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去哪裡？」話題跳躍性太大，阿刻特有些反應不來。回答她的只有生命女神遠去的背影。阿刻特趕忙追上去。

跟著洛伊來到一塊空地，阿刻特發現，她對這裡十分熟悉。曾經，金蘋果樹種在這裡。金蘋果樹下盤踞著石化的提豐。每隔幾日，她就要在那可怕的怪獸身上切點兒東西下來。

不會又是要折騰提豐吧——阿刻特不自覺的吞了吞口水，後退半步。

洛伊靜立良久，似乎終於下定決心。只見她抬起手，纖細的玉指，於虛空劃過。

阿刻特疑惑的盯著她的動作。下一刻，小女神眼中的疑惑換做震驚。生命女神指尖移動的軌跡化作金線。那金線越來越粗，似乎有什麼從那裡擠出來，帶著不可一世的光輝，璀璨耀眼，好似朝陽般燦爛。強烈的光讓阿刻特不由自主的撇頭閉眼。耳際傳來清脆的聲響，好似玻璃破碎，又似風吹鈴鐺。異樣的氣息彌散，空氣變得厚重溫暖，令人心安。試探著睜開眼，阿刻特小心翼翼的看向光源。

是金蘋果樹！樹冠遮天蔽日，枝條穿過雲層，刺破蒼天！那一抹頂天立地的金色華光，才是金蘋果樹真正的風采！

阿刻特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手背忽然一涼，有水珠滴落。小女神一驚，愕然的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她抬手抹去淚水，疑惑又慌張。

「怎麼就哭了？」阿刻特小聲嘀咕，「一定是光線太刺眼！」

洛伊仰望金蘋果樹繁茂的樹冠，阿刻特看不見她的神色。她聽見生命女神縹緲的嘆息：「金蘋果樹是大地的聖物，沒人能對它的凋亡無動於衷。」

有那麼一會兒，阿刻特沒意識到洛伊說了什麼。她迷茫的盯著生命女神的背影，半晌，忽然驚呼出聲：「天！你說凋亡！」難以抑制的悲傷在心底瀰漫，她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那位最初的女神，經歷了無數歲月，手中寶物不知凡幾，能被稱為『聖物』的，只有生命寶瓶和金蘋果樹。」洛伊聲音輕柔，像個朦朧的夢，「地母真正的稱呼應該是『大地之神，生命之母』。生命寶瓶對應生命的神職，金蘋果樹才是大地的權杖。大地之神隕落，金蘋果樹亦隨之枯萎。」

阿刻特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忽又皺起眉頭，說：「等等！如果金蘋果樹是大地的權杖，蓋亞當初為什麼會給赫拉一棵？而且，蓋亞死亡，它應該消失才對！」

「它確實曾經消失。泯滅生機，失卻靈性，被你拆了分給眾神。」洛伊回頭，凝視阿刻特，「蓋亞死亡之後，再沒有神明能夠承擔大地的神職，即使力量與她最接近的德墨忒爾，她的那棵金蘋果樹也枯死了。至於送給赫拉，大約是為了掌控奧林匹斯吧。」

「可是……」阿刻特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將心底的懷疑說出，「神的權杖怎麼可以有很多個呢？我知道，很多神找赫菲斯托斯打造權杖。只要能說動火神……」她聳了一下肩膀，「真正的神之權杖，每位神明只能有一根。當年，我得到了金蘋果樹的主幹，還有赫拉的那棵。主幹後來死了，赫拉的那棵，一直半死不活的生長著。我……離開之前，還有小小的金蘋果掛在枝頭。你這裡更是……蓋亞已經死了啊。」

「因為那都不是真正的金蘋果樹。真正的金蘋果樹，紮根於大地的心脈，承擔大地之神的職責。所以，那麼多年，蓋亞忙著造反，大地卻從沒出過大亂子。奧林匹斯是烏瑞亞的軀體。地母的眾多子女中，山神的力量與她最接近。烏瑞亞養活了赫拉的金蘋果樹。而我，借用了提豐的力量。不被世界承認的神之子嗣，並未被賦予全新的力量。提豐是十分合格的養料。」洛伊再次抬頭仰望金蘋果樹，「現在，它是真正的金蘋果樹了。」

「你不是說？！」阿刻特驚呼一聲，道，「難道你現在是大地之神？」

洛伊輕笑一聲，搖搖頭，說：「至今仍無人能擔當大地之神的職位。我以提豐獻祭，強行將金蘋果樹的根須與大地的心脈相連。那並沒有挽救大地日益虛弱的脈搏，只是拖著金蘋果樹一同走向滅亡。它要死了。」

阿刻特瞪大了眼睛。如果洛伊說的是真的，金蘋果樹要死了，豈不是說，大地要死了？大地死了會怎麼樣？所有人進入太空時代嗎？想也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她不由自主的顫抖。過了好半晌，囁喏的開口：「是要……世界末日了嗎？」

洛伊平靜的看著她，不語。

淚水無聲的流出，阿刻特死死的盯著金蘋果樹，磕磕絆絆的說：「它……它看起來，它還很好！」

「我是生命之神。」洛伊嘆息，「你現在看見的，不過是生命的騙局，虛薄的假象。」

「你不是生命之神嗎？你不能救它嗎？」阿刻特急急地說。

「我司掌生命本身。生命的來去，經歷怎樣的軌跡，不在我的領域。我無法像『母』一般，賦予它全新的生命。」洛伊向金蘋果樹伸出手，一根樣式古拙的權杖於樹榦中浮現，化作流光，飛入女神手中。金蘋果樹依舊是金燦燦的，卻蒙上一層死氣。洛伊摩挲著權杖，嘆息道：「蓋亞的金蘋果樹生長了千萬年。我只支撐了幾百年，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阿刻特獃獃的看著洛伊的動作，此刻猛地回過神。她高聲說：「你一直在救它！你……」她看向洛伊手中的權杖，艱難的說，「你是要……放棄了嗎？」

「我已經儘力了。」洛伊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現在我該做的，不是被它拖著走向滅亡，而是在註定的終結里，找到一條生路。」

阿刻特想讓洛伊為這個不那麼美麗的世界再努力一下，就像絕症患者絕望的祈求每一個機會。她張開嘴，發現喉嚨早已被不知名的事物堵塞。驀的，她想起了阿芙洛狄忒的話，克洛諾斯最後的心愿，是讓整個世界為他陪葬。阿刻特不由自主的顫慄，似乎有一隻冰涼的手，死死的抓住了她的心臟，剝奪了她全部的力氣。最終，她喃喃自語：「還有什麼法子呢？冥神們都……」

「是的，神都走向了滅亡。被世界眷顧的神明，註定為世界陪葬。只有凡類，才能找到機會。」洛伊說。

阿刻特震驚的瞪著洛伊，說：「你、你的意思是，放棄神格？失去神格，我們還剩下什麼？」神職是神司掌的法則，決定神族中的地位。神力是世界賦予神的力量，用以維繫神職的運行。神格是神與世界的結點，是「神」的憑證。失去神格，神也不過是不能回藍的法師而已。

「世界的眷顧並非獲得力量的唯一法門。」洛伊勾唇一笑，「就看你能做到哪一步了。」

「那要怎麼做呢？」阿刻特無疑是震驚的。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她已經接受了太多驚心動魄的事。她畢竟不是只會尖叫哭泣的小女孩兒。她迅速的抓住了事情的關鍵——「怎麼做」。是的，生產才是最重要的。

洛伊瞥了阿刻特一眼，皺起眉頭，說：「沒有哪兩位神的力量完全相同，我不知道你應該如何修行。」似乎不想再說什麼，她轉身離去。

好似幕布閉合，金蘋果樹消失無蹤。阿刻特盯著金蘋果樹消失的地方，抿緊嘴唇。片刻之後，她猛地轉身，追上洛伊，說：「阿芙洛狄忒呢？你也告訴她了嗎？她的決定是什麼？」神的身份就好像一手爛牌，留著必死無疑。然而，那是她手中唯一的砝碼，放棄了就一無所有。人都有從眾心理，在重大決策前猶豫不決的時候，總想看看其他人是怎麼做的。

洛伊忽然停住腳步。阿刻特藉機繞到她的身前。小女神清晰的瞧見，生命女神清冷的眼眸中浮現悲傷。

「我不必說。」生命女神輕輕搖頭，「阿芙她，一直渴望著終結的到來。」

「怎麼會？！」阿刻特雙手掩唇，驚呼。從來風光無限，最是熱衷於享樂的奧林匹斯玫瑰，竟然有求死之心！

洛伊不願多言，提步遠去。

眼瞅著生命女神纖細的身影漸漸遠去，隱入茂密的樹林，阿刻特忽然高聲說：「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並非不知人間疾苦的傻甜白。經歷了那麼多事，她對旁人的態度十分敏感。她在生命女神的庇護下生存了許多年，平日里兩人交流無障礙。正因為如此，她更清楚洛伊的冷漠。在生命女神心中，她大約是個可有可無的物件兒，地位也就比那些花花草草高一點兒。今天這些事，洛伊本不該對她說的。

「太多次了，我坐視命運的到來。你讓我看見了一些別的東西。」洛伊沒有回頭，聲音輕柔的好似夏夜的微風，「生命女神執著於『生』。那是世界對我的眷顧與束縛。然而，只是活著，未免太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