反正這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人是被人煩死的,對不對?」他說到這兒的時候,忽然輕輕的笑起來,眼底的傷還來不及收,表情就顯得很複雜:「後來你問我是不是愛上你了,我回答是,我是真心的,我愛你,甚至不需要你回應。」
於是他開始籌劃去瑞士留學的事宜,她那麼想做酒店,那他就帶她一起去全世界最好的酒店學府。
直到後來他聽到她在停車場里,對高崎楠說起他們的故事。
陳勵深搖搖頭,不忍回想她哭著靠在別的男人懷裡時的情景。他當時整個人都傻了,就算是這樣,偏執如他,還在想,就算她對那些不堪的過往記恨又怎麼樣,只要他不放手,就這樣鬥來鬥去一輩子也好。
他說:「我爸爸過世那一天,我聽見我媽媽在房間里又哭又笑…我一生從沒有一刻像當時那樣害怕過,怕你也會一樣對我。」
梁肆驚愕的望著他,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他母親吧!
回想起四年前,他是在父親過世之後,告知她要離開的,梁肆當時只因自己懷孕的事而手忙腳亂,竟沒有顧及過,當時的他,有多容易被擊垮。
陳勵深,或許你做過最愚蠢的事,是選擇了逃離,而更愚蠢如我,是賭氣沒有留住你。
…
梁肆低下頭,攥著胸前的安全帶,用指甲磨啊磨,蹭啊蹭,心裡很不是滋味。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她低聲的嘟囔著。
兩人又是好長一陣沉默。
時間一分一分的悄然滑過,車窗外也忽然飄起了小雪。
陳勵深的煙,已經不知扔出窗外多少根了。
梁肆終究是耐不住性子,想起Gary對她講起的事情,輕輕的問道:「我問你個問題啊…」
陳勵深把煙掐了,眼裡恢復了幾分冷靜。
「你去瑞士的第一年,是因為我那通電話而辦了退學嗎?」
陳勵深也學她,睫羽疲倦的顫了顫:「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不是啊…有用…」
梁肆說完,看到他的眼中忽然閃起了一絲期許。
陳勵深偏著頭,很認真的看著她,像是等她說些什麼。
梁肆想,這孩子一定是在想著要她「離婚」。
「說呀!」
梁肆催促道,等他的答案。
「是,」陳勵深擰起眉頭,簡短有力的回答:「我以為你需要我。」
梁肆感覺到自己的眼底一片溫熱,趕緊低下頭去,不讓他看見。
陳勵深,你可真有能耐,你一句話,足足擦乾了我這四年裡所有的眼淚。
「哦。」梁肆點了點頭,再也沒說話,眼淚猝不及防的掉了下來:「送我回家吧!」
陳勵深緊繃著唇線,固執得沒有動。
她抬起頭,揩去眼角的淚水,擰起眉頭看著他:「你幹嘛?我要回家。」
陳勵深依舊執拗的不動。
梁肆咬咬唇,用力的按了按他面前的按鈕,車子的喇叭就突兀的響了兩聲。
「陳勵深你聽不到嗎!」
她的手再次伸過去,陳勵深只是淡淡的往她手上掃了一眼,卻忽然抓住她的手,眯起眼睛,狐疑的看著她:「你沒戴戒指?」
梁肆把手縮回去:「我為什麼要戴戒指?」
陳勵深蹙蹙眉,再想想她住的老舊家屬樓,問道:「他沒錢給你買嗎?」
梁肆壓抑許久的心緒忽然被他這蠢萌的問題給驅散了。
「他是誰呀?」她故做驚訝。
陳勵深愣了愣,眨眨眼:「你…說你結婚了」
梁肆將雙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誰告訴你我結婚了?」
陳勵深的表情簡直難以形容,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你說什麼?」
她明明說她有了孩子!
梁肆攤攤手,繼續用指甲磨蹭著安全帶。
陳勵深無法淡定,他簡直要被這個女人逼瘋了!他側過身去,雙手扳過她的肩膀,強迫他與她對視!
「你說你有孩子了,我確定我沒聽錯!」
「你是沒聽錯啊…我的確有孩子,可我沒說我結婚了啊!」
陳勵深凝固的表情和動作,顯然沒反應過來。
梁肆忽然就不敢說下去了。
畢竟這次可不是弄髒他的床單,畫花他的Aaron那麼簡單。
梁肆想了想,還是把那小耳朵的笑容卡遞給了他:「看,我女兒。」
陳勵深接過那張印著笑容的小卡片,定睛看了看卡片上的小孩,微怒著道:「梁肆,你太過分了!」
騙他說自己結婚了,害他變成這樣狼狽,現在又拿了張小孩的卡片來糊弄他!
隨便指著幼兒園廣告卡片上的小童星就說是自己女兒,騙他很好玩是不是!
「我知道自己過分…」梁肆低下頭去,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那個時候你家辦喪事,你又說你要走,我又剛剛拿到化驗單,覺得全世界都亂套了…」
「什麼化驗單…」陳勵深怔怔的問。
「我當時…已經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