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落魄少女

第19章 落魄少女

巽方鬆開壓在婦人手腕上的兩指,站起身道:「她……已經去了。」

他被那攔馬的少女引到這兒時,就見面前的婦人嘴唇發紫,胸口沒有絲毫的起伏,直挺挺地躺在那兒,儼然已死去多時,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俯身切了脈,才告訴少女這個不幸的消息。

少女雙手交握著婦人的另一隻手貼在臉頰上,眼淚珠串似地往下掉,巽方這句話挑斷了她腦子裡最後的一根弦,當下嚎啕大哭:「娘……」

少女撲在婦人身上,摟著婦人的脖頸哭得撕心裂肺,淚水掉落在婦人的衣襟上,一片濕濡。

巽方見此忍不住勸慰:「姑娘節哀順變,現下還是早點讓你娘入土為安……」

少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嗓子近乎有些失聲,巽方生怕她一口氣沒喘上來會昏過去,束手無策地立在一旁——雖然他心心念念地急於趕路,可眼下也做不出撇開這母女、直接轉身就走的事。

哭泣抽噎聲漸漸低軟,少女似是有些脫力,背對著他狠狠用袖口擦了兩下臉,繼而有些丟魂失魄地喃喃道:「公子能否幫我一個忙……」

*

桑城城外的荒野,四處是被泥石流肆虐過的痕迹,原先的道路被掩埋,周圍都是土堆的小山丘,於是這裡也成了天然的墳地,幾乎每隔三尺就是一塊立著的木牌,上面潦草地寫著幾個字。

城裡的房屋店鋪被毀了十之*,別說棺材,能弄到塊像樣的木板都是奢侈了。

本能使然,巽方從這塊土堆中尋到一塊風水位置最好的空地,將馬背上馱著的婦人抱下來,平放在地面上,扛起鐵鍬,就地開挖。

少女蹲在婦人身旁默默垂淚,用渾身上下唯一乾淨的一塊絹帕,細緻地擦拭著婦人的手和臉。

巽方仗著有一把子力氣,加上泥土濕潤,半人高的深坑很快挖好了。

將屍首抬放進坑內,巽方開始回填,眼見著撒下的土就要覆上娘親的臉,少女的肩膀開始顫抖,有些不忍去看。

未料這時,巽方忽而取下戴著的黑紗斗笠,彎下身子,輕輕罩在了婦人的面龐上。

「謝謝你……」少女感激地抬頭望向他。

眸如璨星,唇若暖玉,斗笠下竟是這副俊逸軒舉的面容,少女的神情微怔,然而在注意到他腦後沒有束起的長發時,少女眼中的驚艷轉為驚愕,結結巴巴道:「你…你的頭髮……」

「原來你戴這個是為了遮住……」少女以為他得了什麼怪病隱疾,瞄了他一瞬又飛快地垂下眼,為方才的不禮貌很有些自責,「……那你現在怎麼辦?」

「不用在意,」

巽方拾起鐵鍬,一邊繼續填土,一邊問:「你除了你娘,沒有旁的親人了嗎……」

話一出口,好似觸及到少女的傷心事,她咬著嘴唇,半響才小聲回道:「我爹死得早,娘親帶著我一直沒有改嫁,也因為這個,娘親與娘家裡的親戚早就疏遠了往來,平時都是靠娘親做些針線活來維持家用……」

說著說著,想起以往種種,娘親的音容笑貌,想到以後的生活沒有了依仗,還不知是怎樣的顛沛流離,少女的聲音又顫抖起來,好在及時止住,將快溢出來的淚又憋了回去。

「我想離開這裡。」少女眼神有些茫然,語氣卻格外的堅定。

巽方手裡的動作微微停頓:「如今世道不太平,到處都是流民,你一女子孤身離家,太危險了。」

「家?」少女自嘲地扯扯唇角,「我哪裡還有家……」

巽方默然,將最後一鏟土填平。

氣氛冷凝了片刻,少女忽而抬頭問他:「不知公子途徑桑城,是要去往哪裡?」

「京都。」

少女聞言有些訝然,脫口道:「這麼遠,從這兒到京城就算快馬加鞭,少說也要數月呢……」

言罷,咬咬下唇,似下定了某種決心,小心翼翼地開口:「公子能否稍我一起上路?我會照顧自己,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巽方低頭看著這個形容纖瘦的少女:「我此番上京是有急事在身,且這一行路途遙遠,你跟著我,多有不便。」

看似是婉轉的拒絕,清越的嗓音卻透出明顯的疏離和推拒。

少女眼圈和鼻尖都是紅的,淚光在眼裡打轉,好似隨時被風一吹就會落下來。

「……抱歉。」

巽方垂眼繞過她,解開拴在樹樁上的韁繩,牽著馬,轉身朝桑城的方向走去。

他一走,這荒野更沒什麼人氣了,呼呼的風聲貫過耳畔,少女隱約聽見其中夾雜的嗚咽,好似有什麼人在哭。少女強忍忐忑,僵著脖子地偏過頭,片刻,輕輕鬆了口氣,原來是不遠處亦有幾個人在挖墳埋屍。

少女身處在緩坡上的高處,方才沉浸在失親的悲痛中未察覺,此刻展目往下看去,只見大小不一的石碑木牌密密麻麻地林立著,竟比斷掉的樹樁還要多,曾經美麗的桑城,現在儼然成了一座徹頭徹尾的死城。

心死大過悲戚,少女握緊了拳頭,轉身對著娘親的墳頭,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隨即朝著遠處那個還未消失的背影,提步追了上去。

*

在馬車上會被周家小姐認出來,這是商慈沒有預料到的事,不過好在她臨場反應快,含糊應付了過去,後來通過流光向以前的小乞丐兄弟打聽,才得知那位周家小姐名為周芷清,年芳十六,其父是翰林學士,在年前與沈國公府的二公子定了親。

周芷清自從身上突長黑斑后,就變得不怎愛出門了,平日里要好的閨蜜姊妹也斷了來往,平日里也只敢和唯一的知情者祿兒親近,在發現商慈就是曾經有過點頭之交的姜婉后,周芷清總是有事沒事來邀她去府上做客。

放在以前,以擺攤謀生的商慈絕不會閑得隔三差五,義務來替這大小姐解悶,然現在有從葛三爺那兒贏來的兩千多兩銀子傍身,商慈再也不用為每日賺多少銀子而發愁了。

在被周芷清問及為什麼會住在客棧時,商慈是半真半假地回答的,只說被誣陷毒害姊妹而被父親送到尼姑庵清修,沒過兩天,呆不下去則自己離開了,沒提被後娘設計捉姦,亦沒提那座尼姑庵是哪座。

周芷清只當她是鬧脾氣,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勸她早點回姜府同她爹認錯。而周家老爺原以為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卻沒想到是同僚的女兒,原打算給她些銀子還了人情,可人家根本不缺這個。

周老爺有些抑鬱:欠了姜婉的情,等於欠了姜芸章那貨的情,這官場上的情面可不好還啊……

商慈不知道周老爺有沒有在上朝的時候遇見她爹,是否談論起過她的事,她只管自己先做好準備,以應對姜府隨時會到來的風雨。

商慈每次去翰林府,周芷清見到她的第一句話,便是挽著袖子,眉飛色舞地問:「你看看我這斑顏色是不是又淺了?」

第五次聽到周芷清這般發問,商慈忍不住潑了涼水提醒她:「這砂斑至少要三個月才能完全消除。」

「三個月,三個月,」周芷清頓時喪氣,悶悶地放下袖口,「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提前消除么?」

商慈托著茶喝:「若有這方法,我不早告訴你了么。」

「這可怎麼辦……」周芷清十分苦惱地坐在她對面,煩躁地敲著桌案,「與沈家的婚事定在十月初五,離三個月還差十天……」

商慈莫名地眨眨眼:「這又不是你操心的事,大不了把婚期延後,你爹娘會解決的。」

「可是就差十天,十天啊!」周芷清抻出十根水蔥樣的手指,在她面前比著晃著,很有些不甘心。

「一天也沒辦法,只要你祖父的屍首沒腐化乾淨,這黑斑會留下印子,如果你不想讓沈家公子看到你這黑斑,還是乖乖地順延婚期吧……」

聞言,周芷清徹底頹喪地用雙手掩住臉。

商慈嘆口氣,她沒有見過比她還不矜持的官小姐了,十天也等不了么?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嫁出去?嫁人有什麼好?

同是待字閨中的年紀,卻從來沒待過的商慈表示很不理解。

她對未來最大的願望就是回到大澤山的竹屋裡,粗茶淡飯,同師兄平平安安地生活。至於師父和小師兄……人各有志,她和師兄的職責就是替他們看家,以及專業接風洗塵。

嫁人這個觀念,在過去十七年裡,從未在商慈的字典里出現,於是她此時能做的,只有同周芷清大眼瞪小眼地發獃。

立在商慈身後的流光此時突然開口問:「周姐姐,你是不是很想早點嫁給那位沈家公子?」

周府里的人都以為流光是她的小廝隨從,因流光長著張娃娃臉,雖年及十五,但看著似乎還要更小些,加之是商慈身邊的人,周芷清並不怎避諱,他嘴甜逢人都喊姐姐,不光周芷清,連丫鬟祿兒都很喜歡他。

他這話其實沒有揶揄的意味,眉宇間一派稚氣,商慈能體察她女兒家麵皮薄,話都盡量拐著彎說或者不說,可流光哪裡懂,自是想什麼問什麼了。

被直截了當地戳中心事,周芷清羞紅了臉,啐了他一口:「別胡說,我哪有……」

分明就是有,商慈和流光同時默默心道。

流光笑了笑,沒再戳穿她的口是心非。

周芷清同商慈說了會話,又拿給她看自己新繡的花樣,商慈其實對女紅這些精細的活計並不感興趣,比起給她看這個,不如給她一本《六壬課》,她還看得進去。

然作為師門裡唯一的女子,商慈還是點亮了縫補這項技能的,以前沒有對比,商慈私覺著她的技術還是挺好的,而現在看到周芷清手裡拿著的那副逼真到足可以引來蝴蝶的並蒂蓮,相較之下,她縫出來的簡直就是蜈蚣腳,師兄當初是有多大的勇氣穿著那身掛滿蜈蚣的衣衫出門的?

商慈自慚形穢之下,多了幾分虛心求教之意,直到在快離開的時候商慈才發現,流光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告別周芷清,方走出院門,餘光瞥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蹲在院外牆角。

商慈走近了,只見是流光撅著屁股,手拿一把小鏟,似乎在掩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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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後來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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