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季沨和長安去往秦長平的住所,安叔說會安排人通知季沨的保鏢,叫他們不要擔心。
一路上季沨都坐立不安,安叔很有節奏地拍著她的肩膀,安撫她的心情。在剛才,他告訴了季沨很多事情,包括他們家的那場事故,現在家裡的態度,還有秦長平的狀態,他病倒了。
季沨沒有多言,只是默默地聽著,聽著平叔這些年的隱忍和掙扎,一念之間的隱瞞用了十多年來填補,直到現在都無法解脫出來。
事故是無法挽回的悲劇,平叔的隱瞞無疑是個錯誤,但是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把自己逼到別無選擇了。他真的儘力了,也正是因為他拼儘力全力才讓弟弟長安,還有這些朋友和愛人氣不起來,也恨不起來,只有更加心痛。
她偷偷看向身旁的長安,終於體會到了安叔眼神中迷失傷感的含義,他一定也很難受的,左右為難,心理怨著哥哥,同時也理解著他。
車子停在一棟公寓樓前,長安告訴了季沨門牌號。
「安叔。」季沨下車前叫著他的名字,不知該怎麼感謝他。
安叔突然捏住了她的面頰,有意笑嘻嘻地說著:「小季沨你趕緊上去吧,那傢伙迷迷糊糊的時候竟叫你的名字了,稍微清醒一點又警告我們不許告訴你他病了,往往複復簡直煩死人了,宋淳那傢伙什麼都聽他的,也不敢給你打電話,我可沒那麼聽話了。」
「快去吧。」
他輕輕推了季沨一把。
……
下了電梯,當手指按下門鈴的時候,季沨心頭一緊,她的平叔就在這間房間里。
打開門的人是杜恆,他看到季沨后連小舌頭都露出來了,興奮的差點跳起來,還探頭張望著韓露來沒來,被季沨一腳踢在了小腿上,讓他別鬧了。
「一定是秦長安那傢伙乾的!也就他敢無視我平哥的話!」
「你別叫那麼大聲!」季沨飛上去又是一腳,這次被宋淳躲開了,他嬉皮笑臉地插著腰。
季沨見他那賤賤的樣子也是夠了,趕緊問起正題:「平叔他到底怎麼樣了?」
宋淳挑著眉毛,眼珠示意著屋裡,然後把兜里的鑰匙交給了季沨,他邁出公寓的門,站在走廊的一側像個紳士一樣俯身鞠躬,邀請著女士進去,算是他們倆交接工作了。
「你去歇會吧。」季沨說著。
宋淳一樂:「妹妹,我倒是想好好歇歇,找個酒吧浪一浪,但是我不是心裡有你韓露學姐了嘛,恐怕晚上只能和長安那傢伙去路邊攤喝酒了。」
他斂起了笑容囑咐著:「平叔就拜託你了啊。」
……
季沨躡手躡腳地走進屋裡,因為是臨時租的公寓,裡面雖然傢具齊全,但是沒什麼生活氣息。硬巴巴的裝飾和樣板間一樣,季沨覺得平叔的家裡雖然古板了一點,但是和他本人很搭配,這裡只能稱得上是臨時居所了。
走過客廳,季沨聽到屋裡有人在咳嗽,她扒著門邊悄悄往屋裡張望,房間里關著燈,只能看到大概輪廓,床上的被子鼓起,蓋的很均勻,端端正正,左右對稱。季沨小聲笑了下,平叔睡覺都是這麼規矩。
又是幾聲咳嗽,床上的人動了下,貌似平叔並沒有睡著,他只是在閉目養神。
季沨沒有馬上走進去,她看到桌子上放著餐盒,裡面有一些粥和小菜,她上前試了試溫度,已經涼了。這些飯菜都沒有動過,她決定拿到公寓的廚房裡給他熱一熱,順便把小菜再翻炒下。
廚房裡傳來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響驚動了歇息的病人,秦長平眼皮很沉,但腦子裡還算清醒,心想著宋淳在廚房裡搞什麼名堂,他對那傢伙做的食物可是沒什麼興趣的。
「你別忙了,早點回去休息吧。」他勉強扯著干啞的嗓子說著。
廚房裡又響了幾聲就安靜下來了,秦長平也沒有在意,他閉上眼睛繼續休息,隱隱聽到了腳步聲,步伐很輕,他不禁笑笑,宋淳這傢伙還挺會照顧病人的,知道輕手輕腳了。
他感覺到氣流的波動,有人坐在了身旁,還帶來了香噴噴的食物,秦長平的眼皮依舊很沉,只是動動嘴皮子。
「宋淳,我生病後你跟著忙了一天了,趕緊回去吧。」他說著,嗓子就像是快要裂開,擠出的聲音有點變音。
「對了。」就算說話再艱難,他也要特別囑咐著,「你幫我給季沨打個電話,一天都沒聯繫了,我怕她著急,還有我生病的事情別告訴她,我不想讓她擔心。」
……
屋裡沒有人應答,只有碗筷的碰撞,熱粥送到了他的嘴邊,秦長平微微皺了下眉頭,那表情可不算有多喜歡被男人喂粥。
腦補了下宋淳拿著勺子送到他嘴邊的情景,那賤賤的騷騷的小眼神,秦長平瞬間撐開了眼睛。
這……
屋裡的雖然有點暗,可面前的輪廓明顯不是宋淳嘛,而是更熟悉的倩影。
秦長平愣住了,他不是在做夢吧,在累倒后他就夢見過小季沨,就算是夢裡,也獲得了片刻的放鬆。
「季沨……」他念叨著,有點搞不清狀況。
「噓……」季沨輕輕按住他的身體,不讓他出聲了。
她把勺子送到秦長平的嘴邊,等著他喝下去,然後一勺一勺喂他把粥喝完。中途秦長平有點尷尬,他一個大男人喝個粥都要被人喂,實在是……可每次他要打斷的時候,季沨都會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這讓他不忍推辭,就乖乖喝光了。
把空碗放在一旁,她重新坐在了秦長平的身邊,拿起毛巾輕輕擦著戀人的臉,季沨擦的很仔細,沿著他俊朗的輪廓勾勒,途徑他的眼角,鼻尖,嘴唇兩側。平叔的病容依舊英俊迷人,只是看著讓人好心酸。
「我沒事的,別擔心。」秦長平撥弄開季沨垂下的秀髮,眉毛也隨著下塌,小季沨的樣子讓他擔憂不已,她緊緊地閉著嘴,能看出來牙齒從裡面咬著嘴唇,嘴角隱隱抽動,她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眼皮死死地撐著,好像睫毛無比沉重,馬上就要把眼淚壓出來了。
他拉著季沨的手,摸著她纖細的手腕能感應到心跳在加快,而季沨摸著秦長平骨節,感受他日漸消瘦的疲態。
「平叔……你真的很過分……」她努力往下咽著隨時會流出的液體。
「您口口聲聲的說在乎我,卻寧可自己垮掉了也不和我說一個字,如果不是安叔帶我過來,估計我還在傻白甜的世界里呆著呢!」
「我就那麼靠不住嗎?!」
季沨在和平叔交往之後脾氣收斂了很多,現在又恢復到了當年他們針鋒相對的時刻,總裁和那隻小菜年的時代。
「……」
秦長平想撫上她的面頰,季沨卻強行躲開了,她的反應讓秦長平心裡一緊,手懸在空中不知所措。
關於他和季沨的事情,秦長平要年長,他想了很久,也做了很多的準備,他希望小季沨知道的越少越好,最好留給她的只有美好。
他輕呼口氣,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緣故,意志力變得脆弱,話隨之多了起來,也更加接近他的心底里。
「季沨,你在我心中太年輕,也太美好了,如四季中最美麗的春天我讓禁不住駐足欣賞,流連忘返。」
「我是個自私的人。長安都和你說了吧,我不僅守著那份秘密,更對本該不屬於我的『美好』動了『私心』,我越來越捨不得,但攥的越多,越緊,越深感它們在從指縫中流走,歸為泥土……」
秦長平的心裡話一點點流出,就像那指縫的沙子一樣隨著他不斷收緊的掌心撒了出來。
「小季沨你知道嗎?你的內心深處藏著寶藏,我感覺寶藏也埋在了我的心裡,我想和你在一起守候著它。」
「可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事情,事實上我的人生一直以令人驚恐的速度飛馳而去,我很怕把你也帶進那個晚秋葉落飄零的時代,和我一樣變成僅存的一片枯葉。」
「即便是枯葉也嚮往著春天,所以你在那裡翩翩起舞,而我無論如何都會守護著你。」
一切都不能改變,對父親的承諾是他的虧欠,對季沨愛戀是他的希望,就算指縫在流逝,就算他粉身碎骨,也要撐下去!
嗓音沙啞的幾乎沒有抑揚頓挫,秦長平說的坦白,坦白到撕心裂肺,他要得少嗎?一點也不少,他幾乎什麼都想要,想懺悔,想救贖,想承擔,想要守護戀人,但是他要得多嗎?其實也不過是一點點幸福罷了。
季沨的眼淚在地心引力面前完全潰敗,彷彿連毛孔里都滲出了淚水,滴在她的腿上,秦長平的手背上,兩個人的心裡。
縱然萬語千言,不及在你身邊。
她掀開被角,嬌小的身形鑽了進去,偎在秦長平臂彎中,很可愛地擠著他,霸佔更多的「領土」,單人床上空間有限,秦長平不得不讓出更多的空間。
「別靠我太近了,會傳染給你的。」他有意偏過頭,不想把感冒傳染給她。
季沨輕輕拉扯著他的衣領,希望他能看著自己。
「至少讓我分擔一點您的感受吧,就是感冒也可以的。」
「季沨……」
秦長平看到黑亮的眸子里淚光猶在,他慌忙伸手撫去,季沨貼過面頰靠在他的手心裡,就像是一隻撒嬌的貓咪,依依不捨,眼淚始終止不住。
「平叔……」她咽咽地,連鼻涕都抹在了秦長平的衣服上,「您說我像是活在春天裡,活力四射,生機勃勃,而您就是那晚秋的落葉,隨時都會凋零。」
她突然抬起頭,抹去了眼淚直視著平叔,恨不得在他的眼睛里找到自己的影像,她不再是撒嬌的貓咪,而是更像是一隻自信滿滿的貓女。
「我覺得您說的不對。」
「您說您是一個自私的人,在享受著我的青春,是我的春天打動了您,而我又何嘗不是呢!我在您的身上享受著深秋的果實,就算是枯葉,也同樣很美。」
「我們在一起真正有遺憾的人是我呀!我出生的太晚了,沒有在您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來到您的身邊,我錯過了您的春天,夏天,甚至初秋,但正是因為如此,反而讓我覺得深秋倍加可貴。」
「您給了我世界上最好的愛護,我想任何形式的愛情都不過如此了,但我卻對您的世界無能為力,唯有像現在依偎在您的身邊,訴說著心事。」
「平叔,請您一定要記得我的話,小季沨笨拙的腦袋瓜子最高境界也就到此了。」
「我不是一個比您出生晚了將近十年的人,我是一個可能在您死去還會多活十年的人。」
「我們兩個人唯有您在我心中會呆的更久,請您卸下負擔,把更真實的一面留在我的心裡,就算在很遠的未來,當我想起您,永遠也是最真實的老幹部。」
……
面前女孩子的笑容帶著魔力,化作一根柔軟纖細的針,觸動著秦長平腦海里某一根細微的神經,他眼睛里彷彿閃過了一道光,他知道,他的世界在革新了。
「你總是讓我有意想不到的收穫。」他翻過身與季沨面對面。
季沨主動探過去碰了下他的鼻尖,「那當然了,我可是隨著氣溫和季節的變化的季風呢,和您這樣的老古董一根筋可是不一樣的。」
秦長平被逗笑,他的心情難以平復,摟住了面前的小季沨,不斷重複著心中的話語。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
夜裡,秦長平的記憶就像閃光燈似的一個片段一個片段的浮現,也許是年頭太久了,也許是他有意忘記,所有的畫面都只是一瞬間,但是這次他並不覺得恐懼了,就好像這些畫面終歸會有一個終點,以往一望無際的救贖道路上有了旗幟,她就站在那裡,在旗杆下等他。
「小季沨……」
「寶貝……」
「沨沨……」
天亮後秦長平就開始念念叨叨的,在季沨耳邊叫著她的名字,還一個比一個肉麻,弄的她還以為是平叔腦子徹底燒壞了,都要叫救護車了。
「平叔,太陽都照屁股了,咱們是不是起來活動活動啊。」她無奈地說著,這都醒了好幾個小時了,還在床上膩歪著,就算是病號偶爾也得起來過過空氣吧。
秦長平破天荒說了句:「好累……不想起來……」
季沨差點從床上摔下去,她不能相信,鐵人108項冠軍的總裁大大也有累的一天?他是只能死在工作台上的傳奇啊。
「呵。」秦長平笑著幫季沨抹去眼屎,還趁機捏了下她的鼻尖,「看到你就什麼都不想幹了。」
「您要是這麼說,我還是走吧。」季沨要起身卻被緊緊摟著動彈不得,她笑了起來,「我沒和您開玩笑啦,我得出去買點食材好回來給您做飯呀。」
「這種事讓宋淳去辦就好了。」
季沨嫌棄地拉開他的手,列舉起宋淳的不靠譜事迹,最後總結陳述:「就宋淳那辦事水平忽好忽壞的,我可不敢讓他買東西。」
秦長平想了想也對,他鬆開了季沨,跟著一起起床了。
「宋淳和安叔一會就到了,您再歇會吧。」她換好衣服就準備出門了。
「我就是感冒而已,又不是癱瘓了,不用那麼多人來照顧。」
季沨白了他一眼,心想剛才誰在賴床,誰在嚷嚷不想幹活了,現在和沒事人一樣了。不過看到平叔的氣色有所好轉,她也放心了。
一共也沒幾步路,秦長平堅持送她到下樓,還囑咐早點回來。
「知道啦。」季沨把銀行|卡塞回了平叔手裡,吐槽道,「我就去買兩根黃瓜,你我給巨款幹什麼,萬一丟了,把我賣了也還不起啊。」
「那你就賣給我吧。」秦長平打趣地說著。
「我可是人,我有人權的!」季沨反駁道,
「那就100年的產權好了。」
「……」
他們路上有說有笑,季沨讓他趕緊回去養病吧,秦長平看著戀人蹦蹦跳跳的背影,心裡彷彿敞開了一扇窗,死結可能一輩子都解不開,但是並不妨礙他打開窗子進來另一束光吧。
小季沨……
他想著一會宋淳和長安過來后再好好商量下接下來的事情,也許還會有其他的辦法。
突然!季沨轉過了身,秦長平以為她是要招手,結果卻看到季沨朝著他跑了過來。
在前方,有個人朝著他們沖了過來,手上的「黑傢伙」晃出了刺眼的光,黑洞洞的口徑准了他,噩夢在向他呲牙咧嘴,秦長平的太陽穴劇烈抽動,他的視野被季沨填滿了。
「不!」
時間靜止了,什麼都不知道了。
秦長平的耳朵里只有爆裂的槍聲,還有漸漸倒下去的倩影。
時間,地點,事件,全部混淆,他發瘋了一樣撲了上去,把不斷抽搐的身體抱在懷裡,拚命擋住她。
第二聲槍響,他的腿失去了知覺,可這根本無關緊要,他捂著嬌小身體里不斷湧出的熱血,看著心愛的人眼神變得渙散,他們都在拚命對上視線,卻無能為力。
季沨使出渾身的力氣要撐開眼皮,她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一腔熱血,看到有人朝著秦長平舉起槍口,就義無反顧地擋了上去。
現在她的眼皮越來越沉,好像千斤重擔,她心裡罵著,該死的,以後再也不用這個牌子的睫毛膏了。
平叔……
眼前越來越黑,聲音就像是遠去的火車,她實在撐不住了。
我不是那個比您出生晚了將近十年的人,我可能也不是那個在您死去后還會多活十年的人了。
「季沨!」
「季沨!天啊!求求你睜開眼睛啊!」
秦長平嘶吼著。
他的世界在坍塌,裂出一道道的口子,堅不可摧的信念,心結,遺憾,統統化為烏有。
我什麼都不要了。
我只要季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