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揚州周府。
「晟兒,你就聽娘一句勸吧。如今你表妹也到了及笄之年了,你們兩個把婚事定下來,再安安生生地過日子,這樣不好么?」宣平郡主的面上有些凝重,「你當年偷偷跑去西北參軍,害得我與你父親整日擔驚受怕的,好在老天保佑你平安無事的回來了,這下何必又跑回西北呢?你好好想想,你若是有個什麼不測,那我周家豈不是斷了香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晟兒,你可別再任性了。」
周晟沉默地坐著,面部的線條剛毅而穩重,好半晌,才開口道:「母親,你可還記得我曾經立過誓?」
宣平郡主聞言一愣,身體忽然微微顫抖了起來:「……你還惦記著那個沈家的姑娘?這麼些年了,你到底是中了什麼魔怔?她兩年前就已經病逝了,你還當真就一生不娶了?那我們家的子嗣怎麼辦?」
周晟沒有說話,他嘆了一口氣,緩緩地朝門外走去。
宣平郡主看著兒子的背影,心中忽然就有些後悔。她從前覺得周晟只是少年心性,再者男人貪花好色,喜歡嘗鮮也是有的,可自家的兒子竟然真的就是這麼一個痴情種。若是她當年不那麼計較門戶觀念,看著兒子喜歡的份兒上,替兒子求娶了沈家二姑娘,照他們兩家的交情,此事十有□□是能成的,也不必鬧到如今這個份兒上。
可她一生自傲,此刻自然也拉不下臉來說這番話,再者,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說什麼都是徒然了。
西北那邊戰事吃緊,周晟原本就放不下義州的一幫兄弟,皇上又親自下了旨意,讓他帶兵出征,哪怕周大人和宣平郡主的心中再怎麼不願意,也不得不放了周晟離開。
周晟離開那日,宣平郡主一直送出了十里開外,眼睛都哭紅了,她身為一個母親,心中的擔憂實在難以言喻,可是她再怎麼不舍,兒子終究還是要離開的。
她在府上開闢出了一個小佛堂,日日的向佛祖念經祈禱,盼望兒子在戰場上能夠平安無虞。
幾乎是同時,梁譽一家也離開了揚州,啟程回了京城。
因著梁譽先前已經特意辭別了,林錦齊並未去送。
開春后,春闈也快開了,林錦齊為著這次的考試閉門苦讀了三年,只盼這次考試能夠順利中舉,也算是不辜負林如海臨終前的囑託了。
科舉考試乃是全封閉制度,不論考生出身多高,所得的待遇皆是一樣。那兒統一住宿,隨機分配宿舍,棉被等物也是統一分發的,連考試時所穿的衣物也是根據各人的身量所制的棉袍,沒有任何口袋佩掛的地方,就是為了防止考生私帶小抄進入考場。
如今雖然已經開春,卻仍是天寒地凍的天氣。黛玉知道林錦齊要去赴考,特意又趕製了幾對護膝護腕出來,裡面都塞著厚厚的棉花。考場的宿舍環境不比家中,再者考試時又要久坐,很容易膝蓋關節等處凍得僵硬了。
開考前兩日,林錦齊與沈嘉柏一同出發赴考,其時沈嘉柏已經娶了李家姑娘為妻,也算是成家了,只等中舉入仕,往後自是大有前途。
————————
西北義州。
「你原是揚州布政使司周大人家的獨子周晟?」將軍坐在上首翻閱著文書,略略抬起頭看了一眼周晟。
周晟點了點頭:「屬下當初並非有意瞞著將軍,實屬無奈之舉。」
「你這樣的出身,何必來西北賣命呢?再者,你是家中獨子,這要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家裡人不是要擔心個半死?原先我便瞧著你與別人有些不同,果然是個公子哥兒,你這次回西北,周大人可是託了不少人,能動用的關係都動用了,讓我少安排些危險的任務給你,最好是讓你安安分分的待在後營里,免得出了什麼岔子。」將軍挑了挑眉。
周晟有些無奈,苦笑道:「將軍不必管我父親,該怎麼安排還是怎麼安排,我如今被聖上提了位銜,豈有留守在後營的道理?」
將軍點了點頭:「醜話說在前頭,我的軍營里可不興這些徇私枉法的,管你是什麼身份,管你有什麼門路,軍令如山,絕對不能違抗。話已至此,你也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周晟鄭重地點頭,他拜入將軍的麾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也不認為自己的身份能得他另眼相待。
他行了軍禮告退,回了自己的帳營中,卻意外地看見裡頭有個小姑娘正在收拾著床鋪,不確定地喚了一聲:「念水?」
念水回過頭來,笑得眉眼彎彎:「王大人,我自請過來伺候您了。」
周晟來回這麼一趟,路途上便耗了大半年時間。念水今年滿十五及笄,又是情竇初開,心裡莫名地就有些牽挂,一直盼望著他能夠早日回來,只是聽將軍說,他原是個來頭不小的貴家公子,很可能不會再回西北了,當時她還以為永遠也見不著他了。
如今他能夠回來,念水心中十分欣喜,又存了些小心思,找到了將軍,自請過來伺候他。
周晟沉默了片刻,徑自坐下用軟布擦拭著自己的劍。
念水收拾完了床鋪,又跑過來問:「大人可要喝水?」
周晟點了點頭,念水便笑著給他倒了水端過去,又問:「大人晚膳想用些什麼?我給您做。」
周晟一向是隨著部隊吃飯的,就吃那種大鍋炒出來的飯菜,原本他還有些不習慣,可日子久了,打戰又是極費體力的,無論吃什麼食物都像美味佳肴了。他擦拭著劍,淡淡地道:「不必麻煩了,我跟著大家一起吃便可。」
念水笑吟吟地應了一聲。
三日後,蠻夷再次進攻義州城牆,周晟領兵抵抗,這次戰爭激烈持續了七天七夜,蠻夷這次做足了準備,無論是糧草還是弓羽武器,都備下了許多,然後便發動了猛烈的進攻,好多將士都不眠不休地守在城牆邊,直到第八日,攻勢才稍稍減弱了些。
「將軍,這樣死守下去終究不是辦法……」長鬍子的謀士不無憂慮地道,「我們憑藉著義州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在此守了兩年有餘,可是蠻夷不斷進攻,一次不行,便回去休養生息后再次發動進攻,朝廷又不撥援軍,我們一直是被動挨打,照這樣下去,義州失守是遲早的事情。」
將軍沉默地站在城牆上,滿目儘是河山瘡痍,他一字一字地道:「只要吾身猶在,義州能守一日,便是一日。」
長鬍子的謀士立刻閉口不言。
周晟在第八日的夜晚才回營中休息了一次,他身上中了數支羽箭,雖然傷口不深,不曾傷到要害,卻也流失了不少血,必須好好的養傷。
念水的醫術有了不少的進步,對這些皮外傷已是能夠獨當一面了,戰爭之中醫師人手緊缺,她便忙前忙后的為周晟療傷,這種傷口最忌發炎感染,夜間容易發起高熱,她撐著一晚沒睡,便是以防周晟的傷口惡化。
周晟迷迷糊糊間又陷入了夢境中,揚州護城河畔的沉棠亭中,低頭撫琴的少女,口中輕喃著「高山流水,不遇知己」。荒寂無人的庵堂里,她的面容淡漠無波,親口對他說:「那句話不是對你說的……」
他還夢見了自己心心念念著的場景,洞房花燭,紅喜嫁衣,她的面上含羞帶怯,眉目溫存。兩人喝過了合巹酒,他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握住了她的手,兩人自此真正地結為夫妻……
第二日醒來時,他的唇畔還帶著一絲笑意,多年不曾達成的心愿,他心心念念惦記的姑娘,這麼多年來他幾乎糾結得心口生疼,哪怕只是個夢,終於也算是完滿了。
周晟咬著牙直起身來,身邊仍是念水伺候著,只是她的面上卻有些羞意,目光帶著躲閃,而周晟卻不曾注意到,直接便問:「這傷還需要養多久才能痊癒個七八成?戰場上人手不夠……我還是早些回去為好。」
念水皺了眉道:「大人還是多休養幾日,以免傷勢惡化,到時候反而影響作戰,還不如等傷口痊癒了再返回前線。」
周晟沉默了半晌,他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床單上落了一大片血跡。他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念水又道:「大人,我給您重新包紮一下,再上一次金瘡葯,應該就能止住血了。」她瞧了一眼床單,小聲道,「再把床單給換了。」
「麻煩你了。」周晟沉吟了一會兒,客氣地點了點頭。
念水微微地低了頭,面上有些泛紅。她整理著自己的醫藥箱子,拿出了止血的葯以及包紮的軟布條等物,便認真地開始給周晟重新包紮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