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現代篇――結局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滴砸在檀雅的臉上,她全身的衣服已經被雨水淋濕,貼在皮膚上,絲絲寒意鑽入毛孔,她冷的發抖。但身體的冷,比不上心裡的冷。
檀雅站在漆黑的鐵欄外,沖著鐵欄內大喊,「王恆之,你出來!我知道你在裡面,你出來!」
黑色的雲朵翻湧,狂風嘶吼,庭院里的灼灼桃花,皎皎梨花紛紛如雨打寒霜般急速的衰敗。
吱呀一聲,沉重的大門打開,檀雅頓時瞪大眼睛,視線穿過繚繞水色,王恆之和他的管家緩緩出現。
往日和藹的管家肅著臉,含笑的目光變得冷厲,王恆之被雨傘遮住臉,只露出削瘦的下巴。
「為……」檀雅憋了良久的眼淚在看到他的那一剎那不可控制地湧出,她的嘴一張一闔,無聲的發出,「為什麼?」
不見時,她急著想見面,見了面,她卻膽怯了,她害怕問出的答案讓她絕望。
王恆之的臉藏在陰影中,看不見他的表情,他冷冷的聲音穿過冷雨扎進她的心裡,「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他的冷漠讓她身心一顫。
「為什麼?」她無力的開口。
「沒有什麼,只是我厭了」他頓了頓,「厭倦了替你收拾麻煩,厭倦了你的那一群貪婪的親人,厭倦了你。」他一貫溫和繾綣的嗓音變得比寒冰還冷硬。
這個人,曾經對她說,「有我護著你,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傻瓜,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這個人,是同一個人。
他轉身,她撲身捏住他的衣袖,彷彿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她聽見他嘆了一口氣,還來不及歡喜,衣袖從她的手指滑下,滑落了她最後的希望。
在黑夜中,他微微咳嗽了一聲,道,「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她的眼珠剎那間失去了光彩。
大門重重關上,落鎖,那清脆的鎖門,昭告了他將她永遠丟棄。
雨已經停了,墨黑的霧靄一寸寸散開,浮出圓月,月光的影子照在地上,被搖曳的樹枝撕扯得斑駁。
她站在那裡。
生命在慢慢流失,全身的熱度褪散,世界歸於寒冷,無處暗影流光刺穿她的身體,化為萬千細針纏進血肉。
往日的溫柔還歷歷在目。
第一次見面,他的嘴角的笑容似笑非笑,「你這笑容連自己都騙不過,還想去騙別人,真是一個笨蛋。」
他撫摸著她的頭,笑容寵溺,「你啊!」
他將她抱入懷中,對剛剛失去了父母瑟瑟發抖的她道,「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你還有我。」
他貼在她的耳邊,言語繾綣,「聽話。」一步步教她如何剷除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兄弟叔伯。
曾經有多麼溫柔,現在就有多麼殘忍,曾經有多麼幸福,現在就有多麼痛苦。
「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我厭了。」
「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
銀白的圓月被濃重的霧靄一點點遮掩,烏雲層層壓下,殘落的桃花在地上如血一般的鮮紅,梨花沁出幽幽涼意,如忘川河邊的白影。
「不……都過去了,這些都已經過去了。」潔白修長的手指死死拽住床單,床上的女孩面色蒼白,額頭滲出一層薄汗,嘴裡含著聽不清的糊話,似是正在遭受一場夢魘。
「不……」她的眼睛驀地睜開。
走進房門的護士手裡的端盤落在地上,跨步到門外,驚喜地喊道,「醫生,檀小姐醒了,檀小姐醒了……」
一個月後,艷陽高照,光暈下,她很久不見太陽的皮膚白得發亮。檀雅站在病房門口,臉上一副毫無表情的空白。一個月前,因車禍昏迷半個月的檀雅蘇醒,以雷霆手段懲處了胸懷異心的人,其果斷震懾了所有人,一個月後,她久久佇立在門外,卻膽怯到不敢踏進一步。
她的助理走過來,「檀總,王先生就在裡面,你不進去嗎?」
檀雅在光暈中怔愣半響,才問道,「你說,他是因為什麼在裡面?」
「是家族遺傳病,無葯可醫。王先生為了保命,令人用藥物將他全身的細胞都沉睡。」助理畢恭畢敬道,不敢有一絲隱瞞。她的上司在醒來的第二天,突然改變了對王家避而遠之的態度主動讓她去打探消息,沒想到,得到的是這樣一個消息。如此看來,當年王少爺對檀總如此狠心,竟是有苦衷的。
檀雅笑了笑,眉梢的光暈跳落,「也就是說,他現在是個沒有知覺的植物人了。」
助理心頭一跳,「是的。」
陽光這麼溫暖,可為什麼她覺得這麼冷呢?
檀雅,第一次見王恆之時,也是在醫院。
她永遠記得那天。
細雨綿綿,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天,草叢在雨滴的潤澤下越發蒼翠欲滴,白色的梨花一朵朵綴滿枝頭,在五彩的陽光下,宛如透明的琉璃……一切都是那麼的生機盎然,連本來因知曉了家族醜惡用心而搞得精神不好的檀雅,見到這樣的美景,心裡的憤懣也退去了大半。
見到王恆之時,他正辦坐在病床上看書,面無表情,但五官精緻,皮膚比最細緻的白瓷還要白,透著盈光,像是一尊完美的瓷娃娃。寬大的病服將他襯托得更加瘦小和病弱。當時她對他的印象只是一個體弱多病的嬌少爺,因為寂寞要找一個玩伴,所以她的父母便將年齡最適宜長得最好看的她帶來了。他們盤算著一定要抱上王家這隻大腿,便是將女兒當做僕人也沒關係,也不管這在上流社會眼巴巴送上女兒伺候人是有多難看,當然也不會理會她的意願。一看見他,她心裡的那股憤懣又湧上來,他的存在,像是刻意提醒她在父母心中的地位,眉間閃過不喜,但轉瞬又換上了一個笑臉,在聽了大人的介紹后,她甜甜地喚到,王哥哥!
這一聲王哥哥,終於讓王恆之看向她,那目光,如靜夜的流水潺潺穿透她閃躲的眼珠,鴉黑的睫毛是投射在湖面的一片剪影,也投進了她的心裡。湛黑的瞳仁看向她,他是一面明亮純凈的鏡子,讓她所有的虛偽矯飾都無所遁形。
大人們都悄悄退走,留給他們一個單獨的空間。
他的笑意自眼角眉梢擴散,染上了幾分溫柔,嘴角的笑容似笑非笑,「你這笑容連自己都騙不過,還想去騙別人?」
檀雅的面上露出恐慌。
他笑意更濃,「真是一個笨蛋,檀家這次倒送來一個有趣的東西。」
檀雅的臉漲得通紅,「我不是東西。」
他被她的話驚怔,旋即反應過來,笑道,「對,你不是東西。」
檀雅哭了。
然後她被留了下來。
做了王恆之的玩伴和「童養媳」。
……
玻璃反射的陽光刺痛了檀雅的眼,也讓她從那連綿的回憶抽回,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終究是要去的,長呼一口氣,毅然推開病房門,大片的陽光刺進她的眼睛,王恆之安靜的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了膠管,膠管裡面不斷流淌著液體。
助理靠近她,輕聲道,「王先生就是靠這個維持著生機。」
檀雅的大腦一片空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吩咐道,「你先出去吧!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是。」助理輕手輕腳離開,帶上房門。
她慢慢走到他的床前,緩緩坐下,偏頭看著他,「沒想到,我們再見面竟然是這種局面。」她的手覆上他手,往日修長如玉的手失去了全部的血色,宛如美玉失卻了光彩,她擠出一個笑容,「那段日子裡,我很恨你,也不願意聽到你的任何消息,不再相信任何人。」她俯身細細打量他,手撫上他的額頭,從額頭到如墨染的眉,到挺直的鼻……直到發白的不再紅潤的薄唇,「我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沒有一個親人好友,卻交了很多男朋友,我幻想著,有一天,你會來阻止我。」眼淚從眼角滑落,滴在王恆之的蒼白的嘴唇上,她輕輕的,鄭重的吻上去,睫毛一眨,眼淚又落下來了。半響,她緩緩離開,拿出那個曾經他送給她的心形吊墜,「這東西,我一直帶在身上,沒想到,它讓我經歷了那樣一場夢魘。」她黑色的眸子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染上了一絲光彩,「你還說我笨,你不是也笨到相信虛擬空間,竟然異想天開想要造出另一個世界。」說到另一個世界時,她鼻腔發堵,聲音哽咽。她怎麼會想不出,他當時是有多麼絕望,才會寄託於虛假的光腦,希望造出一個屬於他和她的虛擬世界,健健康康地在一起。她清楚的記得他送她吊墜時的每一個表情,瘋狂、猶豫、迷茫、還帶著一分絕望,他頓了一下,又飛快地收回去,是她纏著他非要,他最後才給。他抱著她說,檀雅,對不起。我差一點就錯了。
那時她不明白,現在明白了,他是放棄了他的那個計劃,他不忍她和他一起冒險,他要她好好活著。
她無聲的抽噎。
她怎麼會忘了呢?
無論她做錯了什麼,只要她撲在他的懷裡撒嬌,他就只能無奈地搖頭,幫她收拾一大堆爛攤子。
就像她偏要在學校穿短褲,他就頂著壓力為她修改濰中的百年校規一樣。
「我傷了你,三次,最後一次,還害死了你。」檀雅說著說著,身體開始不住的抽搐,「王恆之,你說,這是報應嗎?報應你騙了我,把我騙的那麼慘!。」她將頭依偎在他的頸前,「可我,一點都不想傷你。」她又開始笑,笑得全身亂顫,「你說你聰明一世,可你最後安排的事偏偏不如你的意,你沒有料到自己會突然病發,沒有料到自己製造出來的光腦竟然出現了變異,更加沒有料到,我會撕破你的騙局,王恆之,你看你多笨!」
她期待的看向他的臉。
以往她說他笨,他就會皺眉反駁道,「只有笨蛋才會說別人是笨蛋。」
看著眼前毫無反應的蒼白面孔,檀雅終於忍不住大哭出聲,痛徹心扉,她被她的全世界拋棄了。
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像他對她那麼好。
病床上,蒼白的指尖微微顫動,一根、兩根……
終有一天,他會醒來,沒有他,她該怎麼辦呢?
永遠保護她,這是他對她的承諾。
王恆之是絕不會食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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