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狹路相逢(下)
衣服很快換了回來,看著圓臉姑娘吐著舌頭像盛伯雍的經紀人葛暉道歉,沈鶴沉沉地嘆了口氣。
其實如果剛才他拿到官袍的時候,能夠想起來自己演的陳褚只是個書童,大概就不會穿上去才出來,也不會當盛伯雍他們撞見。但是官袍拿在手裡的時候,他有一瞬間回到了宋霖那個狀態,下意識地就將衣服穿上去。然而看著全身鏡里那個撐不起衣服的削瘦身板,還有當時站在身後的男人,沈鶴心底有些臊。
重新換過的衣服,是乾淨簡單的下人裝,配上略顯稚氣的妝容,沈鶴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就好像回到了十六七歲的樣子。即便是這樣,給化妝的姑娘們還是一個個興奮地拿起手機求拍照。陳大少也拍了兩張,順便拉過滿臉不配合的沈鶴來了張合影。
其他試鏡的演員陸陸續續都到場了。看見沈鶴已經穿著戲服,頂著妝在房間里和人說話,他們還愣在門口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演員副導演的大嗓門當場就在走廊里吼了起來。
「還不趕緊去試妝?還沒紅呢,就當自己是大牌玩遲到了!」
沈鶴讓出位子,自己找了個地方拿著圓臉姑娘給的卸妝膏自己動手卸妝。再回頭的時候,化妝鏡前一排忙得熱火朝天。該拍的照片都拍過了,妝容戲服定下,沈鶴的工作也就暫時告一段落。和圓臉姑娘們打了招呼離開的時候,沈鶴經過東面的那間化妝間,一眼就看到了正張開手讓服裝組試戲服的盛伯雍。
盛伯雍要試穿的衣服主要有三套,正巧讓沈鶴看見的這一套就是剛才的官袍。
同樣的衣服,穿在兩個人身上,有著截然不同的效果。
明制的官袍前後有補子,宋應星曾任正八品的推官(掌管刑獄),所以官袍上的補子是文官的八品黃鸝。盛伯雍穿著那身官袍站在房間里,儘管容貌沒有變化,但是眉眼比平時稜角分明的模樣要柔緩不少,神色間多了一抹文官的儒雅。眉毛和唇線都化得比較柔和,看上去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喲,大影帝這身衣服穿起來要迷倒多少人啊!」
笑盈盈的聲音從身邊傳來,沈鶴驀地收回視線,稍稍退後兩步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身邊,正笑眯眯地朝自己點頭的談靜。
談靜是國內首屈一指的視后,近年來開始轉戰大屏幕,向影后桂冠發起挑戰。過去和宋霖的關係一直不差,每次電影節的紅毯,經常是他們倆人做搭檔。仔細算起來,宋霖和談靜認識也有小十年了,甚至一度傳過緋聞。但是談靜去年剛剛曬出結婚證,已經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結婚。這一次,吉訶影視在邀請演員的時候,首先就將男女主演的目標定在了盛伯雍和談靜上,恰好兩人有檔期,又都表示對這個劇本很感興趣,於是順利接洽。
沈鶴還記得自己最後一次和談靜見面,就是在電影節。現在再碰面,沈鶴心底有些亂,幸好陳大少在旁邊催促,他這才輕輕地喊了聲「靜姐」,低著頭匆匆離開。
盛伯雍從化妝間里出來,站在門口扭頭看著腳步匆匆的背影,肩膀被談靜的手搭了一把。
「這孩子是誰?」
「《天工》的原作。」盛伯雍收回目光,肩膀一抖,卸下談靜的手,「在劇里演我的書童。」
談靜有些錯愕:「現在寫劇本的都拼臉了?長得真好看,看起來乾乾淨淨的,演個書童也太可惜了吧。」她還記得最終定稿的劇本里,陳褚這個書童跟著宋應星吃了很多苦,一想到這麼漂亮的年輕人要在爛泥地里摸爬打滾,想想都覺得心疼。
盛伯雍沒理她,回化妝間里讓服裝組拍了幾張照片,這才拿著另一套衣服又進更衣室換新的。
談靜微微睜大雙目,看看盛伯雍,再看看已經見不到人的過道,長嘆一口氣:「看到這種年紀,看起來乾乾淨淨的新人,就忍不住要想起宋霖……」旁邊的經紀人咳嗽了幾聲,談靜恢復端莊的笑容,壓著聲音道,「好啦,我知道不該提的,就是忍不住想他嘛。」說完也進了化妝間,老老實實坐下讓人上妝。
*
從吉訶影視出來,沈鶴和陳大少在附近的餐廳隨便吃了點午飯,這才又開著車回學校。
電影學院門口進進出出的學生很多,陳大少的雷克薩斯在路口漂亮的轉了個彎,還沒等沈鶴喊他開車小心,他自己先大喊了一聲:「卧槽!阿斯頓馬丁!哪個土豪來泡妹子?還帶了那麼多的玫瑰?」
沈鶴皺眉,抬頭往學校門口看。能靠近電影學院的學生,有顏值高的,也有家世好的,開好車的不再少數,按理像陳大少這樣歷經風雨的情聖對這種情況都不會太驚訝。但是門口那輛黑色的阿斯頓馬丁旁不僅靠著一個看起來溫文儒雅的中年男人,還在地上擺了一大排的香檳玫瑰,手上更是捧著一束。下一刻,就瞧見一個姑娘被人眾星拱月似的圍在中間,慢慢從學校里走了出來。
看清楚走到男人面前接過玫瑰的姑娘長什麼樣子的時候,陳大少的情緒頓時一落千丈:「卧槽……還有誰比我慘,親眼看到女朋友跟個中年大叔跑了……昨天她還在跟我聊微信說是生日快到了,想去日本旅遊……」
沈鶴沒接話,視線一直停留在那個男人的身上。在看到周圍的男男女女起鬨,男人樓包住姑娘低頭親吻的時候,沈鶴伸手按在安全帶插口上。手指還沒按下,坐在駕駛座上的陳大少已經砰地一拳打在了汽車喇叭上,然後下一刻打開車門,箭一樣沖了出去。
「談戀愛要講個先來後到。我跟她先談的,我們還沒分手,你算什麼身份抱著我的女朋友?」
擔心陳大少衝動犯事,沈鶴二話沒說解開安全帶,下車快走幾步,一把把人拉到身後:「行了,被劈腿了就爽快點分手。好姑娘到處都是,不差一個腳踏兩條船的!」
姑娘的臉被沈鶴一句話說的紅了又白了:「你說誰腳踏兩條船!」她喊得大聲,手裡的捧花像是受了很大的屈辱,直接往沈鶴身上砸。
陳大少火氣大盛,伸手一把抓住捧花,直接往阿斯頓馬丁上扔:「行!沒有兩條船!那你踏的是他還是我?昨天晚上半夜三更發來微信,想我帶去日本旅遊的是誰?收了我剛出的水果6s手機的是誰?你脖子上戴的項鏈誰送的?」
姑娘臉色發白,陳大少氣焰更大:「自己做錯事情了,還往沈小鶴身上砸玫瑰,要是哪支刺沒處理乾淨傷到他的臉,我看你怎麼賠!」
沈鶴向來看不慣男人欺負女人,他伸手拉了拉陳大少,皺眉勸了兩句,眼睛始終不往旁邊男人的身上掃一下。
他沒去看,不代表對方不會注意到。沈鶴還在勸,那個男人忽然拉開車門,把氣得臉都白了的姑娘塞進車裡。關上門的時候,他抬起頭,看著只肯給自己一個後腦勺的沈鶴,突然道:「我們是不是哪裡見過?」
沈鶴沒有說話,陳大少眉頭一挑:「剛搶走我女朋友,現在又向我兄弟搭訕。大叔,你是男女通吃……」他話沒說完,腰上的一塊肉被沈鶴狠狠掐住,疼得臉上都冒出冷汗。
「閆先生,」沈鶴回頭,目光直視對方,「您和誰談戀愛都是您個人的自由,但是學生單純,不要騙他們。」
閆寧看著他,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懷念,很快又被冷傲蓋過:「我想起來了,是你。家父病房裡的小病友。」他頓了頓,掃了一眼圍觀的學生,唇角浮起溫和的笑容,「你放心,我不騙任何人。有機會,請你喝杯咖啡,不知道肯不肯賞臉。」
沈鶴自然不會給他答覆。阿斯頓馬丁搖下的車窗后,姑娘焦急地喊了一聲閆寧的名字,後者眼底劃過不耐煩,但面上不動聲色,笑著向周圍圍觀的學生說了聲打擾了,然後轉身上車。
司機開著車,直接離開,被陳大少甩到車頭上的玫瑰落了地。看熱鬧的人也陸陸續續散了,一步三回頭,都在笑話陳大少突然被人甩。
沈鶴回頭,陳大少正鐵青著臉在踩地上擺著的香檳玫瑰:「行了,別給環衛工增加清掃難度了行嗎?」
陳大少噎住:「沈小鶴,我被人甩了,連發泄都不行嗎?」他越想越難受。以前談的對象哪一次不是他先說的分手,也在分手的時候痛快地給了價值不菲的分手禮物。這一個雖然一開始就是對方倒追的,但是戀愛才談了沒幾個月,就在她身上花出去幾萬塊錢,這些都可以不在意,但是十幾個小時前還在發嗲撒嬌想去日本旅遊,十幾個小時后就跟個阿斯頓馬丁摟摟抱抱走了……想想都覺得蛋疼吶,是因為他說日本要等沈鶴殺青,再陪她去嗎?
「輸給他很正常。」看到陳大少滿臉疑惑,沈鶴加重了語氣,「他叫閆寧,他睡過的男男女女,只要不是爛泥扶不上牆的類型,都能紅,擠不進一線也能成為二線三線演員。」他頓了頓,補充道,「他是衛彥的金主。」
他永遠記得,二十年間,閆寧捧過的那些小明星,是如何從默默無聞的路人一躍成為當紅演員的。雖然保鮮期都不長,那時候的他也只以為是新人輩出競爭激烈的關係,直到電影節那天看到閆寧和衛彥,他才去查了那些小明星的近況--無一例外是因為金主的喜新厭舊,把資源都給了新歡,這才漸漸沉寂了下去。
他更是永遠記得,連衣服都沒有穿好的閆寧,大手扣在衛彥雪白的臀瓣上,挑釁似的看著他說:「包養了你二十年,分給別人一點不行嗎?」
包養?
二十年?
沈鶴冷笑。他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付出得來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將近三百天在拍各種戲趕各種通告。他賺的每一分錢都流著自己的汗水,跟他閆寧有什麼關係!二十年的感情,到頭來只用了「包養」兩個字就概括了所有,閆寧,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