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只有三文錢

宮城。

御書房偏殿內。

南耀珵看了眼外面林立的一眾御林軍侍衛，眸中一閃清寒，轉身看向貴妃，「你確定沒說錯？髹」

貴妃上前拉住南耀珵的手臂，「當年我親耳聽你父皇說的！錯不了！蠹」

南耀珵瞧向珠簾內仍沉睡著的父皇，嘴角輕輕的一扯，「父皇英明睿智，不還是這樣子！」

貴妃臉上一滯，有些訕訕，「……好歹是你父皇！」

「我當然知道！」南耀珵看了貴妃一眼，走到床頭坐下。

沉睡中的皇帝一如往昔的威嚴，散下的發冠之內，白髮叢生，眼角之外，也多了數道皺紋。

……父皇，竟也老了！

心念輕動，南耀珵不由伸手，拂去零落在父皇面額的髮絲。

旁邊守著的大太監看到眼前這一幕，眼眶頓時濕的一塌糊塗。只是還沒容他偷偷的伸手擦一擦，就聽著那位九殿下陰沉的開口，「把父皇早就備好的解藥拿出來！」

「你說什麼！」

貴妃驚愕的瞪大了眼睛，轉頭看向大太監。

大太監喉嚨一梗，像是硬生生的吞進去一枚蛋。「九殿下，您，您在說什麼啊？」

「本殿下在說什麼，你不懂？」

南耀珵淡淡的睇過去，「父皇在位二十三年有餘，國泰民安，四方無不來拜，再有唐相那個老狐狸……就算是太子監國，薄有羽翼，對父皇來說，也不過爾爾，更何況先前一個兒子險些被刺，一個兒子被污衊為賊，父皇還能什麼都不知道？」

「九殿下，皇上當然是知道的，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大太監無奈。

「嗬——」南耀珵輕笑，「父皇性子暴急，若非如此，當初先皇後過世，父皇也不會急著想要立母妃為後……」

「……」

大太監偷偷的往貴妃的臉上瞧了眼，果然貴妃的臉色有些不虞。

當初如果不是皇上想要立貴妃為後的消息傳出來，原本情意深厚的太子和九殿下之間也不會那麼快就有了齟齬，雖說哪怕沒有當初貴妃的緣由，日後恐怕也逃不脫……

掩了下嘴角，大太監圓場，「那時候皇上正當氣盛，或有考慮不周！」

「所以現在就是考慮周全才有如此安排了！」南耀珵淡淡的說道。

「……」大太監一梗。

被九殿下帶坑裡了。

貴妃也明白了過來，怒目橫對的看向大太監，「這麼說，皇上根本就沒事了！嗯？」

貴妃的性子，大太監清楚的很，就連皇上也讓步幾分，於是二話不說，大太監跪倒在地。

「貴妃娘娘！恕罪！」

雙手伏地，雷打不動的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的意思。

「……」

貴妃咬牙，轉頭看向自己兒子。

南耀珵視若無睹，抬手拂去仍在昏睡中的皇上衣角上的褶皺，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旁人聽，「父皇老了，躺在床上這麼多天，腿腳恐怕都沒有力氣，若是再不醒，就算是安排事無巨細，那日後說不定也落個腿腳殘缺的下場。母妃年輕貌美，這若是和父皇出宮，那……」

南耀珵還沒說完，貴妃就已經不容分說的揪起大太監的衣領，「把解藥拿出來，不然本宮就一頭磕死在皇上面前！！」

「貴妃娘娘——」

大太監面色煞白。

「……」

南耀珵的額角微微一抖。

*

一盞茶后。

在貴妃的渴盼目光中，皇帝緩緩的睜開眼睛。先是有些茫然，隨後很快變得深幽起來，看到一旁的貴妃，皇帝嘆了聲，伸手握住她的，「你有何必！」

看到皇帝睜開眼睛，貴妃的眼裡幾乎立刻就流下淚來，「臣妾這輩子只有皇上一人，若是皇上有什麼，臣妾也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皇上正在感動，床頭某個聲音不清不淡的傳過來，「蓁兒這輩子也只有兒臣一個，若是蓁兒有什麼，兒臣也實在是……」

「……」

貴妃惱怒的瞪過去，皇帝的臉色也是一黑，扭頭就沖著那邊狠狠的低斥過去。

「你想幹嘛！！」

南耀珵彎了下唇角，「兒臣不想幹什麼……」

「我看你就是想要把我再氣暈了！」皇帝的鬍子發顫。

南耀珵看著皇帝，耐心的解釋，「那兒臣還為何向劉總管要解藥？」

「你——」

皇帝抖了抖手，就要橫眉怒對。忽的，遠處傳來一聲巨響。在場的幾人面色乍然一變。

劉總管更是快步的走到門口，打開門，「外面怎麼回事？」

門外看似守護實際上則是監視的侍衛拱手，「回總管，已經派人去查！」

劉總管點了點頭，回來。

關上房門，又走了過來，低聲道，「奴婢剛才看了，應該是重華門那邊的動靜！」

「重華門！」皇帝沉吟，忽的眸子一縮，「難不成那個逆子……」

「父皇，你這偏殿中可有密道？」南耀珵問。

皇帝面色複雜，「有是有，不過說不定已經被那個逆子給封了！」

南耀珵的面色一沉。

「既如此，那父皇為何還要佯裝昏迷？」

「……」

皇帝鬍子一抖，「朕乃一國之君，焉能走那羊腸小路！」

「給朕更衣！」

隔著屏風，皇帝在裡面更衣換袍。

南耀珵瞧了眼，走出偏殿。

偏殿外的侍衛看到南耀珵走出來，為首的侍衛躬身行禮，「見過九殿下！」

南耀珵淡淡的睇了他一眼。

為首的侍衛頭頂一麻，先前九殿下要離開，是他攔了下來。

「屬下奉太子之命行事，還請九殿下恕罪！」為首侍衛單膝下跪。

南耀珵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你只聽太子的？」

「屬下不敢，屬下是我大耀的臣子！」

「哦，也就是說你是忠於我大耀王朝的了！」

「是！」

侍衛回答的鏗鏘有力。

南耀珵彎了彎唇角，掃了眼四周的一眾侍衛，抬眸看向重華門的方向。

幽暗的夜色中，那邊仍是一片漆黑，就好像剛才聽到的那一聲乍響，只是曇花一現的幻覺。

太子手握京兆尹兵馬調動大權。至於御林軍則是聽命於父皇和太子，也就是說如今京城都是在太子的掌控之下……

「九殿下，您……」

那名侍衛統領看南耀珵似乎若有所思，不由開口。

「霍統領！」南耀珵忽的開口。

「屬下在！」霍統領應諾。

「準備見駕吧！」南耀珵道。

霍統領一怔，緊跟著反應過來，往偏殿門口看去。

偏殿的大門正在這時候打開，明亮的光亮從偏殿內映出。

龍袍炫目，威嚴的面容沉眉以對，只是龍目一掃，便是氣勢磅礴壓人而來。

「皇，皇上——」

在場的一眾侍衛跪倒，為首的霍統領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早先一個時辰之前，太醫來診斷時還說皇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這怎麼突然……

腦袋裡一個激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霍統領當即前行數步，跪倒在地，「臣霍未清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後的一眾侍衛見狀，也都前後跪倒，「皇上萬安！」

齊聲共鳴，幾乎震蕩了整個外廷上空。

緊隨著出門的貴妃激動的眼中幾乎溢出淚來。就在前一刻，身邊這個男人還沒醒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日後說不得就是永遠待在後宮裡乾巴巴的聽著人家一口一句的喚她一聲「太妃」，凄慘的度過晚年，卻沒想到只是轉眼她便能再度的活過來，而一切只是因為身邊的這個男人，她的夫。

「都起來吧！」

皇帝淡淡開口。

「是！謝皇上！」

就在這一眾的侍衛起身的時候，忽的一道銀芒從那群侍衛當中激射而出，正對著立在偏殿門口正中的皇帝。

「皇上小心——」

貴妃所站的角落正好看的清楚，當即一聲驚呼，貴妃就沖了過去，擋到皇帝的身前。

在場的侍衛一陣驚亂，而就在這寸許之間，那道亮芒迅雷不及掩耳的直沒向貴妃的胸口。

「愛妃——」

便在皇帝的悲呼之中，眼看著那道亮芒就要無聲沒入，忽的「嗆——」一聲，亮芒被擊飛。

而幾乎同時，一聲痛呼傳來。

就在在場的一眾侍衛當中，一人已經仰面躺倒在地上，胸口明赫赫的插著一柄長劍。

此刻長劍輕顫，鳴動不止，劍柄上，碧玉清盤，顯然是一柄腰纏軟劍。

「死不足惜！」

一道冷聲溢出。

皇帝身側，俊美翩然的九皇子南耀珵的嘴角泛出一絲清冽的殺意。

眾侍衛驚懼，為首的霍統領更覺得後背上蔓延上一層寒氣。

原來這位九皇子殿下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在探知自己的貴妃安然無恙，只是受驚之後，皇帝看了南耀珵一眼，眼底殺意一現，「去重華門——」

**

議政殿。

外面的巨響驚得太子猛地蹦起來，「怎麼回事？」

相陪在一旁的太傅安撫，「太子，無妨，是臣先前在重華門的安排！」

「重華門？」

太子倏的瞪大了眼睛，「重華門你安排了什麼？」

太傅沉聲，「重華門外校場入住的是隨同七皇子殿下同行而來的數百名將士，若是太子想要安枕無憂，就必須要除掉他們！」

「除掉他們？」

太子的身形一晃，竟有些站立不住，太傅忙扶住太子，「太子，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成大事，不拘小節……」

太子重複，有些惶惶然的眼中漸漸的變得深幽，狠戾，「不錯，我已經派人幾次的追殺九弟，又在七弟的飯菜里下了毒，就是連父皇也沒有逃過我的毒手，家人都如此，更不要說是那些無關無由的螻蟻小兒！」

「身為皇子，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除非是庸庸碌碌之輩才不想要蒙承祖光，榮登大寶。所以不是我有意，而是這天命逼的。試問歷代帝王有哪個沒有手上沾染過血腥！我也不過是步前人之路！」

說到最後，太子的眼眶已經隱隱的發紅，俊逸的面容霎時只變得猙獰恐怖，再也不見往日的溫潤隨和。

太傅的心頭也是微微一顫，只是隨後又是滿意頜首。「不錯，身為君王，自當有吞吐*之氣！」

太傅的話還沒有落地，就聽著外面有急促的腳步聲靠近。

隨後，殿門打開。一宮隨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回太子，七皇子被人救走了！」

「……」

太子霍得站起來，只是緊跟著又看了眼太傅，暗自慶幸。

幸虧太傅早有主意，不然若是讓七皇子聯同那些將士，就是攻不下內城也說不準會衝出城外，到時說不得又是一番百姓流離。

「還有什麼？」太子沉聲。

「派往相府的人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太子的神色一凝，連太傅的眼中也蒙上訝色。

唐相府中雖說百年前也出過鎮國將軍，可這多年不曾習武，就是連府中唯一的練武場也都給拆了，又是哪裡來的高手！

「退下吧！」太子拂袖。

「是！」

宮隨連忙退下。

「太傅！」太子轉頭問太傅。

太傅沉聲，「可見唐府中必有高人！」

太子瞳孔瞬縮，「太傅的意思是唐相早有所覺！」

「不錯！」太傅應聲。

太子目光轉了轉，忽的站起來，「走，去偏殿！」

既然外面似乎已經有些不在掌控，那就只有「好好的守護」好父皇！

只是當太子和太傅剛剛走出議政殿，便被眼前的情形驚得瞪大了眼睛。

議政殿外。

遍布的侍衛躬身跪倒。

寒風瑟瑟中，數百名的御林軍侍衛靜寂無聲。

而就在那些侍衛面前，更就是正對著議政殿門外，一行人矗立當中。

為首之人，身上明黃的龍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在四周的燈火明亮下，那九龍好像是活過來飛騰在那人的身上，霧氣氤氳，白雲翻滾。

而就在他看過去的霎那，那九龍幾乎同時的向著他瞪過來，龐大的龍頭，龍目張開，瞬間發出的精光霎時的擊破了他自持堅固的心房。

「父，父皇……」

太子一顫，腿腳不自覺的軟了下來，跌坐在了議政殿外。

台階之下。

皇帝沉眉看著跪倒在地的太子，漠然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波動。

**

相府。

燈火通明。

琇蘭苑中，不同從前女子的繡房閨院中全是隨從女婢，現在四下里各自矗立著的盡都是唐府的家丁武者。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唐府中幾乎是一場血淋淋的場景。

唐夫人唐三小姐受驚，唐二小姐的蓁蘭苑中一個活口不留。若非唐二小姐命大，當時並沒有在蓁蘭苑中，那說不定唐二小姐也會遭受蒙難。

幸好不知道從哪兒來個英雄豪士相助，又有刺客走到唐相書房門外時，被幾名黑衣人擊殺。相府中還不知道是怎麼樣的一番人心惶惶。

「二姐姐，你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唐琇瑩的繡房中，唐琇瑩整個人縮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個頭。可即便如此，還是唇角發白，那雙以往清亮動人的眼睛里全是驚懼，恐慌。

「好，你睡吧，我不走！」

唐蓁蓁扯了扯嘴角，伸手按了按唐琇瑩的被角。

「二姐姐，要說話算話！」

唐琇瑩閉上眼睛，又睜開，反覆了好幾次，才算是有些安心的閉上眼睛，只是即便如此，被子下的手還是窣窣的鑽了出來，偷偷的拽住她的手。

唐蓁蓁緊抿了唇角，反手握住她的。可眼中卻是再也抑不住的湧出淚水。

……蓁蘭苑中，上上下下一十二人，一夕之間，她再也看不到了。

……每個人的音容笑貌，每個人的歡聲細語。

……哪怕她來到這裡沒多久就匆匆的去了江南，可每個人，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當她剛從書房裡出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不相信。

所以，她執意去看了他們的屍體。

偌大的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他（她）們十二個。

身上都蓋著白色的床單，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她一個一個的看過去。

淚水，一個勁兒的流，最後當到了芍藥跟前的時候，她真的哭出了聲。

怎麼會，死去的這些人里，怎麼還有芍藥！！

和那些人一樣，芍藥就這麼躺在那裡，閉著眼睛，甚至唇角都在微微的上揚，就好像之前每次在她面前淺淺笑著的樣子。就好像她只要輕輕的一喚，芍藥就能再次睜開眼睛，坐起來，並對著她喚，「二小姐——」

芍藥……

怎麼會是芍藥！

她來到這裡之後，最貼心的丫頭，也是最親近的芍藥！！

……一日十二個時辰，幾乎有五六個時辰，這個丫頭都在她的眼前打轉。

她傻，也笨，可總會時不時的給她帶來歡樂。她也知道自己的蠢笨，有時候有意無意的表現的痴傻，就是為了讓她開心。

她家裡也不待見她，明明都已經把她賣了，還隔三差五的過來向她要銀錢，她也痴，要多少給多少，要不是前日里她戲問芍藥這些年有沒有私房錢，她都不知道芍藥身上竟僅僅只有三文錢。

三文錢，能買什麼？不過就是幾串糖葫蘆。

本想著日後嫁了，能給她尋一門好的親事，到時候相夫教子，宜室宜家，她也能有個好歸宿。可……

唐蓁蓁哽了聲，再也忍不住的衝出了唐琇瑩的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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