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在非洲,每當太陽一下山,空中的蝙蝠觸目皆是,它們無聲無息地巡遊,彷彿汽車在瀝青路上行駛。」
「路上的小野兔們蹦著跳著,時而突然蹲下,又忽地躥起來,宛若微型的袋鼠。」
「田野里飄蕩著種種氣味,天邊流星墜落,儼如面頰上掛一串淚珠。」
「我醒來,期望十分離奇而甜美的事情發生,快快發生,馬上發生。」
柏子仁反覆讀了《走出非洲》一書兩遍,真的很喜歡。
這是一本丹麥女作家的自傳體小說,講述她婚後旅居肯亞經營咖啡種植園的事情。
柏子仁喜歡裡面那頭叫魯魯的小羚羊,剛來女主人家時只有小貓的大小,長大后就像一枝條充滿朝氣的可愛花朵,有一雙紫色朦朧的雙眼,擅長跳舞,它在草坪上悠閑地覓食,或是躲在樹林邊緣,露出一對漂亮的旋角。
她通過文字能想象到那個生靈的機敏,可愛,被深深吸引。
如果說最早是為了程靜泊而讀書,現在不一樣了,她也感受到了書籍的魅力,她可以藉此了解到廣闊而神秘的世界,也可以讀出一些自己的心境,那些潛藏多年,纖細又敏感的情緒。
這是她曾經沒有想過的,自己除了單純的喜歡和厭倦之外,還有其他很多的情感。
當然,是他帶她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他是她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正好也是男朋友,無論怎麼樣都是唯一的選擇,那麼答應他一過三十歲就結婚也無可厚非。
不過,自己的膽子是不是大了一點?竟然主動求婚了……
一想到這裡,柏子仁沒好意思繼續看書了,放在一邊,拉起被子蓋住臉。
有些事在當下合情合理,回頭想一想,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了。
「等我畢業后我們結婚。」
這句話一晚上迴繞在房間里,讓柏子仁輾轉反側,不得入眠,結果是頂著兩隻熊貓眼去學校上課。
路上再次遇到騎自行車的周必然,他似乎還沒全醒,眼睛半睜半閉,嘴上叼了一塊芝麻燒餅,用很慢的速度啃食。
擦肩而過的時候兩人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
「黑眼圈這麼濃,不會又是熬夜看書了吧?」
「沒有,只是睡不著。」
他也沒問她為什麼睡不著,點了點頭就騎走了。
自從他們鬧出緋聞后,兩方都沒有刻意躲避什麼,和往常一樣見了面簡單說幾句,沒什麼事就各自走開了,其他同學們見狀一聲嘆息,看來他們是真的沒什麼貓膩。
話說回來,周必然和黃曉凌倒是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遠遠瞟見對方就立刻扭頭換方向走,據說黃曉凌在短短時間內已經有了另一個可以發展的對象,在聯誼會上認識的,互相感覺不錯,雖然還沒有確定下來但同學們常常看見她在發簡訊,表情很快樂。
如此一看,真沒什麼熱鬧可以期待了,同學們也散場了。
讓大家沒想到的是,中午在食堂又有了一齣戲。
柏子仁排隊打飯,轉身時有人忽然撞上來,她手上的托盤一顫,碗里的湯灑了出去,潑到對方的衣服上,她剛想說對不起,意外地發現眼前的人是方正,便收口了,心裡有些隱隱的感覺,他是故意的。
「你怎麼回事?沒有長眼睛嗎?」方正提聲,眼裡滿是懊惱,「連道歉都沒有,真是沒素質。」
旁邊有人勸了幾句:「算了,她是不小心的嘛,你是男生,讓讓她算了。」
方正冷笑:「我又沒有追究她的責任,只是不滿她的態度,弄髒了我的新衣服,一句道歉都沒有,什麼人品?」
柏子仁一言不發,想著要不要敷衍地說一聲對不起算了,這樣的人少和他糾纏為好。
方正就堵在她面前,似乎不會移開一步,就等著她的道歉,後面排隊的同學開始抱怨,這是怎麼回事?有事去邊上說,別影響我們打飯。
經過短暫的思考,柏子仁決定不道歉,她已經從方正的眼睛里看出了明顯的惡意,清楚他是故意的,何況從上個學期到現在,他在背後造謠她的事情夠多了,她都沒要他道歉,哪有反過來的道理?
見柏子仁一直冷漠相待,方正臉色變了,正欲開口惡言,一件料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一道身影閃到柏子仁身邊,拿起她托盤裡的湯碗,直接扣在方正的頭上。
眾人瞪大眼睛的畫面像是被定格一樣,連眨眼睛都忘了。
周必然拍了拍手,一副輕鬆的模樣:「對付腦子不正常的人,這是唯一的方式。」
他說完回過頭對柏子仁說:「抱歉,浪費了你的湯。」
柏子仁也瞠目結舌。
方正反應過來后朝周必然撲過去,一臉兇狠,好似要置人於死地,柏子仁想都沒想,伸出一腳默默踩住方正的鞋帶,讓他轟然倒下,周必然趁機彎下腰扣住了他的雙手,嚴厲道:「作為一個男人,整天在背後議論女生的是非,你娘不娘啊?是時候給你一點教訓了,不然你以為我朋友好欺負?」
他說著就猛揍了方正一頓。
方正身材瘦小,不是周必然的對手,僅剩的優勢就是長指甲,但依舊徒勞,他最終沒逃過他的拳頭,被打趴在地,直到有老師經過,喝斥周必然的行徑,親自上前分開他們,周必然才停手。
柏子仁很快站在周必然旁邊,無聲地表示這事不是他一個人引起的。
那位老師吩咐兩個看上去老實的學生將方正送去校醫務室,然後再轉頭看看他們,皺眉道:「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麼?」
周必然坦然道:「他欺負我朋友,我為她出氣,有什麼不對嗎?」
柏子仁聞言側頭看他,他的下巴被方正的指甲抓出了兩道血痕,看起來也有點狼狽,但眼神依舊清朗有神,一點恐懼也沒有,她心裡湧起各種情緒,平生第一回感受到何謂義氣。
老師氣極反笑:「動手不是君子風範。」
「對那種小人需要什麼風範?」周必然回答。
老師無奈地搖頭,揮了揮手,讓他們先去吃飯,等下午去一趟他的辦公室,然後嘆了口氣,慢慢走開了。
「重新打一碗湯,我們一起吃飯吧。」周必然對柏子仁說。
柏子仁點了點頭,又說:「謝謝你。」
「朋友之間說什麼謝謝。」
眼見周圍還有無數的圍觀者,周必然面對他們,笑容很嘲諷,一字一字地說:「各位看客,真是抱歉了,以後沒有你們期待的狗血情節了,我承認自己喜歡她,但只是朋友之間的感情,你們要如何添油加醋也請便,影響不到我們的友誼,白白浪費了你們的寶貴時間。」
他的背後是食堂的一扇窗,外面的陽光照進來,落在他臉上,看在柏子仁眼裡,只有四個字:光明磊落。
「對,周必然是我的朋友,我也喜歡他。」柏子仁也開口了。
他們重新打了飯,一起挑了角落的座位,坐下后吃中飯,一邊吃一邊閑聊,他頭一回問起她男朋友的事情,她告訴他,他們感情很好,一切都很順利。
周必然笑了,沉默了一會後說:「我看得出你很喜歡他。」
「是嗎?」
「上次在咖啡館,他走進來后,你的表情完全不一樣了。」
柏子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他看上去不錯,一看就是會照顧人的。」
「嗯,他對我很好。」
「柏子仁,我最近真的想明白了。」他壓低了聲音。
「什麼?」柏子仁湊近聽。
「我不喜歡你總是孤孤單單的樣子,看了就難受,自從你戀愛后,眼睛都有光了,感覺變了一個人似的,剛才還敢承認我是你朋友,真的出乎意料,如果他能讓你變成這樣,我也沒什麼好嫉妒的。」
「你呢?有沒有想過找女朋友?」柏子仁反問他。
周必然皺眉,眼睛盯著碗里的米飯,片刻后才舒展開眉頭,低聲說:「看看吧,會不會出現自己喜歡的人。」
柏子仁覺得他也委屈,從他拒絕黃曉凌后,身邊的花花草草都被除盡了,全校的女同學對他都有些敬而遠之,還口耳相傳,他態度高傲,對普通女生不屑一顧,仙女下凡才會看上一眼,雖然是有些開玩笑的話,但也的確影響了他的交友,她時常看見他一個人獨來獨往。
「漫漫人生,踏歌而行,總能找到知己。」
周必然抬頭,忽地聞:「這是哪本書里的摘句?」
柏子仁告訴他書名,他想借來看看,她爽快地答應了。
方正的事情最後沒有圓滿結束,周必然打死也不願意向這等做品的人道歉,加上他的臉上也掛了彩,老師們顧慮到他的父親,沒有再為難他,方正同寢室的兄弟也紛紛勸他不要得罪周必然,把這事給忍了,雙方僵持了快一周,最後不了了之。
事後,周必然還給方正取了綽號,戲稱他方娘娘,因為他打架只會用指甲抓臉。
周五,柏子仁把這事告訴程靜泊,問他介不介意自己和周必然做朋友。
程靜泊說:「雖然我不欣賞他的兄妹,但他這個人不錯,你和他做朋友也好,以後在學校里就能互相照應。」
「你不吃醋嗎?」
「為什麼要吃醋?」他笑了,「我看上去是這麼沒有自信的人?」
柏子仁依偎在他肩膀上,主動拉著他的手,輕輕道:「因為他是男的,和他做朋友,我要先和你報備。」
「你應該多一些朋友,看到更廣闊的世界,如果被我一個人囚禁,你不會快樂,也非我的初衷。」
她靜靜地看他。
「只要你的某部分完全屬於我一個人就可以。」他修長的手滑過她的臉龐,溫聲道,「其他有什麼可計較的?」
「哪部分?」她有些羞愧,好像想歪了。
「你應該想到了。」
「……」
她坐正,理了理長發,低頭看鞋尖,緩緩眨了眨如蝶翅般漂亮的睫毛,慢慢細究他語氣里的曖昧,有點巧,這幾天,朱鳴文還一直對她洗腦,那什麼是愛情里不可或缺的,如果沒有那什麼,兩人的靈魂也無法真正零距離想通,不能小看那什麼……她也逐漸浮想聯翩。
「我指的是你的心,別胡思亂想。」
「……」
好吧,她真的想太多了。
「那你是想到了什麼?」他低頭接近她,伸手反扣住她的手腕,清聲問,「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
她不回答,只是看他,柔軟燈光下的男人眉眼,鼻樑,下頦的稜角,無一不讓她心動。
如清風拂面,他慢慢俯下身,她閉上眼睛。
忽然間,一個煞風景的聲音出現:「程靜泊,我們現在去樓上開會。」
張無疾摘下墨鏡,皺眉看眼前的兩人秀恩愛,感覺不堪忍受,乾脆地打斷了他們。
「你先上去。」程靜泊說。
「我耐心有限,你最好快點完事。」張無疾說完上了樓。
柏子仁很納悶,試著問未婚夫:「張經理最近心情很不好?」
「我想這和他的約會被放鴿子有關。」
「你指的是小紀?」
程靜泊淡淡地說:「你來的時候看見咖啡館門外的幾張照片嗎?」
「好像注意到了,看見的時候覺得很奇怪,本來想問你但忘記了。」柏子仁點了點頭,想起這事了,「為什麼會貼員工打瞌睡的照片?」
「算是一種懲罰。」
「真的?看上去很模糊,好像是一個在流口水,夢到天下掉了餡餅的女孩。」
「那就是小紀。」
柏子仁訝異,細想一下后什麼都知道了,十分聰慧地說:「難怪他會被放鴿子,那張照片沒有拍好,小紀會不開心的。」
「下周他會陸續放上拍得更不好的照片,直到她答應做他的女朋友為止。」
柏子仁張了張嘴巴,然後低下頭琢磨,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可怕的追人方式呢?
「你在想什麼?」
柏子仁抬頭,兩眸已經寫滿了憤慨,說道:「張經理實在太過分了,總是欺負小紀,我們不能絕對不能讓他贏錢。」
程靜泊眼眸有淺淺的笑意,解釋了一句:「規則是誰先結婚誰贏一千塊,誰後生子誰輸一萬塊。」
「怎麼辦?我突然好想看他輸掉一萬塊的樣子,他肯定會比現在還面癱。」
程靜泊拍拍她的頭,像是鼓勵小孩子一樣:「以我的效率,只要你配合,他輸定了。」
柏子仁握了握拳頭:「一定的。」
「先不說他們的事情。」他說,「我昨天收到通知,學校派我暑期去集山縣小學教課,前後有一個半月的時間。」
柏子仁一怔,立即反問:「是因為上次那個事情?」
「那倒不是,我們系和集山縣的學校早有往來,每年哲學系,心理系的部分教師都會去支教,今年本來是范老師去的,但她家臨時有事,就換成了我。」
柏子仁驟然失落,原本下個學期他要調去柳河校區的事情已經讓她不太開心,現在連難得的假期他都要去工作,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她都不敢直說,現在連一周一次的見面都覺得難熬了,無法想象一個暑假見不到他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抱歉,本來說好要帶你去旅遊的。」
柏子仁搖頭:「那不重要,關鍵是我會很久看不到你。」
他攬過她,下巴輕輕抵在她頭髮上,斟酌了一下后說:「讓我想一想,怎麼安排時間,既能完成工作,又顧得上你。」
「沒事,總是工作重要。」她很快想通,表示理解。
「工作有時候是義務,你一直是責任。」
簡單的一句話又讓她的心情飛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