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楊柳依依
?蘇相離開朝堂至今也有小半個月了,相府今日終於迎來了一位訪客。一輛看似不起眼的馬車停在相府門口,車身無一件多餘的裝飾。只是近看便知,那上等的紫檀木一見便不是普通人能用的上的。馬車上緩步踏下的男子更是龍章鳳姿、氣度不凡。身形修長挺拔,玉冠束髮,手上隨意托著一把摺扇。鳳目修眉,隆鼻薄唇。只著了一件綉著金紋的藍色常服,更是顯得俊雅不凡。此時他正在盯著相府的牌匾,眉頭微微蹙起,眼中似有不屑之色。來人正是康親王世子李沐。
「世子大駕光臨,下官府上實在是蓬蓽生輝啊!」蘇向宇一臉笑意盈盈的出來迎接,好像此人不是害的太子對他生了嫌隙的罪魁禍首一般。
李沐聞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也不答話,倒是讓蘇向宇有些尷尬。
這李沐是康親王的長子,當初姚相之女先帝淑妃的孫子,乃是康親王妃嫡出長子,剛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今年不過十五齣頭,卻能讓快到二十歲的太子引以為知己,可見是個胸有丘壑的。而元熙帝因為愧對姚相,對李沐也是頗為放縱,這才剛到十五便親自為他行了冠禮。淑太妃也難得的對皇上露出了笑容。
當初淑妃進宮之時只比元熙帝大了幾歲,由於淑妃頗得成慶帝的寵愛,姚氏一門也因此飛黃騰達。而姚淑懷當時由於才華橫溢已進了吏部,之後升了吏部尚書,更是年年主考,所以門生遍天下。後來,又因為淑妃才貌雙全,被先帝看中,姚淑懷縱然不舍,也還是把女兒送進了宮。而那姚家的女兒進宮之後,一度被先帝專寵,不到一年,就坐上了四妃之中的淑妃一位。而姚淑懷也頗得先帝器重,坐上了丞相之位。先帝病重之時,竟把當時的太子元熙帝託付給了姚家,可見先帝對姚相和淑妃的信任。畢竟,當時淑妃也已經誕下皇子。可是姚相還是事事以太子為先,一手把太子扶上了皇位。可在姚相正要大展宏圖、為國效力的時候,半路殺出個蘇向宇,一場比試就把丞相之位奪了,還讓姚相在百官面前失了面子。姚相離了朝堂之後,鬱鬱寡歡,不到五年就病逝了,而那時的蘇向宇正是巧舌退了申國來使,風頭正盛之時,所以康親王一脈恨蘇向宇也是無可厚非的。
李沐旁若無人的越過蘇向宇走進相府,蘇向宇只得一路跟在後面。李沐打量了一番相府的布置:「沒想到右相大人的府上倒是極為清雅。」說著還回頭打量了蘇向宇一番。似是在說,你這樣狡猾奸詐的小人家中竟這樣布置,真是讓人大開眼界。而如今,太子提拔了一個左相,雖沒有言明將蘇向宇降為右相,可是人人都道這蘇向宇已經從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丞相變成說不上話的右相了。雖說當以右為尊,可現在他罷朝在家,朝中大事俱是左相在把持。即使他日還朝,也再也不可能有以往的風光了。李沐這一聲「右相」也是故意在戳蘇向宇的心窩子。
蘇向宇卻好像渾不在意一樣:「世子過獎了。既然世子喜歡,不如由下官領著世子到處看看。」
「不必了。本世子沒那麼多閑工夫。這次來是替太子殿下帶話給右相的。皇上昨日醒了,要見你。明日辰時允你入宮見駕。」
「謝世子告知。微臣謝太子殿下恩典。」蘇向宇倒是真心的謝著恩,朝著東方拱了拱手。好似他和太子並無嫌隙,他也還是高高在上的當朝丞相一般。李沐看他這樣,很是失望,轉身就走了。
不管前院發生了什麼,後院的蘇尚彤倒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昨晚又去搗鼓那些草藥去了。她發現無論她往裡面怎麼亂丟草藥,出來的小藥瓶上都會有名字,不過她看不大懂就是了。只是其中一瓶,寫著「瀉藥」兩個字,蘇尚彤卻是知道意思的。只是不知道這瀉藥的威力有多大,所以她決定找個人試試。
至於人選嘛,她早就想好了。
第二日早上,蘇相入宮的時候,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整個人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康親王世子李沐看到,不屑的一哂:「沒想到蘇相昨日還丰神俊朗,聽聞皇上醒了,就成了這幅樣子。難道只是聽聞皇伯伯醒了,就讓蘇相夜不能寐了嗎?倒是不知蘇相有何居心!」
蘇向宇托著軟軟的身子,強撐著給李沐行了個禮,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入了養心殿,元熙帝見他這個樣子,比自己還要嚴重,頓時感動不已,揮退左右,扶著蘇向宇說道:「這段時日,辛苦愛卿了!太子的性子朕也知道,愛卿受委屈了。」
蘇向宇連忙拱手:「微臣不敢道委屈。為君分憂,本是微臣的職責。太子殿下雖有些武斷,可是如今申國修養了這麼些年,眼看就要來犯。太子雷厲風行些也不是什麼壞事,對外還有蕭天澈,陛下不用太過操勞,自己的身子要緊。」
元熙帝嘆了口氣:「當初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難免寵著些。誰知道竟養成了這樣的性子。朕實在是不敢把這天下交給他啊!」
蘇向宇又勸了好一陣,元熙帝這才平復下來,又交代了他一些事情。蘇向宇這才鬆了一口氣,喚人拿葯進來。待皇帝喝了葯,睡下之後,蘇向宇才離開。剛離開養心殿,蘇向宇就一個趔趄,差點撲倒在地,緊扶著門框才站住,不免有些氣喘吁吁。一抹額頭,帶下一把汗來。想他蘇向宇一向文雅知禮、風度翩翩,何曾這般狼狽過?
好不容易回到府中,蘇向宇馬上下令把余嬌送到莊子上去修養。天知道,昨夜他整理了多少東西要跟聖上彙報,余嬌卻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端著個食盒跑來書房,美其名曰關心他的身體。他本就沒什麼心思,就著她的手只喝了一口那個什麼烏雞党參湯,就跑了整整一晚上的茅房,一刻都不能合眼。只要一靜下心來整理思緒,肚子又開始疼。他本來納了余嬌,就是看當時的余知府余志遠為人處世很有一套,斷定此人日後能成為助力。卻沒有想到,余志遠表現的事事以他為尊的樣子,卻暗地裡指示妹妹給他下這麼陰毒的瀉藥。那湯他只喝了一口,就成了這幅模樣。要是全喝了,哪裡還有命在!
蘇尚彤聽到動靜倒是有些驚訝。她只不過是想讓父親惱了余嬌,這幾日不要去她房裡罷了,誰料父親竟然直接把余嬌送到莊子上去了。這一去,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了。她也只是依稀記得,父親罷官在家的幾日,余姨娘日日去書房送養身湯,兩個月之後就查出有了身孕,還是個兒子。這個弟弟小時候倒是長得圓墩墩的,十分可愛,祖母疼的緊,蘇尚彤也喜歡逗著他玩。可五歲之後,就有些像他娘了。不但仗勢欺人,還愛耍陰的。幾次和余盈盈聯手,害的寧氏和蘇尚彤被蘇老夫人責罰。只怕後來余姨娘扶正,也有他不少的功勞。
蘇尚彤當時不知道一切都是她弟弟的功勞,還只以為是余盈盈帶壞她弟弟。也悄悄和弟弟說,別和余盈盈走的太近了,他們才是一家人。弟弟當時乖巧的應了。誰知道,她出嫁之時,正梳妝完畢,坐著等花轎。弟弟跑到她面前,拉著她的手,滿臉笑意的小聲說:「姐姐肯定會喜歡姐夫的,這個姐夫還是我這個弟弟親自為你選的呢!聽說這個蕭天辰從小就是脂粉堆里長大的,一見美色就走不動路了,姐姐一定會迷得他神魂顛倒的。」說著還親手為蘇尚彤整了整頭髮,揭開了她額前的劉海,一臉惋惜的看著她額頭上的傷疤,滿眼的心疼。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比刀子還要利:「不過呢,這個蕭家二少爺有些薄情寡義,而且最討厭的就是有瑕疵的東西。姐姐最好不要讓他看到這塊疤哦。」最後輕輕的在她耳邊說道:「蘇尚彤,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家人!」然後歡快的像個孩子似的跑開。
蘇尚彤怔怔的看著他跑開,這才反應過來,那就是她寵愛了多年的弟弟!什麼好東西都分給他的好弟弟!她天真的以為,余嬌心胸狹窄,可是弟弟畢竟和她同脈相連,將來是要和哥哥相互扶持,撐起相府的。她從來沒想過,一個人能年紀那麼小就那麼狠毒,不念親情。不過現在想來,父親和余嬌都是心狠手辣之人,他們兩人的孩子能好到哪裡去!
老天給她機會,讓她重來一次,她就不怕報復。蘇尚彤握緊右手,掌心有一個青花瓷的小藥瓶,依稀可見上面寫著「瀉藥」二字。她似乎在對著情人呢喃般,輕輕吐出一句話,聲音說不出的溫柔繾綣:「我的好弟弟,既然上一世,你裝著年幼無知來算計我,這一世,不如讓我從一開始就算計你,讓你失去來這世上的機會如何?」
而此時,上京的某個古舊院落里,一個氈帽布衫的老頭正氣的吹鬍子瞪眼的:「你個老不休,你不是說你沒有收過徒弟嗎?」
另一個頭髮僅以緞帶束起,一席白袍,仙風道骨的男子僅是微微一笑:「自然沒有。」
「老不休,裝著一副假仙的樣子。你是不是看那女娃是丞相府的,才想著巴結那個姓蘇的?」
「師弟,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前兩日去丞相府看病,在一個女娃手裡看到了你的葯。雖然比你做的差些,可配方卻是一模一樣的。你還說你這一世都不會收徒弟!那女娃雖然說是撿來的,我卻知道那是誆人的。哪有撿來的葯,瓶子上一絲划痕也沒有的?而且,那葯明顯是新做出來的。師兄,師傅當初見你悟性好,把一身所學盡都傳授給你,也就罷了。我是你師弟,想讓你傳授兩招,你偏不答應,還說你跟師傅保證過,決不傳授醫術給他人。怎麼,這話只是用來誆我的不成?」
「當真?葯呢?拿來我看看。」白袍男子的表情有了些波動。
「我怎麼會有!你要是想看去丞相府找那女娃要去!你到底是不是收她做徒弟了?」
「師弟,我何曾欺騙過你?」
那戴著氈帽的老頭這才嘻嘻的說:「我就知道師兄不會把我們師門的醫術到處亂傳的。師傅說了,決不用本門醫術救朝堂中人。那女娃的爹是當朝丞相,將來嫁的也必定是朝中之人。師兄,要不,我們改日看看她到底師從何處吧?說不定師傅收了個關門女弟子,我們有個漂亮的小師妹也說不定哪!」
白袍男子見他那沒出息的樣,搖了搖頭,只淡淡說了一句:「師傅三十年前已經故去了。」
三十年前他這個如今已經鬍子一大把的師弟還日日跟在師傅身邊,端茶送水,捶腳刮背的,直到師傅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