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白與黑(一)
清晨,旭日東升,白色的歐式別墅在陽光的照射下越發顯得聖潔可愛,院子里花草爭艷,仆佣往來穿梭,卻都不敢發出絲毫聲音,井然有序。
房子左前方修剪整齊的草坪上支著一架戶外遮陽傘,傘下擺放著一張小桌並兩把象牙白色的休閑椅,其中一把椅子上面正坐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眾人,穿著寬鬆的居家服,身形單薄消瘦,搭在扶手的手指宛如上好的白瓷,瑩潤通透,幾近透明。
俄頃,院門口出傳來幾句談話聲,那聲音似乎是被刻意壓低了,傳到此處時已經十分微弱,白衣少年卻敏銳地捕捉到了,於是低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說這話時身姿絲毫不動,仍是微低著頭,眼睛微垂,視線也是漫無邊際的,不知道落在何處,並不看向身旁不遠處侍立的傭人。
兩名傭人知道這位小少爺喜靜,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慌忙跑去大門口處看了一眼,然後馬不停蹄地折返回來,神色複雜地說道:「是……二少爺來了。」
是來了,而不是回來了,可見這位二少爺平常是很少出現在這裡的。
這話一落音,眾人臉色俱都是一變再變,眉眼間一片糾結之色,然而遮陽傘下的少年卻註定是看不到他們的神情了。
聽了這話,少年慢吞吞地站直身子,微笑著說道:「原來是二哥來了。」語氣裡帶著些微的感慨之意,他說完便作勢邁步往聲音的來源處走去。
眾人見了忙不迭去攔,欲言又止道:「少爺,您……」
像是沒有聽出眾人的遲疑和擔憂,那少年擺擺手,「沒事,二哥好不容易來一趟,我這個做弟弟的總要去見一見。」
傭人看他態度堅決,只好上前攙扶,剛走了兩步就見迎面走來一高大健壯身材頎長的青年,對方穿著一套深駝色三件式西裝,氣勢威嚴,五官輪廓極深,線條鋒利,帶著幾分凜冽的冷意,就這麼一步步從容不迫地走過來。
即使目不能視,少年依然清楚地察知到對方身上帶來的壓迫性氣場,不覺停下腳步,睜著一雙黑曜石般嫵媚瀲灧的鳳眸,虛虛地望向前方,視線散漫毫無焦距。
蘇成硯走到近前處,站在距離少年兩步遠的地方,漫不經心地勾起唇角,抬手為他整理下衣襟,語氣玩味地說道:「好久不見,弟弟。」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也被蘇成硯做得瀟洒恣意,再配上他那張劍眉朗目的臉,絕對有資本讓任何一個看到這幅場景的人臉紅心跳。
只可惜,白蘇並沒有被包含其中,畢竟,再如何俊美無儔的臉對一個盲人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
於是他可以坦然面對蘇成硯這張被外界譽為「上帝的傑作」的臉,客氣而疏離地回道:「二哥。」夾雜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看著他微笑的模樣,蘇成硯險些被迷花了眼,他眸色一閃,轉瞬又恢復成平靜無波,關切道:「傭人就是這麼照顧你的?大清早就放任你跑到花園裡來吹冷風,生病了怎麼辦?不過是幾天沒教訓就如此憊懶,還是把他們都辭了的好,回頭二哥再給你找些好的來。」做足了兄友弟恭的戲碼。
剛來就想要越俎代庖拿自己的人開刀?白蘇又怎會如他所願,見招拆招地微笑道:「二哥要幫助爸爸管理公司,事務繁忙,這點小事我自己處理就好,還是不麻煩二哥你了。」
蘇成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長腿一抬,越過白蘇,徑自走到遮陽傘下,拉開椅子坐下,「那就隨你吧。」
白蘇在傭人的攙扶下走過去,「二哥這次來是有什麼事嗎?」
蘇成硯手指落在木桌上,緩慢而規律地敲擊著,「大哥出了車禍,你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哥哥出了車禍?」白蘇驚呼出口,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湊近蘇成硯,「二哥,究竟是怎麼回事,麻煩你說清楚。」
「其實也沒什麼,公司事情多,幾個老對頭最近有點不安分,大哥現在還在醫院躺著,不過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他不放心,所以派我過來接你回家。」蘇成硯不緊不慢地解釋,說到最後帶著嘲諷之意的笑了,也不知是針對誰。
「我知道了。」白蘇點頭,想到了什麼卻又有些猶豫,「可是爸爸那邊……」蘇玄可是命令禁止他離開別墅的,以往也不是沒人大著膽子偷偷帶他出去,只是最後的下場都十分慘烈。
想到那個強大而邪惡的男人,蘇成硯臉色一暗,「這個你不用擔心,來之前我已經徵得父親的同意。」
聽他這說,白蘇也不收拾什麼東西,換了身衣服,直接帶著兩個照顧自己多年的傭人就跟著蘇成硯走了。
白家的根基主要在b市,而白蘇這些年因著體弱多病的緣故,一直被蘇玄養在風景宜人四季如春的海島,很少回白家老宅。
蘇成硯帶著弟弟和幾名下屬登上私人飛機,然後便坐到一旁看文件,看樣子是不打算和白蘇交談。
說起來兩人雖然是兄弟,蘇成硯卻不大喜歡白蘇,不,或者更確切地說該是反感,為此白蘇常常覺得不可思議,畢竟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他一個瞎子好像都不可能對蘇成硯構成任何威脅。
下午的時候,兩人下了飛機便直奔醫院,蘇惜年剛做完手術,正在睡覺,白蘇不想吵醒他,就坐在病床邊戴著耳機聽語音課程,蘇成硯大忙人一個,自然是沒這個時間的,將白蘇送到之後,腳不沾地地走了。
過了約有一小時左右,蘇惜年方悠悠醒轉,他睜開眼便看到自己素日最為偏疼的弟弟正守在病床邊,兩隻耳朵都塞著耳機,尖尖巧巧的下巴一點一點的,嘴巴時不時地蠕動一下,說不出的可愛乖巧。
白蘇本就目不能視,此時連耳朵都被堵上,根本不知道蘇惜年已經醒了過來,尤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蘇惜年也不提醒他,仰躺在病床上注視著少年的側臉,神情放鬆,眼神也褪去了一貫的冷厲和嚴酷。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汨余若……汨余若將不及兮,恐……」白蘇咬唇蹙眉,下一句是什麼來著?
「汨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蘇惜年磁性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很明顯的笑意。
白蘇和他關係親厚,連忙扯掉耳機,雀躍道:「大哥,你醒啦?」
蘇惜年傷在腹部,不好動作,只低低地嗯了一聲,說道:「愣著做什麼,還不過來。」
白蘇湊過去摸索著將人扶起,又給他塞了一個靠墊,然後才絮絮叨叨地埋怨道:「大哥你也太不小心了,怎麼就受傷了呢,總是這樣子會害大家擔心的嘛。」
白蘇十歲之前一直被養在蘇州,是以說話時總是不自覺地帶上些吳儂軟語的腔調,平常尚會記得收斂,但每每太過緊張或高興時,便會暴露無遺。
蘇惜年自是知道他這個習慣,溫煦一笑,揉搓了一把少年的額發,討饒道:「大哥錯了,下次肯定注意。」
總而言之,兄長沒有兄長應有的威嚴,幼弟也沒有幼弟該有的恭順,整個是不成體統,好在當事人並不覺得如何,樂在其中。
「大哥,你接我來做什麼呢?」白蘇偏首問道。
仗著白蘇看不到,白惜年也沒個顧忌,撫唇笑得邪氣四溢,嘴裡的話卻溫軟含情,「你不是總說一個人待在外面無聊嗎?大哥請你看戲好不好?」
白蘇深知自己這位大哥本性並不如他平常表現出來的善良,他既然這麼說肯定是腦海里又冒出什麼陰損的點子了,於是擔憂道:「你做事要小心嘛,當心爸爸知道了打你屁股。」
蘇玄?
呵,蘇惜年漠然冷笑,一手攬著白蘇,雙眸深處帶著詭譎的幽光,喃喃自語道:「那我們不告訴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