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洛伊來奧林匹斯，不只是為了與阿芙洛狄忒告別。末日即將來臨。她能感覺到它的臨近，卻不知它會以什麼形式出現。多些準備總是好的。

是的，洛伊就是要趁著眾神沉睡，闖空門偷東西。

奧林匹斯眾神，最富有的，大概要數赫菲斯托斯。洛伊略作思考，便向火神神殿走去。

途經一座低調樸素的神殿，洛伊停住腳步。那是記憶女神謨涅摩敘涅的神殿。

曾經的奧林匹斯，如果說有誰比生命女神更膽小，更怯懦，非記憶女神謨涅摩敘涅莫屬了。謨涅摩敘涅是天空之神烏拉諾斯與地母蓋亞的女兒，曾經高居主神之位，是奧林匹斯最古老的神明之一。她是宙斯第五位妻子，生下了九位繆斯女神。然而，她躲過了王位更迭之戰，主動放棄主神位，眼睜睜的瞧著九個女兒被送給阿波羅做從神。她從來不為自己說一句話，以致於一些後台硬的二等神都敢對她吆三喝四。

在這眾神歸寂的時刻，怯懦的記憶女神，竟然還醒著么！

洛伊轉身，走向記憶神殿。

推開塵封的大門，灰塵在陽光下舞蹈，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好似荒廢已久的倉庫。

腳步聲在空曠的神殿中回蕩。是的，空曠，空曠得好似剝去了所有繁華的歷史遺迹，空曠得好似這座神殿已然死去。

然而，記憶女神就在這裡。

正殿後面，是晦暗的走廊。牆壁上掛滿了鏡子。鏡子映不出對面人的面龐，只有一片幽暗。有那麼幾面鏡子是亮著的，鏡中映著某一位神明的身影。

阿波羅與阿爾忒彌斯相互扶持，走上至尊的寶座，依偎著，陷入安詳的永眠。這對有過太多爭執的兄妹，在這一刻，終於放下了所有的嫌隙，一同迎接最後的旅程。鏡中的光亮熄滅了。

哈迪斯終於掙脫了安息女神的束縛。在他沉睡期間，怒放的水仙已將他的神殿覆蓋。他凝望著陪伴他走過無數歲月的花，折下一束，疲憊的走向愛麗絲舍深處，再也等不回主人的宮殿。那個披著黑斗篷的身影漸漸被黑暗吞噬，一如他可笑的命運。

狄俄尼索斯費力去舀酒，無可抵擋的睡意襲來，他一頭栽進酒桶，吐出一竄氣泡，再無聲息。

…………

……

洛伊經過彷彿永無盡頭的走廊，窺視眾神最後的光景，心底忽然生出傷感。

走廊的盡頭，坐著記憶女神。形銷骨立的女神坐在桌案後面，按著似絹非絹的長卷，奮筆疾書。長卷的一端垂落在地，遠遠地鋪開，不見盡頭。

洛伊在桌案前佇立，俯視旁若無人的記憶女神。印象中，謨涅摩敘涅是一位很有韻味的女神。如今的記憶女神，不見曾經的美好，彷彿乾枯的骷髏。

終於，謨涅摩敘涅寫下最後幾個散亂的字母。筆從她的指尖墜落，在桌邊一彈，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出老遠。她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眸注視著洛伊，輕嘆：「你已經不是神了，生命的洛伊。神明漫長的歲月終於走向終結，所有的痕迹都將隨著這個腐朽的世界湮滅。這就是結局了。什麼都留不下……」

「不，這不是。神與世界共存。神的消散無可避免。但是，他們存在的痕迹不會消失。總有人會記得。」洛伊凝視謨涅摩敘涅的雙眸，鄭重的說，「我會記得。」

謨涅摩敘涅忪愣的眨了一下眼睛，緩緩扯開一個僵硬的笑。忽然有風襲來，記憶女神的眼眸在風中失去了最後的神采。女神的身軀被風吹散，化作不可分辨的塵埃，去往不知名的角落。

失去了主人的神殿好似死寂的墳墓，空氣中彌散著**的味道。

其實，自始至終，這裡什麼都沒有。

俯身拾起長卷，輕柔的收起，洛伊感慨道：「我曾以為你是苟且偷生的膽怯者，其實你是冷眼旁觀的記錄者，記憶的謨涅摩敘涅……」

再次走過悠長的走廊，鏡子的光亮已然暗淡。周遭一片黑暗，令人不安。

無盡的黑暗中，最後一抹光是如此的鮮明。洛伊走到鏡子前。鏡子里的世界，塔爾塔羅斯撫摸這女孩兒的頭髮，目光柔軟。洛伊不受控制的抬起手臂，想要觸摸女孩兒的臉蛋兒，卻被冰涼的鏡面阻隔。她自嘲一笑，放下手，就要轉身離去。

塔爾塔羅斯猛地抬頭，露出略顯陰柔的笑，吐出無聲的話語。

洛伊瞪大眼睛，正待細看，鏡中的光已經熄滅了。

走出記憶神殿，洛伊抬頭遮擋突如其來的陽光。下一刻，她皺起眉頭。風中傳來躁動的氣息，似乎有不好的事將要發生。

遠處傳來一聲尖叫——是阿刻特。

洛伊身形一頓，迅速的劃開空間，前往阿刻特的所在。

阿刻特正在與一群穿著奇怪防護服的人對峙。她的手臂被擊傷，血流如注。人們端著武器，將阿刻特包圍。他們的頭頂，飛船浮在半空，發出「嗡嗡」的噪音。

在眾神沉睡的時刻，人類終於闖入永恆的神之國度。命運是如此的殘酷，竟連最後的安寧都不留給曾經的寵兒。

洛伊揮出空間的利刃，抓著阿刻特，退入空間通道，消失在人類面前。

回到玫瑰島，洛伊鬆開抓著阿刻特胳膊的手。後者軟綿綿的跌坐在地。

「人類竟然已經這麼可怕了……」阿刻特恍惚的說。

「他們從來都是這個樣子。」洛伊說。

阿刻特一激靈，抬頭仰望洛伊，說：「我們真的可以嗎？活過末日？我們真的有希望嗎？末日之後呢？我們怎麼辦？」

「你是否聽說過黃金人類？」洛伊問道。

「我聽說過……」阿刻特不明所以的答道，「最古老的人類，有著連神也驚嘆的力量，曾經建立難以理解的文明。相傳，他們是蓋亞的造物，卻不曾對地母展露絲毫敬意……」阿刻特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黃金人類其實是異世界來客？來自經歷了末日的世界？」

「或許就是這個世界，經歷毀滅之後，獲得新生。」洛伊說，「黃金人類是舊世界的產物。雖然已經滅絕，被抹殺了痕迹，他們到底曾經存在過。他們的存在，就是希望的證明。」

阿刻特垂著頭，想了想，復又抬頭，說：「可這只是你的猜想，不是嗎？如果……」頭頂輕柔的撫摸打斷了她的未盡的話語。

「你從來不是個絕望的孩子。」洛伊嘆息，「現實已經如此無望，為自己留點兒想念吧。」

阿刻特一愣，默默移開視線，悶悶的說：「接下來，該怎麼做？」

「眾神的消亡為日漸枯萎的世界補充了生機。她將迎來最後的繁華——人類的繁華。」洛伊嗤笑一聲，「你……好好養傷吧。」

「好……」阿刻特忽然意識到不對，「那你呢？你要去哪裡？」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抓洛伊，手穿過女神的殘影，握住了一把空氣。

走出空間通道，踏足黑暗的土地。這還是洛伊第一次直接以空間通道連通深淵。有深淵之神的許可，這並不艱難。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深淵之神的神殿近在眼前。神殿的大門敞開著，等待即將到來的客人。塔爾塔羅斯站在門裡，打著哈欠，目光朦朧的看著洛伊。

「你來了？」塔爾塔羅斯慢吞吞的說。

「您要我來，不是嗎？」洛伊說。記憶女神的鏡子里，塔爾塔羅斯吐出無聲的話語——我在深淵等你。

塔爾塔羅斯發出一個軟糯的鼻音，隨即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安息女神的神力，連您也不能豁免嗎？」洛伊問道。

塔爾塔羅斯神秘的笑了一下，轉身向神殿深處走去。洛伊無聲跟上。

他們來到一間裝飾奢華的卧室。他們的女兒在那裡沉睡。洛伊的視線拂過沉睡的面龐，低聲問道：「她還沒醒來嗎？」

塔爾塔羅斯再次笑了一下，說：「之前我還在猶豫，要怎麼解說，看到你現在的模樣，我放心了。你已經窺探了末日的秘密，至少，你已經猜到，要怎麼躲過它。」

洛伊神色一凝，說：「我並不確定那是正確的。」

「現在你可以確定了。洛伊，我們再做一筆交易吧。帶著……」塔爾塔羅斯停頓了一瞬，很勉強的繼續，「帶著我們的女兒活過末日，在新世界將她還給我。我告訴你世界的秘密，並且在新世界，給你一個位置。」

洛伊目光銳利，緊緊的盯著塔爾塔羅斯，說：「您可以親自庇佑她。」既然都說「新世界」了，塔爾塔羅斯總不會活不下去。怎麼看，跟著創/世神都比跟著她靠譜，不是嗎？

塔爾塔羅斯悠然的搖搖手指，說：「誰都可以，唯獨我們不行。我們註定與世界一同毀滅，一同重生。在此期間，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這就是世界的秘密？」洛伊問道。

「秘密之一。怎麼樣，同意嗎？」塔爾塔羅斯篤定的說。是的，他篤定，這個不惜拋棄神明身份也要活下去的女性，不會拒絕他。

「那個『位置』嗎？」洛伊說。

「我記得，你擁有死亡的力量，對嗎？」塔爾塔羅斯說，「在我的領域，你可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