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白首共棲遲(11):她知道了,一定很生氣
顧珩仍是去了雪崖城,桑柔沒阻止他,他想要為她再搏最後一個機會,她怎忍心阻止。
如今兩人,最後的掙扎,都是為了對方。
桑柔同鶴枳他們回了竹塢。
顧珩不在,她便也不用偽裝,基本不下床詢。
太累,身體極度渴睡。
少有的清醒的時候,會問:「他回來了嗎?」
回答都是一臉深重的搖頭。
她便再度睡去霰。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睡了多久,竹塢這裡四季如春,綠竹蔭蔽,便是想通過景物來辨別節令也不能。
只是時常意識模糊中,會聽到床邊有人在竊竊討論,話中帶著「毒」,「解」,「好」,「壞」之類的字眼,卻摸不清主題。
她有時清醒一些,會發現自己的喝的葯有些變化,下腹之後,不再是想從前那般緩解疼痛,反而是加劇了痛楚。即便意識不清醒,但痛覺一直沒有消失。
可每次痛醒之後,身邊不再有人緊擁著她,給予她生死掙扎中一點溫暖慰藉。
一次她醒來,問起顧珩。
「他呢?」
鶴枳說:「他有事纏身,暫時來不了。」
「師傅,他曾和我說過,一個人說謊時,本能得不敢看對方的眼睛,但有些人,反而會欲蓋彌彰地一直盯著對方,唇角僵硬。」她咳了一聲,面色孱弱,叫人不忍直視,卻十分篤定地說,「你在說謊,他……到底怎麼了?」
鶴枳交代:「齊王出巡遇刺,身受重傷,他從雪崖城回來早會便直接回章臨了。如今齊國全仰仗他,他脫不開身。」
桑柔仔細辨認他神情,方才她的話是子虛之辭,以亂對方陣腳的,鶴枳的表情沒有什麼異樣,這次亦是。
她將信將疑,沉默了一會兒,問:「那……他有沒有來信?」
鶴枳搖頭,說:「事發突然,他因你的事在閑置政事許久,如今一會去,很是事情要處理,分身乏術。仲清寒來信說,齊王可能撐不了多久,這個時候,他若來信同你說,你只會擔心,又不想同你說謊,索性就不寫了。你先靜心將身體養好,三葉說,你體中冰焰的毒跡已經消退,但毒根太深,得慢慢拔出。待病好了之後,你有大把時光同他廝守,不著急這一時半刻。」
桑柔還能說什麼,縱使不相信,也無能為力。
她只清楚一點,其中定然有她不知的隱情,而顧珩鶴枳他們也不想她知道。
到底是什麼?
當涼意越來越濃,桑柔才知,自己已然度過了長夏,時下已入秋。
顧珩仍沒有出現。
她身體已好多了,雖仍虛弱,但已不再似從前那般嗜睡。
聽鶴枳說,才知齊王因病重,無力國事,宣告天下,就此退位,時年八月,顧珩已即位。
待到桑柔可以下地,便會去竹林走走。這日她走出一段較遠的距離,停下,往四周看了看,說:「出來。」
風過林葉窸窣,無其他動靜。
「我再說一遍,給我出來!」
靜默一會兒,十幾道身影閃現,整齊跪在她身前。
「你們!」
十三玦影。
「夫人。」
如今他們叫她夫人,而不是主人。
顧珩留他們在此照看自己。
「如今,你們是不是只聽他的?」她走上前,問。
老大司劍答:「主子吩咐,聽命於夫人。」
「聽命於我的前提,是服從他的指令是嗎?」
他點頭。
「那他給我下了什麼禁令?將我禁足於竹塢,不得外出?」
司劍搖頭:「主子並無此指令。」
「那他有沒有交代你們,不讓我聽聞外頭的某些消息,特別是關於他的消息?」
司劍再度搖頭。
「那好!」桑柔挑了塊石頭坐下,看著他們,「先起來,然後跟我說說,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司棋與司劍對視一眼,眾人起身。
「第一件事,齊王的遇刺是怎麼回事,誰做的?」
司棋回答:「梁國。燕國於六月初發動對梁國的戰爭,梁國根本無從抵抗,前來章臨求援,被齊王回拒。使臣是卓家的門徒,帶著使命來,卻吃了閉門坑,又記恨先前卓敬的事,便雇傭了江湖頂級殺手,又買通了朝中官員,摸清齊王的行程,沿途埋伏對齊王下手。齊王微服出巡,待的侍衛不多,便讓他們得逞了。」
「那時候,穆止……就你們主子在哪裡?」
「雪崖城。」
「做什麼?」
「主子親自繪製了雙手劍法圖,帶上百年的冰蟲求見。雪崖城主連設三關讓主子闖,主子都順利過關,隨後便留在雪崖城半月,齊王出事後,才回的章臨。」
桑柔點點頭。
「那……現在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的?」
司棋頓了一下,沉默。
桑柔瞭然,換個問題:「他可無恙?」
司棋點頭。
桑柔鬆口氣,再問:「是不是他遭遇了很為難的事?」
司棋點頭。
「與我有關?」
「也無關,也有關。」
如此模糊的回答,桑柔疑惑更深。
她思慮了下,過會兒道:「既然他讓你聽命於我,那我接下里有道任務要布置給你們,而你們不能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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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遠遠可見的高大的章臨城牆,朝光中紅綢飛揚,彩燈高掛,遠不是舊日的肅穆威凜的模樣。
桑柔停住腳步愣了好一會兒,心頭緊縮,隱隱覺得不安。
進了城,卻見民眾各個神采飛揚,面帶喜色,整個章臨城的街道,都是清一色的紅冶招展。
除了茶樓飯店,其他商鋪都沒如往日那樣早早開門迎客。
眾人都一路向宮城那邊聚集,三三兩兩,老少垂髫,結伴拉群,興緻勃勃地討論著什麼。
隱約幾個碎語只言入耳。
她如沐冷雨,僵住身形。
她攔住一人,詢問:「請問……」出聲澀難,「今日城中是有什麼大事嗎?」
那人奇怪地打量著她,說:「你不知道?今日我們齊王陛下大婚!」
桑柔腳下一踉。
「大……大婚……你說誰大婚?」
那人看著桑柔臉色白得有些嚇人,身形瘦削,仿若下一刻就要倒下,不想與她多耽擱,便急急說:「齊王就是齊王啊!迎娶的是雪崖城城主的胞妹。這會齊王的迎親隊伍該從宮中出來了,我要趕緊看看去。」說著已繞過桑柔,去追趕自己的夥伴。
耳旁笑語歡言皆一下尖銳如錐,刺入心骨。
司琴走上前來,擔憂地看著桑柔,說:「夫人……」
桑柔回頭,問:「你們知道?」
司琴點頭。
「那他怎麼沒讓你們阻止我回來?」
司琴說:「主子沒讓我們限制您的行動,但也沒想到你會自己提前回來。」
「他有沒有叫你們向他彙報我的行蹤?」
「沒有。」
「呵,他這麼放心嗎?」桑柔冷笑。
「要我們去通知主子夫人回來了嗎?」
「不用了,他今日一定很忙。」
「那接下來,夫人要去哪兒?」
桑柔抬頭看看天空,不找邊際地說了一句:「天氣真好。」闔眸一會兒,睜開,雙目已清冷,說:「從來還未見識過一國之君的婚禮,今日我們就去長長見識吧。」說著,卻逆著人流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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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內,齊王寢殿。
侍婢服侍完顧珩穿戴,退出去。
顧珩一身玄端禮服,緇衪纁裳,華貴大氣,舉手投足,皆是睥睨天下的盛氣。
名澄從外頭進來,入目便見顧珩垂眸,凝著手中一隻木簪,深色難辨。
只稍一想,便知那木簪關乎何人。
名澄行禮,而後說:「你此番行動,她知道了,一定很生氣。」
顧珩眸色一深,眉頭微擰,說:「嗯。」
「雖說為時已晚,但是我覺得你還是告訴她比較好,不然以她的脾氣,以後會很麻煩。」
顧珩說:「既然走到這一步了,那自然得走到底。她……會體諒的。」
名澄嘆氣:「好吧,你既已下定決心,那我也不好說什麼。」
「葉廣澤回來了嗎?」
名澄搖搖頭,臉色頗凝重:「華棲的事,你還沒告訴桑柔嗎?」
顧珩沉默。
名澄瞭然,一時氣氛頗沉重,過了會兒,他打破僵持,說:「今日怎麼說也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要再想這些了。時辰不早了,和煦他們都在外頭等著,我們先出發了。」
「嗯。」說著他將簪子收回袖中,轉身往殿外走去。
「誒?你這是……也要去迎親嗎?」
「嗯。」
自古何來天子娶親親自迎親的,章臨城中的民眾今日可是飽了眼福。
宮門還緊閉著,城外眾人擁擠成海,官兵手持長槍,將圍觀民眾控制在道路兩旁,中間空出寬敞的大道,鋪著紅毯。
沒過多久,宮門傳來一聲吱拗聲響,而後萬人皆寂,只見肅嚴宮門內,幾架白馬,披挂彩帶,先驅而行,而後跟著禮車,鸞佩懸車,玉路出行,車輿設蓋,繪鸞鳳和鳴式樣,四周掛紗綢,隱約可見得裡頭有一人影。
如今能坐在迎親禮車裡的能是什麼人。
新任國君顧珩。
眾人無不驚愕,卻也好奇萬分,更是興奮
不已。
聽說齊王回國前一直在雪崖城,與這雪崖城主的妹妹,不知是舊識,還是新歡。原本以為太子妃之位,非梁國丞相家的小姐卓薇柔莫屬了,後來出了那樣的變故,齊梁交惡,婚事告吹,眾人還非常遺憾。但如今迎娶的這位,稱雪崖靈女,比上那卓薇柔不知又要好多少倍。
大梁各國各有妙人輩出,最負盛名的前靖國雙琴的傅柔桑懷音,而如今同樣不復存在的魏國能與她們齊名的,便是這雪崖城靈女,世人皆傳,靈女之姿,人間獨樹。
怪不得能得少年齊王親自出行迎接,當有驚世之處。看來,齊王對她很是上心。
眾人競相伸脖探身,想要一睹這少年君王的俊容,只是紗幔蒙蒙,只得隱隱看到一個健拔身姿,不能堪其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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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玦影將桑柔送進太子府,成功找到凌波后,被桑柔揮退。
「夫人!」凌波驚喜不已,「你真的還活著!」
桑柔上前握住她的手,說:「嗯,你還好嗎?」
凌波眼眶微濕:「我很好。」
「阡陌呢?」
「自夫人離開后,阡陌就去了別院那裡,我偶爾過去同她見一面,說說話,她很想念夫人。」
桑柔心有愧疚:「讓你們擔心了。」
凌波搖頭。
「他……太子登基之後,怎麼沒有將你們也一同招進宮?」
凌波說:「府中的一些人是被招進了宮中繼續伺候陛下,但如今,出入有太醫,隨行有宮婢,凌波去了也沒用,便留在了府中,反倒自由些。」
桑柔點點頭,又說:「聽說,那新娘子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