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番一】歸棲雲夢澤(10):對不起,我不知道……
華棲停住動作:「他沒事?」
傅晴點頭:「嗯。」
華棲這才鬆了口氣:「他沒事……他沒事……這就好!」咧嘴笑開,乖乖的躺下,過了會兒又問,「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
華棲猛地坐起來,扯到傷口,一陣齜牙咧嘴地疼讎。
傅晴心疼不已,說:「你這一驚一乍的又是做什麼?」
「我昏迷了這麼久,葉廣澤一定很擔心,我要去告訴他我醒了,沒事了。緊」
傅晴壓制著她,說:「不用你去說,他知道了。」
「知道了?」華棲疑惑。
傅晴嘆了口氣,臉上隱隱升起幾分怒意,說:「他剛走。你爹爹應該已經送走他了。他提著重禮來答謝你的相救,同你爹爹在客廳談著,下人來報你醒了,他就起身說有要事在身尚未處理要離開。」
華棲臉一白,問:「他就沒說來看我一下?」
傅晴搖了下頭。
華棲眼中明光瞬即碎裂,又低低問道:「那他……就沒什麼話留給我?」
傅晴說:「有。」
華棲急忙抬頭。
傅晴有些不忍,卻仍選擇實話實說:「他說,感謝你的捨命相救。」
「就這樣?沒了?」
傅晴點頭。
華棲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
「小棲……」
「娘,我累了,想睡覺。」華棲躺下去,將被子蓋到頭上,被子薄,根本掩不住她的抽泣聲。
傅晴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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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日,連川城茶樓酒肆人們閑談間說起的一件趣事,事關華府與將軍府。
聽說有人看到葉廣澤提著大箱小箱禮聘去了華府,好似提親。
從前便知這華薄言之獨女華棲對葉廣澤纏得可緊,但那時華棲尚小,眾人也並未多想,但如今華棲已及笄,葉廣澤又是一方俊傑,尚未娶親,郎才女貌,也是一段佳話。
華棲聽到這些傳聞的時候,嚇得直接從床上爬起來。
「什麼聘禮呀!那些人怎麼亂說!分明是他答謝我的禮物!這下,傳得人盡皆知了,這不是損了葉廣澤清譽嗎?」
「小姐,你怎麼這個時候還想著葉將軍啊!你躺床這麼些時日,他都沒來看過你,枉你還捨命救他呢!」
「你別這麼說他,他定然是有事脫不開身。」
「就算再忙,這麼久過去了,他連看你一眼的時間都沒有?我不信!」
華棲心下也黯然。
過了會兒,她說:「琳兒,你幫我個忙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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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棲好不容易逃出府,去了葉廣澤府邸,沒碰到他,正懨懨地走在街上,忽然肩頭一重,她轉頭,看清來人,驚訝道:「陸慶生,怎麼是你?」
陸慶生說:「看你這氣色,真生病了?」
「沒,我挺好的。你怎麼來了?」
「這不是,小假結束,我回書院,卻聽說你病了,請了長假,所以我這不是快馬加鞭趕過來看你死透了沒?沒死透的,就送你一程!」
華棲咯咯地笑:「我死透了,你得給我陪葬!要不我一個人多無聊!」
陸慶生立馬跳開一臂遠,驚恐萬分地看著華棲說:「我說你別哈,我這風華正茂,人生伊始,剛要去感受美好生活,沒興趣與你陪葬!你就一個人安心去吧,不用挂念我!逢年過節,我會給你燒紙錢的。不過以你這智商,錢燒過去也不知道該怎麼用,還是直接燒衣服好了……」
華棲追過去打他,扯到身上的傷,疼得彎下了腰。
「怎麼了?」陸慶生急忙扶住她,「你真傷病了?我送你去醫館!」說著,要抱起她。
「欸?這不是華大小姐嗎?」這時,一男子朝他們瞧了瞧,走過來。
陸慶生問她:「認識嗎?」
華棲抬頭,仔細想了想,搖頭。
「不是說華小姐同葉將軍訂婚了嗎?怎麼又和其他男子親親我我呢?葉將軍這是被戴了綠帽子了!」
華棲咬牙直起身子,說:「你別胡說,我和葉廣澤沒什麼的。」
那男子笑道:「沒什麼?聘禮都已經抬進了華府大門,且只見進不見出,小姐同將軍這門親事不早就定了?還騙我們?或者說,騙那些不知情的人。」他眼睛瞄向陸慶生,意有所指。
華棲急了,忙解釋道:「那不是聘禮,我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真的。」
對方卻一點都不相信,周圍又圍聚了一些人,對他們評頭論足。
「怎麼辦呢?」華棲看看陸慶生,眼眶已經紅了,一臉無措。
陸慶生嘆了口氣,暗罵她傻,卻一手將她摟入懷中,而後看向那男子,說:「請你以後注意你的言辭,華棲是我的未婚妻,和那葉廣澤八竿子打不
著。你再說這樣的話,散播謠言,看我怎麼收拾你!」
「你!」
「你你你你什麼你!真找打啊!」
陸慶生擺出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架勢,華棲怕他真動起手,忙拉住他。他和那男子推攘著,這時一個沒注意,將華棲給直直推了出去。華棲本身上傷口未愈,這時直接被推倒在路面上。
她的痛呼聲驚醒陸慶生,他忙停下手中動作,去扶華棲。
「華棲,你怎麼樣?」
華棲一張臉透紙般蒼白,滿是痛苦之色。
「別……別打架!」
「好好好,不打架不打架!我帶你去看大夫!」
陸慶生抱起她,正要去尋醫館,卻驀然停住腳步。
眼前,從茶樓出來信步而出氣韻凌然的男子,不是葉廣澤是誰?
「葉……葉先生!」
華棲猛地睜眼。果見葉廣澤就在前面不過幾步之距,神情淡漠如舊日一般,可此一刻,卻讓她覺得心寒。
她咬著唇,幾分壓抑傷口痛楚,幾分抵禦內心悲傷,雙目盈盈將他望著。
「葉將軍,您來得正好,聽說您前些日子提了聘禮去華府提親可是真?」方才那男子膽子確實不小,徑直問起了葉廣澤。
葉廣澤目光從華棲身上收回,淡淡地瞟了眼那男子,後者立即心生幾分畏懼,目光閃了閃。
陸慶生氣得不行,卻礙於葉廣澤在此,不能出口不遜。
倒是華棲先開了口:「你別……別亂說!我和他什麼關係都沒有的……」說一半戛然而止,因葉廣澤已將轉回來看向她,目光無異,卻讓她感覺到幾分沉重,壓得胸口悶窒不暢。
分明之前那麼想見他,但此一刻,卻又心生逃意。華棲拉了拉陸慶生的衣襟,說:「我們走吧。」
陸慶生低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葉廣澤,點頭。
「葉先生,華棲她有傷在身,我們先走了。」便急急去尋醫館去。
醫女在裡間給華棲敷藥,陸慶生趴在外間,累得氣喘吁吁。
「華棲,別人生病受傷瘦一圈,我怎麼感覺你胖了十斤呢!哎呀,我的細胳膊嫩腿兒,明日起來,估計得殘廢。」
「還有啊,你跟葉先生怎麼回事?之前感覺你們不是好像還挺好的嗎?怎麼他今日看起來有點不大對勁啊!」
「莫不是你太笨,把他給氣到了!嗯,想來還是這個原因可能性比較大。」
「……」
陸慶生絮絮叨叨講了一大通,卻一點沒得到回應,也意識到不對了,問道:「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說那我可直接問葉先生去了哈!」
這樣隨便一唬弄,華棲就被嚇到了,忙說:「你別!我們沒什麼啊,就是他將我送回來之後,就忙自己的事去了。我們這樣,也和從前沒差,真的沒什麼的。」
「沒差嗎?好像的確也差別不大……不過那聘禮提親是怎麼回事?」
「我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殺手,我受了傷,葉廣澤他……可能覺得虧欠吧,所以送了不少禮過來答謝。根本不是外頭所傳的那般。」
「竟是這樣,你是為他受的傷?那他確實欠你的!」
「我沒有要他欠我還我。那樣緊急的情況下,他將我保護的很好啊。如果不是我,他一定能更快解決問題,反倒是我,拖累了他……」華棲低低地說著,「如今,還讓他被他人誤會,都是我害的。」
「你……」陸慶生不知從何勸起,她腦子一根筋,全為葉廣澤考慮,卻不曾想過自己好壞,身受重傷,又置身流言浪尖,身為女孩子家,她損傷更大,她卻一點沒意識到。
陸慶生說:「你就沒有想過自己嗎?葉先生這麼多年來風裡來浪里去,什麼沒經歷過,哪用得著你去擔心。」
「可是,事情是因我而起的呀!」
「確實,我進城的時候,可聽到很多版本,其中傳的最廣的信服度最大的那個,便是說,你自小糾纏倒追葉先生,什麼下聘,根本子虛烏有,都是你們華府中的人編的慌,自個兒出去的,為的就是將葉廣澤推上風口浪尖,為了你的清譽,不得不從!」
「什麼?」華棲猛地拉開帘子出來,「他們真的這麼說?」
「你動作不能小心些,別忘了你身上還帶著傷呢!」
華棲已不理會,往外跑去。
陸慶生急忙去追:「華棲,你去哪兒!」
「陸慶生,你馬車借我一用。我家離這兒不遠,你先去哪兒等我!」說著也不等車夫上馬,徑自駕車而去。
陸慶生目瞪口呆,還未及說什麼,她已絕塵而去。
華棲到了將軍府,葉廣澤正好歸來,她急急跳下馬車,扯到身上傷口,又一陣巨疼,她咬唇緩了緩,才走到了她跟前,說:「那流言不是我傳的。我……我……我雖喜歡你,但沒有跟旁人說,更不會用這樣的方式逼你就範。」
葉廣澤看著她,臉頰白皙,額上汗漬晶瑩,滿臉焦慌。
他說:「所以……」
華棲一愣:「啊?」
「找我就為了說這事?」
華棲頓了頓,點頭:「我怕你誤會生氣。」
葉廣澤說:「誤會與否,都與我無關。我從不在意。」
華棲心口一疼,看著他:「你不在意?」
「如果他們說的是實話,我無可辯駁,談何生氣。如果他們說的是子虛烏有,我又何須浪費氣力去置氣。我沒那麼閑。」
他少有的說這麼長的話,卻那麼辦冰冷無聞,這樣的仲夏時節,華棲卻凍得瑟瑟發抖。
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道歉,他不需要,解釋,他不願聽。
果然,之前的那麼若有若無的一星兩點溫情,不過是她的痴人做夢,於他來說,她根本無關緊要。她因他受了傷,卻也拖累了他,兩人本不相欠。
背後的傷痛似一下聚到了胸口位置,疼得她呼吸受制。她一手捂在胸口,仍固執地看向葉廣澤,那樣澄澈好看的眸子此刻滿是盛不住的濃烈哀傷。
葉廣澤將手背到身後,靜靜地望著她,無動於衷。
她鼓足了勇氣,才問出口:「你是不是一直很討厭我?」
葉廣澤不語。
華棲將其視為默認,淚水簌簌而下,卻害怕他會更討厭這樣的自己,努力壓抑著,連哭都不得順暢。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抽噎著說,「以後……以後……」
以後她要怎麼辦呢?怎麼辦,才能讓他不討厭她?她完全不知該如何做。
「對了。」葉廣澤驀然出聲,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華棲,「這個……還你。」
華棲看著那綢緞錦囊,愣了愣。
「我從不信神佛,自己的命,當有全然自己負責,也不需要這個東西。」他見華棲不接,便徑直拉過她的手,將錦囊放入她手心。
手背一燙,是他掌心溫熱,迅疾一涼,是他已放手。
他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不需要。」
華棲覺得整個心疼得抽搐起來,捏著那錦囊,力道大得似要將她捏碎,再待不下去,跌跌撞撞地跑開,連馬車都忘了。
葉廣澤喚了人吩咐道:「派個人跟著她,另外,去通知華薄言她的行蹤。」
「是。」
待他們通通離去,他卻一直站在門口,目光投向一處,久久不曾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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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棲失了上學的興緻,以傷為借口,賴在家中不去。暗中去打探葉廣澤的消息,才知他早已離開。
每次都是這般,從別人的閑言碎語見得知他的境況。
聽說他這次去章臨,便是常駐,不再歸來。齊王本在章臨給他賜了一座府邸,但由於他鎮守景州,而連川是他故里,與景州也相近,故而偶爾回來。
眼下,戰火平息,他恐怕會留都城任用。
傅晴已籌謀著要給華棲指定婚事,她這個年齡,出嫁已不算早。但相了好幾通,都被華棲給攪黃了。
傅晴氣得不輕。
後來,得知齊王要給回國不久的太子顧珩選妃,華棲執意要去參加。
華薄言自是不同意,華棲性子單純,哪是能在宮廷的勾心鬥角中生活的人。但華棲一哭二鬧三上吊,死活也要去章臨。華薄言夫婦沒轍,只能由了她去。但自己的女兒,他們清楚,華棲之資質,恐有外貌和才藝,沒有智慧,要入選,可能性也不大。齊王這一舉,選妃事小,試探人心才是主要。這麼想著,華薄言託了關係,照拂著點華棲,便讓她去了。
初選倒是穩穩噹噹地過了,接著便是去章臨培訓候選。
華棲原以為到了章臨可以同葉廣澤近一些,想著偶爾或許能碰到他,卻沒想到,入了擇風院,便沒機會出去,每日有教習嬤嬤來教導他們禮儀,她被控在院邸之內,不得私自外出。
終於見到他,是在元宵選妃會上,她所跳得那個舞,她辛苦練了許久。曾經她給他跳過半闕,如今終於可以完整跳給他看。
即便,他或許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水閣同看台中間隔著一條罅隙池澗,他端坐於宴廳中,她看不清他表情,就如這麼長久以來,她從來看不懂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