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沈巡從警局回來,警察和他聊了許多。案件還在調查取證期間,很多話警察都不能對沈巡說,沈巡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問不出太多事。大約是長治的遭遇讓警察也覺得同情,沈巡臨走前,警察叫住了他,對他說:「盡最大可能以最快速度挖掘礦井,把人找出來。」

這一句話,讓沈巡明白了警察的意思。看來目前取證不順利,證據不足。呵,這就是現實。

回了招待所,韓東早已在那等候多時,見沈巡走近,也沒有如平時火急火燎地迎上來。

「你去哪了?」韓東臉色不愉,開門見山:「駱律師呢?」

「我暫時不回深城了。你回去的時候替我照顧一下我媽和萌萌。」

「我問你話呢,駱律師呢?」

「他們夫妻一直還在找錢,說明長治把錢轉移了,我會找到錢解決礦井的問題。」沈巡頓了頓,又繼續說著:「我發誓,我一定會把長治給挖出來。不會讓兇手逍遙法外。不管挖幾年,我都會挖出來。」

沈巡始終答非所問,韓東盯著沈巡,許久都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盯著。

「那個叔叔,不是駱律師的叔叔,對嗎?」韓東的聲音冷冷的,他甚至有些鄙視地看著沈巡,聲音也開始拔高:「我去給長安買退燒貼,碰到了他的車,他把駱律師帶走了,我追了半天沒追上。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不阻止?」

沈巡拿了煙出來,沒帶火,下意識上下摸著口袋找著打火機。他手一碰,正好摸到了駱十佳送的那隻打火機。他一直貼身收藏,沒捨得用。手下意識攥握成拳,喃喃自語了一句:「是該戒煙了。」

他始終想著自己的事,待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韓東。

「我在問你話。」韓東氣惱極了,還在咄咄追問:「那個人到底是誰?他抱著駱律師,你不要告訴我,他們家叔侄親熱到這種地步。」

「她跟著我不安全。」沈巡不想在聽韓東形容下去,每一句都如同凌遲。他手上還捻著煙,視線落在地上,他努力撇開與韓東對視:「我趕不走她,只有他有能力把她帶走。」

韓東沒想到沈巡會說出這麼軟弱無能又沒志氣的話,一時氣得肺都要炸了。

「那個男的一看就是喜歡駱律師!你還把人送上去。你是不是瘋了!你這麼做,駱律師還會回頭嗎?」

沈巡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許久,他才緩緩說著:「不用回頭了。」

上一次她已經說過,他再放棄她,她就永遠不會回頭。

沈巡捻著煙的手有些發抖,他用另一隻手去握住它,這才發現,原來兩隻手都在發抖。他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抬起頭來與韓東對視,他問他:「我連她的安全都不能保證,她在我身邊不斷出事、受傷。我怕有一天她會因為我丟了命。我這樣的男人,她還回頭做什麼?」

韓東怒目圓瞪,他氣得嘴角直抖,兩三天沒刮鬍子,他嘴角一抖,青黑的下巴就跟著一抖。看上去似乎隨時要揮拳頭的樣子。

「沈巡,你可真孬!怎麼會有男人能做得出把自己的女人送給別人這種事?」韓東很不住啐他:「你一定會後悔的。」

「嗯。」沈巡面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後悔嗎?是的,從閆涵把她抱起來那一刻,他就已經後悔了。

可他別無選擇。

他現在諸事纏身,無暇他顧。他要她走,她絕對是不肯的。不管他用什麼方法都趕不走她,他太了解她的執拗。要她離開,只有閆涵能做到。也只有他親手把她送到閆涵手上,她才能徹底死心。

「我高中就認識她,高中就喜歡她。十二年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好像這輩子我有她就夠了。」沈巡迷茫地看著韓東,眼神中有幾分絕望,也有幾分不符合沈巡個性的軟弱:「我一直以為我肯定能護她周全,我會打架,不管多少人來了,我把命拼上了,總能護她周全。可是你看,其實我護不住她。」

「駱律師她是個快三十歲的熟女,難道她生活不能自理嗎?難道她不能自我保護嗎?沈巡,你別瘋,去把她接回來,難道你不愛她了嗎?!」

沈巡搖了搖頭,許久,他才鄭重其事地說:「正因為愛她,所以我不能讓她再留下來冒險。一絲一毫,都不要。」

……

駱十佳這一覺睡得格外久,她做了許多夢卻一直沒有醒來,所以這一覺睡得雖久卻並不安神,甚至可以說有些疲累。

疲憊地睜開眼,入眼的是別墅精緻奢華的裝修,以及空氣中熟悉的清冷頹敗氣息。只一瞬間,心已經驀地沉入兩萬里的海底。

那麼冷,冷到她牙齒都開始打顫了。

房間外傳來了男女劇烈的爭吵聲,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聲音,都讓她覺得熟悉到有些絕望。

「……」

「閆涵,你想做什麼?」

男人的聲音中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雖然還是一貫的音量,卻有不怒自威的能力:「你少給我鬧,上樓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女人不哭也不鬧,只是冷冷淡淡地這麼問著,卻有種不得到答案不會罷休的執著。

男人終於還是動了怒:「你自己生的女兒,你不管,我替你管!」

女人的聲音幽幽響起,語帶諷刺:「你以什麼身份替我管女兒?我的男人?她的后爸?」

「欒鳳。」每一次,他威脅人的時候,總是會叫著她的全名,不用多說什麼,已經讓人不寒而慄,他還是尋常的語氣,卻已經明顯不同:「你永遠都要記住,我能給你的,我也能收回。」

……

時間過去了很久,外面乒鈴哐啷的聲音和不斷升級的爭吵終於歸於平靜。

閆涵到底不是常人,最終還是把欒鳳給壓了下去。說到底欒鳳不過是依附著閆涵存在的女人,她的錦衣玉食,窮奢極侈,都是閆涵給的。離了這些,欒鳳如何過活?

這間房間駱十佳已經很久沒有住過,所以門鎖被扭動的時候,駱十佳聽見那聲音稍微有些乾澀,咔噠一響,吱呀一聲,門被外面的人輕輕推了開來。

駱十佳沒有動,閆涵心事重重地進來,習慣性去握駱十佳的手,還沒觸碰到駱十佳的皮膚,駱十佳已經嫌惡地躲開了。

「醒了?」閆涵的聲音很溫柔,沒有一絲強勢的影子。

「沈巡呢?」駱十佳撐著身子做了起來。大約是睡得太久了,她一坐起來,就覺得頭有些暈。

「餓了嗎?我叫人給你做點吃的?」

駱十佳不恥地睨視著他,又一次重複著自己的問題:「沈巡呢?你把他怎麼了?」

「我沒把他怎麼了,是他把你讓給我了。」閆涵微微笑著,眼角有淺淺的皺紋,卻並不影響他的氣魄和風姿,彷彿他只是在說著一件很尋常的事。

「不可能。」駱十佳根本不相信閆涵說的話,閆涵的手段她太清楚了。

「你從寧夏一直睡回了西安,還不明白嗎?他喂你吃的葯,是安眠藥。」

閆涵吐詞清晰,語速不緊不慢。明明只是在陳述,卻彷彿帶著濃濃的諷刺。他始終溫柔地看著駱十佳,一如這十幾年的深愛和痴迷。

「你看清楚了嗎?十佳,他們每個人都會軟弱。程池,沈巡,其實他們本質並沒有什麼不同。遇到困難就會放棄你。」閆涵抿唇笑了笑,從容不迫地說著:「只有我不會。」

「滾——」駱十佳毫不徵兆地掀翻了精緻而昂貴的玻璃床頭燈。幾乎是沖著閆涵砸過去,被閆涵敏捷地躲開。玻璃床頭燈摔在柔軟的地毯上,撞出一聲悶響。

閆涵緊盯著她沒有動。駱十佳卻像瘋了一樣,從床上跳了起來,見什麼砸什麼,所有手能觸到的,眼能看到的,所有的一切。

閆涵終於忍不住上去制住了她。他的懷抱硬挺而有力,不似一般的中年人,閆涵常年鍛煉,氣力和體力都不輸年輕人,制服駱十佳綽綽有餘。

他緊緊抱住駱十佳,讓她不得動彈。他身上的氣味是駱十佳永恆的噩夢,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魑魅魍魎,揮散不去。

駱十佳死死咬著牙齒,她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在反抗,手臂被他勒得生疼,可他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閆涵是那麼用力地抱著她,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將她抱了起來,丟回床上。

「你發什麼瘋?」閆涵的眼中終於有了一些冷酷的暗色:「駱十佳,你看見了嗎?只要我不怕你受傷,你根本不可能掙脫我。這麼多次,我讓你跑,都是因為我心疼你。」

說完,閆涵冷冷地對著外面喊了一聲:「蘇醫生——」

一個家庭醫生打扮的男人輕手輕腳地進來。始終目不斜視,彷彿完全看不見滿地的狼藉,以及閆涵對駱十佳的逼迫。

他的針頭扎進駱十佳的手臂,那種麻麻的感覺駱十佳並不陌生。

打完了針,那個被叫做蘇醫生的男人不卑不亢地對閆涵說:「這針打多了不好。」

「知道了。」

完成了任務,蘇醫生又輕手輕腳地出去,並且體貼地帶上了門。

閆涵皺了皺眉頭,看了一眼漸漸安靜下去的駱十佳,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駱十佳越來越困,卻還是用盡了全力等著閆涵,那種刻骨的恨意讓她的表情看上去格外猙獰。

閆涵心煩氣躁地扯了扯領帶。

「你答應我不跑,我不會給你打針。」

駱十佳只冷冷看著他,連一句回應都欠奉。

隨著藥效作用,駱十佳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意志也越來越薄弱。整個人迷迷糊糊,甚至分不清是醒著還是夢著。

她沒有掙扎的力氣,只如一個破敗的人偶,毫無生氣地睡在那張寬大的床上。

昏昏沉沉渾噩之間,她感覺到自己腰上探來一隻長臂,輕輕一收,就將她摟緊懷裡。哪怕是不清醒的時候,她的身體都在本能排斥著這樣的靠近。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她想掙扎,卻根本沒有力氣,只能任由那人這麼抱著。絕望沒頂而來,駱十佳覺得自己像一隻被黏上了蛛網的飛蟲,越掙扎,死得越快。明明沒有生的可能,卻忍不住為了那虛無飄渺的一點希望而耗盡最後一絲力氣。

「十佳。」耳邊傳來閆涵的低聲絮語。那麼近的距離,駱十佳甚至能感覺到一股溫熱觸到她的耳廓:「這麼多年,我最後悔的,就是當年做錯了那件事。因為那件事,你決絕地逃了十年。」

「我沒有再多幾個十年讓你逃了。」閆涵的語氣中甚至帶著幾分請求:「十佳,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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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路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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