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研一的學習任務不是很多,但也絕對不少,除了上課,查找文獻,狂補和專業相關的英語,跟著課題組的學姐學長做實驗,還要幫導師做一些雜活,自開學來,柏子仁已經適應這樣的節奏,但近來不同了,無論忙與閑,生活中都多了一塊不能用時間填補的空白。
在背英語單詞途中偶然的停滯,沿操場慢跑時思緒飄得很遠,逐漸偏離跑道,在實驗室里,將一滴黑色素滴於潔凈的玻片上,恍恍惚惚間,短暫地忘記下一步是什麼。
她有些清楚自己為何變成這樣,找不到解決的辦法,雖然手機里存有他的號碼,但她找不到一個適合的理由打擾他,本來就是萍水相逢,他不屬於她生活中日常。
也許只是一時間的悵然,她試圖恢復理智,不想被這樣失控的情緒左右。
知易行難,她始終是被他影響了,一個人跑去圖書館的次數越來越多,基本一有空就去佔位置,利用時間閱讀他推薦的那本馬拉默德的小說。
「柏子仁?」
柏子仁抬頭,不知什麼時候對面坐了一個男生。
「我沒認錯吧,濱木小學的學習委員。」他的語氣篤定,「我是你隔壁三班的,當年向你請教過作業。」
柏子仁一臉茫然,很想說你認錯人了,偏偏對方說對了她的名字和學校。
「看來你對我沒什麼印象了。」他乾脆報上自己的名字,「周必然,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她實話實說。
「小學校友,不記得也正常。」他看著她的臉,慢慢地解釋,「開學當天在大禮堂,點名時聽到你的名字覺得耳熟,猜想會不會是你,後來好幾次看見你走在校園裡,知道自己沒認錯人。」
柏子仁沒接話,說真的,她不覺得和這位印象模糊的老校友有什麼回憶可談,她本就不擅長這些,此刻也沒法裝出熱絡的模樣,說些場面話。
她的沉默讓周必然無趣,依稀記得讀小學那會她是不太愛說話,但還是願意和他聊幾句的,沒想到時隔多年,她對他沒有半分印象,對他的主動相識也沒有一點熱情。
看來沒必要自討沒趣,他也是有幾分驕傲的人,想到這他站起身,低頭掃了她一眼,沒再說多餘的話,站起身走了。
沒走幾步,就有一個女生故作巧遇地上前:「周必然,你剛才在和美女搭訕?」
周必然看都不看她:「我和異性說話就是搭訕?你的腦洞未免太大了點。」
女生立刻道歉,一臉悻悻然。
柏子仁在回教學樓的路上,才一點點地拼湊起周必然的輪廓。
讀小學時的確是有那樣一個男同學跑來向她請教功課,他是轉校生,以前就讀的地方比較小,很多內容都不一樣,需要補的很多,他很心急,至於怎麼會找到她的,她不記得了,有印象的是,他教過她跳馬,讓她通過了考試,作為交換,她也答應幫他輔導功課。
每當有人問為什麼他不取名為周偶然,他都會冷冷地回答:「讀過書嗎?書上說,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偶然的,有的只是必然。」
他還有個妹妹,那會正在讀一年級,很天真地跑來問她和周必然是什麼關係。
零零碎碎的回憶,差不多就是這樣。
對柏子仁來說,她的大腦記憶儲存庫容量有限,會優先記得有價值的事情,直接過濾沒有價值的事情,尤其是老同學的交情,對她來說不是很重要,她也沒有翻看校友錄的習慣,一時想不起周必然很正常,不過當一個名字恰如其分地落入思緒中,確定曾經真實存在過,那麼慢慢的,她總能一點點地找回與之相關的痕迹,畢竟她記憶力不錯。
兩天後的公共課上,朱鳴文悄悄問柏子仁:「你認識周必然?有人看見你們說話。」
柏子仁如實承認:「嗯,認識。」
「你們是朋友?」
「目前不熟。」這也是實話。
「他算是我們這屆的爭議人物了,保研進來的,之前在省級的期刊上發表過文章,當時的指導老師就是他現在的導師,估計是家裡人早就給他鋪好一條路了。」
柏子仁聽到爭議人物四個字,若有所思。
不需要她刻意去問,朱鳴自動說下去:「有些人命就是好,明明成績一般,實力中庸,但可以獲得很多資源,甚者一出生就有錦繡前程。」
「我認為,幸運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沒有一個結果是完全歸於運氣。」
朱鳴文閉嘴,看著她好一會才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說到底我不過是在嫉妒這些出生好的人。」
話畢嘆了一口氣,又對柏子仁說:「我發現你有時候說話還挺有哲理的。」
「哲理?」柏子仁訝異,隨即很自然地想到某位教哲學的老師。
自從上一次和他見面到現在,彷彿過了很久。
時間果真如流水,在學校的時候更能感受到這點。
氣溫驟減,柏子仁周六回家拿衣服,恰好碰上沐子北小朋友要去醫院配藥,他不願坐爸爸的車,非要和姐姐一起去,還對她撒嬌。
劉欣語不允許:「別鬧了,今天外面那麼冷,讓爸爸開車送你去。」
「不,爸爸身上超級臭,不能靠近程醫生。」
沐叔叔憨厚地撓了撓頭,坦白認錯:「就剛才抽了一根煙,已經漱口了。」
沐子東則抱著足球坐在沙發上,嚷嚷:「爸爸別去,等會還要陪我踢球呢!」
劉欣語被兩個寶貝鬧得頭疼,最終妥協,讓柏子仁帶沐子北去醫院。
坐車趕去的路上,沐子北嫌熱,準備動手摘掉圍巾,被柏子仁阻止:「不能摘圍巾,今天氣溫很低。」
沐子北掙扎無效,片刻不到又有要求:「我渴了,現在要喝水。」
柏子仁打開包,取出保溫壺,喂他喝水。
「咦?」沐子北目光敏銳,「我要吃你包里的巧克力。」
柏子仁拆開巧克力,掰了一角給他。
沐子北嚼了嚼,很快皺起眉頭不滿:「瓜子仁,你的巧克力好苦。」
「因為它不是給小朋友準備的。」
「那是給誰吃的?誰會喜歡吃和中藥一樣苦的巧克力?」
柏子仁沉默,當然不選擇告訴他。
沐子北伸出他黑乎乎的舌頭,作勢要吐。
等到了程醫生面前,沐子北又變成標準的乖乖牌,有問必答,言聽必從。
「現在要入冬了,是哮喘的高發期,你要注意保暖,早睡早起,適當運動,飲食上也要注意,別吃辛辣的東西,隨身攜帶噴霧劑,懂嗎?」程醫生細緻地叮囑,聲音很溫柔。
沐子北一個勁地點頭,小手托著圓腦袋,看程醫生在藥方上龍飛鳳舞,試圖看出什麼但怎麼也不能,好奇地問:「程醫生,這個是什麼葯?」
「款冬花,止咳的。」
「有柏子仁嗎?」
程醫生笑了:「你也知道柏子仁?」
「再熟悉不過了,我姐姐就叫柏子仁啊。」
「真的?你姓柏?」程醫生笑著看向柏子仁。
「嗯。」柏子仁承認。
「這麼說來,你是沐子北的表姐?」
「不是。」沐子北擺手,詳細地解釋,「我和她是一個媽媽生的,但爸爸不同。」
程醫生聞言只是挑了挑眉,說了句原來如此。
因為周六病人少,沒有其他小病患排在沐子北後面,程醫生和沐子北聊了一會天,沐子北自然不放過這個表現機會,逐一陳述自己在學校的優異表現,自己數學考了滿分,勞動課上做的望遠鏡是班上最好的,手繪的黑板報得了年級一等獎,還提到自己的業餘生活。
「去年爸爸帶我和哥哥去了一個小鎮,認識了那裡的小夥伴,他們很窮,買不起文具,回來后我就一直寄鉛筆本子和課外書給他們,最近還送去了冬天的衣服。」
「你真的很有愛心。」程醫生讚許,「我為你加油,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當然了,爸爸說過,獻愛心活動貴在堅持,既然開始做了,一定要做好。」
「真棒,我敬佩你。」程醫生拍拍他肩膀,當他是小男子漢。
「哪裡哪裡。」沐子北十分謙虛的姿態,「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柏子仁坐在一邊,忽然想到一個事情,如果程醫生看見沐子北拿石頭丟她家人的畫面,不知會作何想。
在大廳等待拿葯的途中,柏子仁低頭看書,沐子北則晃著腿,有些不耐地環顧四周。
過了一會,沐子北跳了起來:「啊,是我大哥。」
柏子仁抬頭的時候,發現沐子北已經跑到很遠,趕緊去追他。
離收費台越來越近,柏子仁看清了沐子北追上的是誰,直到僅剩幾米的距離,他清雅雋然的側臉輪廓在柔光下逐漸清晰,像是用鏡頭一點點拉近,連他低垂的睫毛都分毫可見。
程靜泊低下頭,看著表演戲劇化的沐子北說:「你很冷嗎?一直抱著我的腿。」
沐子北不鬆手,仰著圓腦袋反覆說:「我請你吃飯,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讓你走。」
柏子仁過來的時候,他正好抬起頭,墨色的瞳孔還余留一點無奈的情緒,在見到她的一刻,眼裡沒有詫異,倒像是鎮靜下來,彷彿一切在預料中。
「如果是上次的事情,吃飯不必了,你姐姐已經替你道歉了。」他看著她說道。
沐子北狐疑地看向柏子仁,雙手沒有鬆開:「真的假的?你已經請他吃過飯了?」
柏子仁的思緒在短短几秒中內飛速變化,然後搖了搖頭:「沒有。」
「那就不是真情實意。」沐子北整個人賴在程靜泊的長腿上,好像很難得地找到一塊適合自己的寶地一般,賣乖道,「爸爸告訴我,感情都是在飯局上培養的。」
「先讓我付費。」程靜泊示意快輪到他了。
沐子北不情願地鬆開手,依舊警惕地守在一邊,等程靜泊付了費,第一時間撲上去,穩穩地附著在他腿上,表情萬分舒坦。
在一個公共場合,一個圓乎乎的孩子纏著一個高個的單身男人,這畫面實在是詭異了一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沐子北忽然抬臉哀求:「我想尿尿了,你再不答應,我要在這裡尿出來了,真的,我不騙你。」
柏子仁趕緊上前扒開他,誰知怎麼也扒不開,只好對程靜泊說:「他很執著的,如果你今天不答應他,以後一定要小心避開他,否則等下次他看見你就會飛撲過來。」
程靜泊安靜地斟酌,似乎是已經聯想到某個不怎麼雅觀的畫面,最終妥協地拍了拍沐子北的肩膀:「好了,你準備請我吃什麼?」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有個煮沸的大鍋,進門就可以聞到香味,你想吃什麼就取什麼,一串串的什麼都有,無限供應,還可以灑各種香料,比滿漢全席都豐盛華麗,保證你流連忘返,做夢想到都會流口水,相信我,這是世間最夢幻的東西,你猜是什麼。」
程靜泊故作深思:「我猜你所謂的世間至尊不會是麻辣燙吧?」
「賓果!」
「麻辣燙不行。」柏子仁表示,「你忘了醫生的叮囑嗎?你不能這種辛辣的東西。」
沐子北一臉失望:「我差點忘記了,程醫生說不能辣的,那怎麼辦?」
程靜泊淡定地微笑:「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推薦你一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