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聽到幻塔索斯的話，有那麼一瞬間，阿刻特受寵若驚。眾所周知，冥神脾氣古怪，不好相處。在冥府多年，阿刻特憑藉好耐性、厚臉皮依舊冥府之主的支持，將大多數冥神攻略了。不能指望他們聽從調遣，表面上總還過得去的。阿刻特不是萬人迷，總有幾個冥神，無論阿刻特怎麼討好，都不*她。夢神幻塔索斯就是其中之一。

幻塔索斯其人，說是三千夢神之一，卻好似高出其他夢神一等。其餘的夢神，對此等情狀，竟是默認，沒有半點不服。夢神唯睡神修普諾斯之命是從，幻塔索斯卻總有那麼幾分「不服管教」。向來把夢神當下屬用的修普諾斯，對幻塔索斯十分縱容。赫拉賜給修普諾斯的妻子，海仙女帕西提亞，曾想管教幻塔索斯，以確立其正妻的威嚴，反而被收拾得不要不要的。對這海仙女還算寵愛的修普諾斯一句話都沒提，好似完全沒有這回事。當年阿刻特曾腦補了一出關於「白月光、硃砂痣」的狗血劇情，幻塔索斯就是那個早早悲劇的「原配」的孩子。

在自己「家」里，幻塔索斯向來橫著走。在外面呢，他整日在夢境中徜徉，一副忙碌異常的模樣。阿刻特曾把幻塔索斯錯認成工作狂，試著和他搭訕。在現實世界碰不到沒關係，約在夢裡嘛。被惹煩了的幻塔索斯舉止優雅，言辭犀利，將阿刻特從頭噴到腳，不帶一個髒字兒。冷嘲熱諷嘛，也沒什麼。阿刻特攻略冥神的時候，什麼氣沒受過，被恐嚇威脅、指著鼻子罵都不知多少次了，還怕這個？可是，別人諷刺完，覺得她態度不錯，下一次好歹會給個好臉色，時間長了，就有了交情，成了朋友。這幻塔索斯，下次見面，直接裝不認識。直到阿刻特從冥后升級為神后，離開冥府，幻塔索斯還是「不認識」她的。

這麼一位從來「不認識」自己的神明來找自己，阿刻特怎麼可能不驚訝呢？

很快，阿刻特冷靜下來。幻塔索斯態度如何，很重要嗎？她努力照料的，對她刀劍相向。她苦心討好的，袖手旁觀。最重要的是，她已經和冥府無關了。

「有事嗎，幻塔索斯？」阿刻特露出得體的笑容，問道。

「送信。」幻塔索斯說。

阿刻特呼吸一滯。冥府的故人，她第一個想到的是瑪卡里亞，她那在她走向背叛的陷阱之時，欲言又止的女兒。「或許她並不知道吧。」阿刻特不止一次這麼對自己說。然而，事發后瑪卡里亞的沉默，讓她無法欺騙自己。在那一場變故中，安息女神至少是知情者。

幻塔索斯已經走到阿刻特身前。女神的笑容愈發勉強。女裝的青年露出一個俏皮的微笑，攤開的手掌上，一朵水仙花含苞待放。神明的信件無需紙張，他們的信物，足以將心底的聲音傳達。水仙的主人從來只有那一位……

阿刻特的臉頰頓時失去了色彩。她的呼吸變得深重。好半晌，阿刻特冷聲道：「這是什麼意思？」冷漠的聲音，藏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水仙之主，冥府之王，是阿刻特心中永遠的痛。

幻塔索斯無辜的眨了眨眼睛，說：「我只是個信使而已。」

阿刻特死死地盯著那朵水仙，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她別過頭，啞著嗓子，說：「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你需不需要關我什麼事？」幻塔索斯嘟起嘴唇，「有人付了郵資，我把東西送來，你收下，我們就兩清了。」

「你把它拿回去好了，我不要它！我不要！」阿刻特崩潰的低吼。

「你可以自己扔了它。」幻塔索斯說，「我答應把東西送到你的手裡，就一定要辦到。」

阿刻特惡狠狠的瞪著幻塔索斯，突然出手，將他的手拍開。那朵水仙落在地上。阿刻特猶不解恨，衝過去，將它踩爛。做完了這一切，她再次看向幻塔索斯，目光倔強。

「你這算是收下了？」幻塔索斯轉身走向洛伊。他坐在方才的位置上，扭頭瞧了阿刻特一眼：「難得你以為我是說客？」

阿刻特不由自主的咬住嘴唇，難堪的別過頭。

「所以，哈迪斯醒了？」旁觀了這一切的洛伊漫不經心的說。

「沒，他睡得挺香，做著美夢。」幻塔索斯瞥了阿刻特一眼，「在他的夢中，沒有奧林匹斯，沒有神王的寶座，沒有安息女神……就好像他……他們還在冥府一樣。」

阿刻特想要離開，幻塔索斯的話語令她止住腳步。她心底有那麼一絲熨帖，更多的卻是諷刺，對哈迪斯，更是對她自己。

幻塔索斯大約真的只是個信使吧。他只顧著和洛伊說話，將阿刻特徹底無視。

如果是以前，阿刻特定然會對幻塔索斯的行為感到不滿，繼而跳出來怒刷存在感。現在，她只覺得輕鬆。

幻塔索斯在生命神殿住了下來，與生命女神形容親密。

阿刻特偷偷問洛伊，這位不好相處的夢神是否是她的情人。當時，洛伊的神色古怪得難以形容。沉默了一會兒，洛伊拍了拍阿刻特的肩膀，讓她去海獸出沒的領域撈珍珠。

與兇猛的海獸相愛相殺了一場之後，阿刻特再不敢打聽洛伊和幻塔索斯的關係。異裝癖的夢神時不時來生命神殿小住，阿刻特終於習以為常。有時候，幻塔索斯會帶來「信件」。它們來自阿刻特的冥神朋友。阿刻特糾結了幾日，決定順其自然。阿刻特不知該失落還是慶幸，所有的信件，沒有水仙的標記，也沒有安息女神的氣息。

時間就這麼嗖嗖嗖的飛逝，人類的蹤跡遍布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他們失去了對自然的敬意，神明成了虛妄的傳說。

曾有迷途的船在玫瑰島靠岸。高懸的旗幟，繪著骷髏的圖案。皮膚黝黑的海盜尋找淡水，與摘椰子的阿刻特不期而遇。

這並不是一場美麗的邂逅。

在這個時代，船上的女人被視為不祥。沒有人會帶著女人遠航。一群饑渴的亡命之徒，突然看見一個美麗的女人，可以想象他們是何等的不堪。

阿刻特曾是人類。登臨神位，並沒有讓她丟掉那顆屬於人類的心。她一直對曾經的同胞懷有善意的期待。神話時代，她不是忙著處理奧林匹斯的人際關係，就是談戀愛。等她終於閑下來了，又成了見不得光的存在。阿刻特一直沒機會與人類近距離接觸。

這一次的遭遇令阿刻特失望。

如果是尋常女孩子，遇到這麼一群亡命之徒，就只能老老實實的當戰利品了。阿刻特畢竟是以為女神。即使不擅長戰鬥，她的力量也遠非凡人可比。

一個椰子砸過去，領頭的那個倒在地上，沒了動靜，也不知是死是活。

發現美人兒很辣，海盜們抽出刀劍，緩緩的圍了上來。

阿刻特掂了掂手裡的椰子，把眼前這幾個傢伙當做保齡球的球瓶。她正要出手，海盜們忽然無聲無息的倒下。生命的氣息被剝奪。他們死了。

阿刻特猛地回頭，看見了神色冷然的生命女神。

「洛伊？」阿刻茫然的看向海盜的屍/體，驚呼，「你殺了他們？」

「擅闖神的聖地，他們該死。」洛伊冷漠的說。

「……他們不是故意的。」阿刻特說。

「怎麼，你想為海盜求情嗎？」洛伊涼涼的勾起唇角，說。

「我……對不起，我只是……」阿刻特垂下了頭，說，「如果他們不是海盜，你……還會殺了他們嗎？」

「會的。」洛伊說。

「為什麼？如果他們只是普通的船員，你也要殺死他們嗎？」阿刻特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這樣殘忍的人！這是錯誤的！即使是那些高傲得不近人情的神，也不會這麼、這麼的……冷酷。」不提「老鄉」這一茬，在阿刻特眼中，生命女神戰力彪悍，本身卻是一位無害的神。如此冷酷的生命女神，阿刻特接受不能。

「因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啊。」洛伊輕柔的說。

「難道你還害怕凡人嗎？」阿刻特驚訝的說。

洛伊輕輕一笑，說：「是啊，我害怕。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那艘船上的所有人都無聲無息的死去。生命女神將玫瑰島隱入亞空間。不要說人類，就連神都找不到它。

眨眼又過去幾百年，信息時代終於來臨。阿刻特看著網路，十分眼饞。可是，玫瑰島位於異度空間，電力、網路都無法抵達這個被遺忘的角落。

不止一次，阿刻特求情生命女神，將玫瑰島搬回正常的空間。洛伊從來不肯回應她的請求。

那麼多年，清清冷冷的也過去了。網路一流行，阿刻特心裡頭就長草了。多年的安穩日子令阿刻特放鬆了警惕，她偷偷溜出玫瑰島，出去轉了一圈。也不知是她足夠小心，還是當年追殺她的神明終於放棄，阿刻特無驚無險的回到玫瑰島。

一次成功的放風未能安撫阿刻特蠢蠢欲動的內心。她的心，更不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