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半龍
陸塵瀟度過了一個安寧的,和以往無異的夜晚。
只是,這個安寧只是對陸塵瀟而言。對於太史飛鴻,這註定是一個命途多舛的夜晚。他也不知道自己出現了什麼不對,渾身燥熱,下腹難受,翻來覆去也睡不著。最後,他借著月光,盯著隔床的陸塵瀟發獃。時間一長,他終於慢慢地陷入了夢鄉。
但這註定是一個更大的折磨,夢鄉中,太史飛鴻軟玉在懷,翻雲覆雨……
第二天清晨,兩人起床。對視一眼,陸塵瀟倒是吃了一驚,太史飛鴻精神萎靡不振,眼袋上有淡淡的黑色,顯然是一夜難眠之相,細細觀來,又有幾分腎虛之色……這都什麼和什麼,陸塵瀟搖搖頭,把這些奇怪的想法,全部拋出腦海。
他卻沒有注意到,太史飛鴻不太自在地,避開了他的注視。
太史飛鴻雖然年紀尚幼,又很早便離開了塵世間。但他畢竟出生凡間富饒之家,耳濡目染,對於斷袖這類的荒唐事,內心也懵懂得知道個大概。但他內心無垢,離那淫邪之輩相差甚遠。這種和陸塵瀟耳鬢廝磨的春夢,卻是驚嚇大於心動。
他只要端詳陸塵瀟一會兒,就很自然地想起,夢中少年赤身*,披頭散髮,一頭青絲在潔白如雪的背上蜿蜒的妖嬈模樣,就嚇得心中默背道德經,道可道,非常道……
等太史飛鴻背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突然又覺得中間的陰啊,陽啊意味怪怪的。於是又換了《金剛經》來背,剛開了一個開頭,如是我聞,突然又想起其中的經典句,□□,空既是色,頓時又背不下去了。
太史飛鴻本來背經書之本意,是要壓下心中的紛擾之意。但他已有十四歲,真是情竇初開,對情愛之事好奇不已的年齡,被陰蟲的香氣一激,很自然地就蘇醒了這樣的想法,強行壓下乃是違背自然之行,自然收效見微。
只是,怎麼偏偏是陸塵瀟呢?
太史飛鴻雖然接受了禮義廉恥的儒家教育,但十歲之後,就被送到鄉下小鎮,天地君父師的理論,尚且未形成理念。但就算這樣,他也知道,做那些事情的相公,別人都看不起的,都是一些沒什麼地位的人才去做。
但太史飛鴻覺得,他明明很尊重陸塵瀟,而且把他當自己的兄弟看的。陸塵瀟以誠待我,自己卻生此輕薄之意,實在是……太……
太史飛鴻想了半天,最後也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只好作罷。經過他這麼對自己的唾罵,那些夢中的耳鬢廝磨的景象,也慢慢地在心頭淡去了。只是,這麼一顆小小的種子落到了他心中,總有一天會生根發芽。
陸塵瀟對於太史飛鴻的失魂落魄之態,到沒有多想。許多人在人生中的巨大轉折面前,表現得比太史飛鴻糟糕多了,大悲大喜,甚至暈厥過去的都大有人在——陸塵瀟卻是把太史飛鴻這個樣子,誤解為在收徒之日的緊張了。
如果換任何一個人,他肯定能看出一點不對勁。但幾日相處,原著欽點,陸塵瀟已經在太史飛鴻腦門上寫下了「老實人」三個字,老實人自然心胸坦蕩。陸塵瀟卻是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
等兩人用過早點,換好衣物,太史飛鴻已經恢復了常態,兩人一起走出了客棧,來到了街道上。此刻,天色仍早,整個小鎮籠罩在一片晨霧中。而兩人身前身後,站著地都是同為求仙的求道者。小鎮的那些原住民,諸如商販之流,全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太史飛鴻不明所以,臉上的吃驚之色怎麼也退不下去,甚至隱隱有幾分擔心。過了一會兒,他也想明白了,山上的仙人是不會對山下的凡人做什麼的,大概是為了方便收徒大典,把人們都移走了而已。
他始終也猜想不到,這整個鎮子,本來就是不存在的,虛幻之中的事物。那些人們,也都是幻術生成的虛幻之物而已。
陸塵瀟倒是心知肚明,所以表現得老神在在。太史飛鴻受到他的影響,也慢慢鎮定下來。但他的穩重只維持了幾分鐘,隨即又被打破了。
也無怪太史飛鴻突然面露驚異之色,鎮口響起了清脆的鈴鐺聲,一聲,一聲,彷彿敲擊在心頭。隨著鈴鐺聲一聲響過一聲,一個白衣少年也蹁躚飄入眾人視野。那個少年氣質飄渺,他穿著層層疊疊的白色綢袍,衣角處上綉著一對青龍吐珠圖,襯得少年面如冠玉,俊美無雙。只是,這種厚重的衣服,很容易把自己絆倒,但那位少年卻行動自如,每走一步,都彷彿有雲氣在身邊匯聚。
被這位少年一反襯,原本還有幾分氣宇軒昂之感的太史飛鴻,立刻像是鄉下土包子,俗不可耐了起來。
少年沿著石板路走來,他的動作很慢,所以看起來很優雅。但實際上,短短几個呼吸內,他已經到了眾人之前。人們自然地為他分開道路。
這種讓路未必是出自本心,但少年每往前一步,眾人都覺得自己必須讓開,所以才造成這多人避閃的異象。陸塵瀟倒是一動未動,太史飛鴻也在這種氣勢下撐了下來——這不免讓陸塵瀟高看了太史飛鴻一眼。
能在真龍氣息中撐下來,到也不純粹是作者給他開金手指……這種心性,只要不是那種靈根殘缺的體質,遲早有一天會在修真界嶄露頭角,頂多沒有劇情中那麼耀眼而已。
是的,這個白袍少年,恐怕和龍族有著脫不開的關係。他衣服上的一對青龍,其實畫得是祖上的血統,而真龍一降生下來,就有金丹期的修為,對於他們而言,到了出竅期,才有資格作為後輩的榮耀,秀在衣袍上。只是,這個少年實力剛剛築基,以陸塵瀟的估計,頂多才有四分之一的真龍血脈。
所以,陸塵瀟抵禦這樣的氣息不算太難。但他體內的陰蟲卻沒有這種底氣了。真龍為天下鱗甲蛇蟲之首,而陰蟲怎麼也逃不出這個範圍,又是陰邪之物,幾乎在陸塵瀟聽到第一聲鈴聲的同時,陰蟲畏懼地團成一團,不再動彈。
陸塵瀟心想,這倒是一個意外收穫。
半龍少年沖著首陽山太衡劍派方向作揖道,聲音清越:「晚輩凌珏,求見太衡李洄魚真人。」
話語聲傳了很遠,令人失望的是,他並沒有得到回答,唯有山風嗚咽地吹。但凌珏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安靜地等待。四周的人開始忍不住議論起來,話題大多都是在猜測凌珏這個人是誰,拜山的目的又是什麼。
太史飛鴻也很好奇,但他扭頭看了一眼陸塵瀟,強行把自己八卦的*壓下來了。
大約過了一兩個時辰,太衡劍派才有了反應,三道青光從山中飛出,落到了小鎮前面。其中為首一人,大約有金丹期修為,剩下兩個都是築基期。當然,如果純粹是收徒,這樣的陣仗足夠了。
但如果是接客,又未免顯得寒酸過頭。
金丹道人身材瘦長,淡紫底色兩道金紋的道袍穿在他身上,像是掛在一根竹竿上,隨風搖擺。他腳穿麻鞋,梳理得整潔的道髻上插著一根木簪,雙手摟在袖子里。他一看見凌珏,立刻苦瓜了一張臉,活像是窮光蛋遇到了討債人:「李洄魚師叔不管事已經很久了,他不會見你的,請回吧。」
「晚輩確實是有要事求見,望前輩行個方便。」
「一點也不方便。」金丹道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那晚輩會一直等,直到李洄魚真人回心轉意的。」凌珏先是苦笑,隨即正了正面容,這樣說到。
他這個舉動有幾分脅迫之意。金丹道人一聽,隨即把一張臉拉得老長:「愛等不等,管我屁事……不要打擾我派收徒。」然後他挑了挑眉,又說,「讓開!擋在路中央是想顯擺自己長得俊秀么?」
凌珏麵皮抽抽,最後老老實實地靠在了路邊。金丹道人對面前的近百人招了招手,吩咐道:「先往前走一步。」
陸塵瀟照辦,隨即,眼前一陣雲霧模糊。再然後,陸塵瀟的手猛然被人握住了,那人十分用力,握得陸塵瀟甚至有幾分生疼:「太史飛鴻,你做什麼?」
太史飛鴻這才意識到,自己行為的不妥之處。他訕笑幾聲,解釋說:「我發現身邊不少人都突然不見了,怕你也……所以才……」太史飛鴻收回了手,表情多少有點不自然,有點害怕,也有點委屈,就像是示好失敗的小白兔,委委屈屈地都把耳朵耷拉下來了。
陸塵瀟抽了抽嘴角,他一生面對的人,不是崇拜懼怕,就是憎恨厭惡,像是太史飛鴻這種小心翼翼又柔軟的態度,對於陸塵瀟而言,乃是首次經歷,他不可避免地起了半身的雞皮疙瘩。
但轉念之間,陸塵瀟又想起,太史飛鴻這種小兒女姿態,乃是為自己展現。對於他控制對方的計劃,有益無害,只好把那種怪異之感壓下,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謝謝。」
太史飛鴻聞言,又是一愣,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竟然在這個時候,微微地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