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結束
蘇婉婉一聲又一聲的呼喊,像是杜鵑啼血,聲聲入耳。陸塵瀟有些不忍,可同時也無能為力,所謂戰鬥,有時候容不得一點溫情和柔軟。
而另一邊,蘇嬰的威脅很有成效,他的氣息重新穩定下來,很顯然,尚非雀的存在已經不會再拖他狗腿。他喚出了自己的兩個木偶替身,五光十色的攻擊在天空上縱橫而過,陸塵瀟愣愣地盯著天空——
他想,如果是尚非雀的話……
如果說蘇嬰的弱點是尚非雀,那麼尚非雀的弱點,毫無疑問就是諸惡老祖。
那麼,如果陸塵瀟能夠恨下心腸來,也許勝利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到底應當怎麼做,怎麼做才可以呢……陸塵瀟在腦海里翻來覆去的假設,然而,始終有一個繞不開的難題放在陸塵瀟面前:
蘇婉婉。
尚非雀也許喜歡過諸惡老祖,到了最後甚至成為了執念。
作為一個女人,她可以卑鄙狠毒,可以無惡不作,但說到底,對於蘇婉婉而言,她始終是一位母親。沒有一個母親是不愛自己的孩子。
那麼,最重要的關鍵是——讓尚非雀並沒有後顧之憂。
……比如說,蘇婉婉真的死了。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像是種子落到春泥上,生根發芽。陸塵瀟試著自我催眠,忘掉她,另外想一個新點子。然而,陸塵瀟的思維如同背叛了此刻的意志,它推演著這種可能,像是心魔的呢喃,它說,為什麼不呢?
你該不會真的對那個小妮子產生了什麼父女之情吧?
沒錯,對於諸惡老祖而言,只要是勝利,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犧牲的。
陸塵瀟握緊了手中的赤霄劍,他覺得自己的心在一抽一抽地疼。可是……可是……而下一秒鐘,陸塵瀟聽見了很輕的嘆息。
余璉的聲音幽幽地在他耳邊響起:「我說,你就不能多給我一點信心嗎?」
高空之上,余璉無奈地鬆開了紅秸劍。
層層疊疊如堆雪疊浪一樣的鉛灰色烏雲,在天之盡頭翻湧不已,奔涌而來。狂風呼嘯,電蛇閃爍。余璉的頭髮和法衣都被狂風吹舞得翻飛不已——他張開手掌,五指纖細潔白,宛如春筍。
而就在這看起來保養的十分柔弱的手指間上,五條雷電織出來的雷龍湧出,它們光輝奪目,水桶大的身軀猛然躥過烏雲之間,撕帛一樣雷鳴聲響起,搖動天地,震耳欲聾。
余璉立在半空之中,宛如神魔降臨世界。
遙遙地,陸塵瀟感覺到,余璉似乎對自己很輕微地笑了一下。
「轟隆……轟隆……」
閃亮的雷電淹沒大地,宛如天空給予的一個溫柔至極的擁抱。
……
三天後。
大多數人對於蘇嬰死了的這個事實,還有些茫然。
蘇嬰親手所做的大事,大多都掛在了其他人的名頭上,他自己的這個馬甲,履歷可以說是乾乾淨淨。大部分的修士對他的印象始終都只是一個淡泊名利的隱士——他的名聲,一大半都源自於他坐穩了魔主這個位置,但對於本身的威望,卻是遠遠不如大自在天的。
但再怎麼說,他也是全天下唯一一個修為到了大乘的修士,他的死,終將在天下掀起新的震蕩。
但在陸塵瀟看來,蘇嬰之死所帶來的震蕩,遠遠不如余璉登上魔主之位來的大。
一門師徒,兩魔主。
關於余璉殺滅蘇嬰的那一招,也引起了很大的爭論。很多人懷疑余璉已經成仙,至少也應該是個半仙,或者是他找到了新的道路之類的。只是他剛剛暴力幹掉蘇嬰的場面還歷歷在目,無論是一時之間遭到重大打擊而顯得有些萎靡的魔道,還是抓緊時間反攻的太衡劍派,都對余璉有一種說不出的忌憚。
所有人自問,自己都不可能從那樣的一招下活下來,即便是過了很多年之後也不行。
在這種絕對武力的威懾下,四周反而顯露出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對於余璉的那一招,陸塵瀟倒是清楚一些,這都是事後余璉親口告訴他的——法修的最高層次叫做天人合一,在那個時候,余璉能夠暫時掌控方圓千里的元氣流動,但那麼強大的一招,仍舊不是余璉自己一個人能夠做到的——
除非在此之前,附近已經蓄足了一個蓄勢待發的天譴。
沒錯,這個天譴本身是針對大自在天的。
而余璉將大自在天身上截取了一絲氣息,這個氣息被天道感應到了之後,立刻開始調動其他地方的元氣滾滾而來。而余璉在那一刻,天人合一,操控了天譴的攻擊方向。大自在天也只能狼狽躲閃而逃的攻擊,爆發在蘇嬰身邊——更何況,因為蘇嬰本體就是域外天魔,對天譴這種類型的攻擊,更是缺乏抵抗力。
當下,他就和尚非雀一起徹底的化作飛灰。
至於天道發現劈錯人的這件事……
陸塵瀟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認,也許劈死了蘇嬰,對於天道反而是穩賠不賺的買賣。畢竟,大自在天再怎麼說,也算是本土生物,比起域外天魔這種專門搞破壞的傢伙,不值一提。就像是當家裡出現了一個強盜的時候,大多數時候,家中的主人都會選擇先揍他,而不是揍自家裡養的熊孩子。
大自在天也因此能夠返回自己的身體,到處晃悠了。
——當然,這並不是說,天道就真的放過大自在天了,然而以天道的遲緩而言,它想要再度聚集起一次這樣威力的攻擊,大概也要千年以後了。
然而,狐假虎威地嚇到了一大片人,余璉自己卻對這一切都不大感興趣。他搶來了魔主之位,但是就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像一個梟雄的在上面待了兩天,立刻就把偽裝的那張面具給崩了,每天就像是一個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趴在陸塵瀟身上不肯下來。
每到這個時候,陸塵瀟就忍不住去看四周伺候他們的那些奴僕。
儘管每一個人從表情到話語上,都是一臉的這很正常。
但陸塵瀟覺得,他們心中一定已經充滿了卧槽卧槽這是一個什麼情況,再加上,隨著魔道撤去了圍攻,在余璉的主導下,雙方竟然展開了「友好」的會談。這樣一來,陸塵瀟身上戚凜的馬甲再也捂不住了。
——好在,大多數人都知道分寸,僅僅只是瞥了幾眼,就不再多看了。
反倒是黃泉脈主那個笨蛋,得知消息的第一反應,就是撲到了陸塵瀟的大腿上:「公子,跪求你傳授我一點技巧吧!從此之後,我也要過上吃軟飯的日子……」
軟飯你妹啊!
陸塵瀟一腳就把他踹飛了。
圍觀了這一切的余璉,生生笑得從魔主的寶座上滾了下來。
陸塵瀟一看到他這個樣子,就恨不得打死他:「你還笑,到底有什麼好笑的?」他惱怒地訓了幾句,余璉非但沒有見好就收,反而笑得更猖獗了——陸塵瀟都不知道他到底在開心什麼,怎麼看怎麼討打,於是他就真的揍了余璉幾拳。
沒用力,力道就和給余璉撓痒痒一樣。
等到陸塵瀟意識到自己這個舉動,和打情罵俏也沒什麼差別的時候,余璉已經抓住了他,兩人一翻滾,位置對調,陸塵瀟就躺在了余璉的身下,余璉低著頭,他的長發就像是簾幕一樣的垂下,籠罩著兩人,光線有些模糊,余璉的俊美的五官都像是籠罩在一片溫和明亮的柔光中。
陸塵瀟突然就覺得喉嚨裡面有點干,臉有點紅,視線停留在余璉黑色長袍露出的那一點雪白而精緻是鎖骨上挪不動了。
「咳咳。」一聲咳嗽打斷了兩人。
陸塵瀟十分不爽地看向來人,然而來人的神色卻比陸塵瀟更不開心。太史飛鴻先是愕然,隨後他的臉色黑了,陰沉沉的,像是暴風雨即將來臨之前的黑暗。陸塵瀟原來還有一些心虛,但下一秒,他看見了太史飛鴻身後站的一個姑娘,頓時又覺得理直氣壯起來了。
站在太史飛鴻身後的,是穿著一身冷白,氣質更冷的美麗少女。
陸塵瀟曾經與她有一面之緣,知曉她的名字叫做凌玦,是一個兼具了龍族的高貴和狐妖的妖媚,偏偏自身又冷冽如冰雪的尤物,原著劇情中的太史飛鴻的紅顏知己之一。
「你……」太史飛鴻剛想說些什麼。
但他還沒有說完這句話,突然又一個穿著白色壽衣的人影又撲到了他身上,抓住他的袖子,一句話都還沒有說,就已經開始嚎了——陸塵瀟並不想用哭這個詞來形容蘇婉婉的行為,哭是很嬌柔的,梨花落雨,恰如一隻盛著朝露的睡蓮一樣不勝嬌羞;但蘇婉婉這個哭是很狼狽的,甚至很難看的。她是那樣的傷心,傷心到除了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之外,什麼也估計不了了。
好幾天的痛苦難過,倉皇無助,都在這宛如暴雨一樣的哭聲中宣洩著。
太史飛鴻頓時手慌腳亂:「你,婉婉你別哭啊,別哭啊……」他試著幫蘇婉婉擦掉臉上的淚花,但是蘇婉婉突然就咬住了太史飛鴻的胳膊,她用了真力氣,太史飛鴻疼得當時就表情一歪,但蘇婉婉咬著他的胳膊,仍舊在哭,她只是沒有再發出聲音,一雙紅彤彤的雙眸,眼淚珠子一顆一顆地往下落。
站在太史飛鴻身後的凌玦,表情又變得更冷了。
余璉悄悄地拍了拍陸塵瀟的肩膀,兩人牽著手,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大殿。最後的時候,陸塵瀟回頭看了一眼,太史飛鴻仍舊在認真地安慰蘇婉婉,他是那樣的專註,並沒有注意到陸塵瀟的離去——陸塵瀟想,也對,事情的發展也許原本就應當是這樣。
大殿後的水池上,栽種滿了妖嬈的紅蓮,風吹而過,那些碗口一樣的紅色花朵輕輕地搖曳。
太史飛鴻來了,倒是提醒了陸塵瀟——
「對了,謝廬溪呢……我好像一直都沒看到他。」
余璉故作無辜地眨眨眼睛:「我早就把他送回太衡了……」
陸塵瀟下意識地想問,謝廬溪竟然沒有向他告別就走了嗎,但下一秒,他又意識到,也許他不過來見陸塵瀟一面才是明智的。這是余璉的意思,同時也是謝廬溪的意思,反倒是陸塵瀟本人有些遲鈍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陸塵瀟當下一笑:「也是,謝廬溪也有他自己的生活。」
余璉淡淡地應了一聲,他伸出手,一朵紅蓮被風吹得飄搖,一路撞到余璉手指縫間,余璉微微一用力,就將其的根莖切斷了。陸塵瀟看著他饒有興趣地折花,突然,余璉問了他一句話:「你心底還有疑問。」
「是。」
「我以為到了現在,你應該有了答案。」
陸塵瀟搖了搖頭,苦笑道:「恰恰相反……我……」
「噓……」余璉用手指輕柔地點了點自己的唇,他眼底隱藏著笑意,柔軟的像是春光。陸塵瀟一愣,下一秒,余璉抬起手,原本鮮紅如血的紅蓮頃刻間顏色褪盡,顯露出無暇的白色出來。他一抬手,這朵白蓮就穩穩地落在了陸塵瀟的髮絲間,「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陸塵瀟臉色一冷:「你真的知道嗎……」
——你真的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當然。」余璉凝視著陸塵瀟,陸塵瀟覺得他的眼睛腫彷彿有著熊熊燃燒的兩朵燭光,明亮刺眼,他下意識地想要錯開目光,但一種不服輸的執拗,讓陸塵瀟堅持和余璉對視著,余璉說,「我知道,你在懷疑,你自己是不是一個太過卑劣的存在。」
陸塵瀟幾乎無法剋制讓自己痛苦的呻|吟發出來:「我差一點就要殺掉蘇婉婉了。」
或者說,設計讓蘇嬰「失手」殺掉蘇婉婉。
陸塵瀟剋制不了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如今,我可以為了勝利捨棄了蘇婉婉,說不定,未來我會為了另外的,其他的理由,捨棄掉你。」
陸塵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說出這樣的話的。
但是說出來之後,他突然又覺得放鬆下來了,像是一個被罪孽折磨了許多年的逃犯,終於站在了審判席上,無論如何,他最終也是罪有應得。
余璉幾乎是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他猶豫了一下,像是生怕傷害到了陸塵瀟的一顆脆弱的心靈一般,他先是有些糾結地嘀咕道:「早知道這樣,我就選張涉水抽到的那個劇本就好了,果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太爽太快的劇本就是會有後續的麻煩……」
「陸塵瀟。」余璉首次這麼認認真真地喊著陸塵瀟的名字。
「嗯。」
「從今以後,你就只要記住一件事情就好——我余璉,可從來都不是什麼弱者,就像是蘇嬰的這件事情一樣,我並不需要你做出任何的抉擇,做出任何的犧牲。我知道你他媽的是什麼樣的人,但我不在乎,從今以後,你是把劍,就給我收到鞘里,你是頭傷人的猛虎,也給我在山裡卧著。」
他這番話說的狂妄至極。
但陸塵瀟突然覺得想笑。
實際上他也開始笑了,這一開始笑,就遏制不住的,哈哈大笑。多少年來,他早已經習慣了獨自一人,從前沒有任何人和他扶持,陸塵瀟對於四周的人,也只有利用。一人孤身地走在一片荊棘橫生坎坷無數的道路上,其中的滋味只有陸塵瀟自己知道。
他並不畏懼這一切,他早已習慣這一切。
但余璉眼底的火焰卻險些將他灼傷。
這個人幾乎是執拗的,想要插|入陸塵瀟的生活之中。而陸塵瀟不得不承認地是,迄今為止,他竟然還做的挺不錯。這讓陸塵瀟對未來的生活,也產生了淡淡地期待。他微笑著,用手戳了戳余璉:「小心話大閃了舌頭。」
余璉挑釁地回了他一個眼神。
而陸塵瀟不說話,他拉住了余璉的衣領,強迫他低下頭來——
一個輕柔的吻,印上了余璉的額頭。
像是一朵花瓣,漂泊千萬里,只為落到一人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