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處理了一下西安的事情,第二天閆涵坐早班飛機去銀川,誰知遇到極寒天氣,航班延誤,在機場滯留了四個多小時才起飛。
舷窗外的天空是一片茫茫的雲海,叢叢簇簇,白得刺眼,完全遮住了天幕之下的世界,讓人分不清所處之處究竟有多高。閆涵覺得這似乎就是自己這麼多年的處境。
他一步一步向上爬,不允許自己往下看,高處不勝寒,他已不敢想象跌下去是怎樣的粉身碎骨。
在銀川降落的時候,飛機在滑道里排隊了許久才停穩開艙門。天氣原因導致機場也有些混亂,閆涵一下飛機就接到了電話。閆涵不喜接機,離開的時候機場停著他的車,他與周叔一前一後向停車場走去,一路都在接電話。都是讓人心情不好的消息,原本派去找駱十佳的人手因為特殊情況留在了銀川。
閆涵臉色不愉,從機場出來就沒有再說一句話,周叔也忍不住有點忐忑了,試探性地問:「十佳小姐跟丟了?」
閆涵雙手環胸,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突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老周,我是不是錯了?」
「嗯?」周叔不確定閆涵說的是哪件事,不敢貿然回答。
閆涵的視線始終落在窗外,他眼中透露出的疲憊讓一貫意氣風發的他看上去有幾分老態。
「她和素雲是不一樣的。素雲雖恨我,可我知她愛我;她恨我,就只是恨我而已。」閆涵嘴角掠過一絲自嘲笑意:「我看著她一天天長大,她變得那樣好,那樣乖巧,我把她培養成了最好的女孩,我捨不得把她嫁給別人。我知她不是替身,我早知她不是。」
「叫我如何放手?我放不了手。」閆涵還在呢喃自語著,彷彿沉浸在另一個世界:「我只是太愛她,愛到我自己都怕了。」
周叔跟了閆涵很多年,從最初的桑塔納開到如今隨便一輛車都上百萬的地步。他很了解閆涵,對於他在外的心狠手辣,他從來都是拚命護短,包括他對駱十佳的強取豪奪。和閆涵一樣,周叔也是看著駱十佳長大。看著那個孩子從最初天真內斂的少女變成一個冷心冷情的女人。他知道,是閆涵把她逼到這個地步,可他還是希望閆涵能得償所願。
多年前,為了上位,閆涵在搏命,如今,為了保住地位,閆涵上下周旋可算如履薄冰。他從來不是單單代表自己,還有一干靠他吃飯的兄弟要他負責。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即便他富可敵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他真心想要的,卻沒有一件能如願。
他過得不好,周叔都看在眼裡。
手握著方向盤,周叔不知該評論什麼,他心裡的結,也不是他能解開的。車廂里沉默了一會兒,周叔試探性問他:「送你去酒店休息?」
閆涵輕輕喟嘆,終是把視線移了回來,他揉了揉太陽穴,輕聲吩咐:「去新開的樓盤,邵遷在那。」
「邵遷?」邵遷是閆涵手下里最受器重的,涉及了閆涵很多產業和秘密,常年在北都坐鎮,是閆涵集團里除閆涵以外最風光的董事之一。
他在銀川?
周叔雖滿腹疑惑,還是把閆涵帶到了目的地。
樓盤尚在開發,剛打完混凝土框架。邵遷和閆涵在一處空層里見面。作業的民工離得很遠。周叔守在了樓下,習慣性地自處張望,確保他們的對話不被聽見。
空蕩蕩的樓層沒有窗也沒有牆,只有幾根框架柱,穿堂風颳得呼呼作響,恨不得連呼吸都有回聲。
邵遷站得離閆涵有些遠,正在抽煙,見閆涵來了,掐滅了香煙。閆涵看了邵遷幾眼,只覺這個人是一把雙刃劍,當年用起來十分鋒利,如今也十分傷手。
「跑銀川來做什麼?」閆涵嚴厲質問。
「老彭被前陣子被抓了,來撈人。」
閆涵聽到本不該再出現的名字,眉心立刻緊蹙,眼中開始冒火:「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這些東西不要再碰了!」
面對閆涵的質問,邵遷倒是淡定自若:「這麼多年的生意,盤根錯節,想不碰就不碰?閆總,我拿命給你搏江山,到頭來都是我的錯?老彭跟我多少年?我不把他撈出來,你以為他會放過我嗎?」
閆涵看向邵遷,眼中厭惡不加掩飾,他冷笑兩聲,嘲諷道:「人可以貪心,但一定要記得,不能貪得無厭。」
邵遷也笑:「閆總這是想過河拆橋?難道不怕不能全身而退?」
閆涵最厭威脅,如今的他手段通天,又怎會容手下人威脅他?
「年內處理乾淨,你做不到,我替你處理。」閆涵不想在與他費唇舌:「我不希望我手底下人還在做這種事。如今你是什麼身份,不需要我提點。不要累及整個集團。」
閆涵說完就轉身離開了。邵遷看著閆涵冷酷的背影,只是呵地冷笑了一聲,對著閆涵的背影冷冷開口:「聽說你要結婚?」
閆涵定住腳步,沒有回頭:「和你無關。」
「和那個長得很像素雲的丫頭嗎?」邵遷哈哈大笑著,語氣中的怨毒和冷意讓人害怕:「當年要不是你,素雲不會死,她受了那麼多屈辱,你卻一個接一個的包女人。像你這樣的人,還怕被連累?」
閆涵聽完邵遷的嘲諷,終於回過頭來。不怒自威的眼神震懾力非常。
「要不是她生前最敬重你,把你看作哥哥,你不會有今天這樣的風光。」閆涵冷冷扯著嘴角:「我還肯扯你一把,你就爬快一點,不然我踩你的時候,你就別想上岸了。」
……
***
西安的別墅里一切都是最好的,床墊比一般的記憶棉更高級,廣告里說是躺上去就想睡的床,可駱十佳卻怎麼都睡不著。
如今在這破旅店裡,倒是睡得踏實。沈巡手臂粗壯,給她當了一夜枕頭。皮膚貼皮膚,兩人又都出了汗,明明是很黏膩的狀態,駱十佳卻並不覺得討厭。
輕手輕腳從床上爬起來,進了洗手間打開了熱水。
蓮蓬頭裡的水並不大,但在逼仄的洗手間里還是氤氳出了很大的水汽,讓小小的衛生間視線都開始有些模糊。駱十佳很認真地洗著澡,包括腿間已經乾涸的痕迹。
迷霧之間,廁所的門被推開,沈巡赤/裸走了進來,身上的傷口不過堪堪結痂,他也不管不顧。他的到來讓本就狹窄的衛生間更加擁擠,駱十佳舉手抬腳都會碰到沈巡。
他無比自然地與她共浴,好像已經這樣許多年了。
駱十佳取了一次裝的洗髮水,分了一半擠在沈巡頭上,沈巡低著頭讓她的纖細手指搓揉著他的短短頭髮。駱十佳溫柔按壓,沈巡悶不吭聲地伸出手摟住了她的纖纖細腰。
洗髮水搓揉出來的泡沫帶著特有的香氣,甜膩得駱十佳覺得有些眼熱。
清水沖凈了頭頂的泡沫,駱十佳不想弄開沈巡的傷口,關掉了淋浴。伸手去拿毛巾,卻被沈巡拽回,他的有力手臂穿過駱十佳腋下,將她提了起來。
熱氣氤氳,隱藏多年的欲/望,許多來不及說的,來不及記得,來不及忘記都化作最直接的動作。
駱十佳覺得自己好像也化作了一灘水,就要在沈巡懷抱里乾涸。
駱十佳貼著沈巡的耳朵,十分疲累的時候,她捏了捏沈巡的耳垂,緩緩說著:「你知道嗎?你就像狼一樣,機警,多疑,耐力好,適應性強,獵食動物。」
沈巡低頭吻著駱十佳的眉心:「那你知道嗎,狼傾向單一配偶,成偶的狼只要配偶尚在,都會終生相伴。」
「終生,有多久?」
駱十佳有些迷茫的問題被沈巡吻進了嘴裡。
「不久,只有我愛你那麼久。」
……
原本洗澡是希望放鬆,洗完卻更累了。和駱十佳的萎靡不振相比,沈巡可謂意氣風發。在□□上男女確實不平等,理論上來說是男人在動,但女人卻比男人體力消耗得更快。
見駱十佳累了,沈巡很體貼地把兩人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駱十佳怕他粗心大意漏東西,又檢查了一次。駱十佳在前台退房,沈巡拎著行李在門口接電話。
一大早的,韓東一連打了七八個電話,兩人正在激情里迷失,哪裡能注意到電話在響。這會兒回過去,韓東倒是半天才接。
「怎麼了?」沈巡眼睛還盯著駱十佳的方向,彷彿他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一樣。
「先別去追駱律師了,趕緊回來吧。」
沈巡嘴角翹了翹:「我找到她了。」
聽說沈巡找到了駱十佳,聲音里卻沒有什麼驚喜,這會兒他顧不上沈巡那些兒女私情了,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錢的事,可能有眉目了。」
一聽韓東提到了錢,沈巡立刻慎重了起來:「你說的是長治那筆錢?」
「嗯。」
「錢在哪裡?」
韓東有些犯愁,不敢說沒把握的話:「你先回來吧,我們找到了一張匯款單,也不知道是不是。」
……
一刻沒停,兩人直接飆回了柴河。韓東和長安都在中平村的辦公室等待著沈巡迴來。一見到沈巡的身影,長安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對著沈巡顫抖著嘴唇許久,最終卻沒有說出什麼,只是眼淚直掉。韓東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駱十佳拿了張紙巾遞給了長安。
韓東把發現的匯款單遞給了沈巡:「這張匯款單,時間是最接近的。金額被塗了,但是數字位數這麼長,應該是沒錯的。」
沈巡接過那張匯款單看了半天,信息就這些,一眼就能看完了:「你是說錢都匯給柴真真了?」
韓東點點頭:「對。」
「怎麼可能?」沈巡有點不敢相信:「如果她有這麼大一筆錢?怎麼可能不拿來看病?又怎麼會為了錢做那種事?」
韓東想想沈巡說得也有道理:「去一趟西海鎮吧。去當面問問,就一切都明白了。」
一直在一旁沒說話的駱十佳拿過了沈巡手上的匯款單看了兩眼:「兩種可能,第一種,柴真真從頭到尾都是騙我們的,錢被她拿了,現在她可能已經攜款逃了;第二種可能,也許,柴真真不知道錢打給了她。」
其餘三人聽完駱十佳的話都陷入了沉默,都在思索是哪一種可能。
「照說現在□□綁定手機的都會提示,到了這麼大一筆錢,沒道理不知道。」駱十佳越想越憂愁:「希望不是第一種可能。」
沈巡拿了車鑰匙就往外走:「去一趟就知道了。」
「我也要去。」
「我也去。」
韓東和長安同時發聲,並且不等沈巡拒絕,已經徑直向停在外面的車走去。
駱十佳最後一個出辦公室,沈巡等她出來了,拿了鑰匙反鎖著門,駱十佳站在一旁低著頭看著他的手。
他的手在顫抖。
原本已經失去的希望死灰復燃,如果最後不能追回,那還不如一開始就絕望到底。這種坐過山車的心情才是最難熬的,不知道下一刻是上還是下,不知道多久才會停下來。
沈巡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沒有抬頭。他突然低聲問著駱十佳:「如果是第一種可能,如果追不回那些錢,怎麼辦?」
沈巡總逞能要護駱十佳,實際上每次他六神無主的時候,都是靠駱十佳在指點迷津。愛是相互依賴,駱十佳歡喜他的這種變化。她篤定地牽住他的手,用很輕鬆的語氣說著:
「如果追回來了,就迅速地解決這些村民,一起回深城過年;如果追不回,那就一起掙錢還債,總有一天能回深城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