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真假
陸塵瀟離開了太衡劍派,他漫無目的地在四周閑逛。
根據信紙上的信息,太史飛鴻會來找他,至於怎麼找過來——天地之間找人的法術有很多,陸塵瀟也無從猜測太史飛鴻到底是用哪一種找過來。至於余璉,陸塵瀟試圖把他趕走(他總覺得余璉遇上太史飛鴻不會發生什麼好事),但余璉說的好好的,一轉眼又偷偷摸摸地跟在後面,連半點掩飾也不打,簡直是將「我就是不要臉」寫在了腦門上。
陸塵瀟突然有些懷念過去的那個雖然苦逼但起碼還聽話的余璉了。
……現在這個,陸塵瀟根本就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既然指揮不動余璉,陸塵瀟也懶得再這方面花心思了,畢竟余璉年紀也不小了,很多事情自己也應當門清的,無須陸塵瀟多嘴。
陸塵瀟慢悠悠地,又遊盪過一個拐角,這時候,他前方十幾米處的涼亭里,站著一個穿著黑袍的男人,他聽到陸塵瀟的腳步聲,就下意識地回頭,視線瞬間就凝固了。
陸塵瀟也忍不住停頓了一下。
太史飛鴻。
這個名字的背後承載了太多的意義,他是天命之子,天賦出眾,是註定的主角,世界的命運註定因為他而轉折,一生註定桃花債不斷,而在這些光芒萬丈的標籤下面,陸塵瀟認識這個人——有一點天真,很容易被小恩小惠打動,認真,坦誠,總而言之,有健康成長的孩子身上所有的優點和光彩。
若不是陸塵瀟對太史飛鴻的成見根深蒂固,恐怕他也會被這種閃光的主角光環打動。
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當年的太史飛鴻,雖然遇到了一些挫折但始終積極向上的樂觀少年,被上天眷顧的,有著澄澈的目光和有點傻氣的微笑,很年輕,很青澀,也很單純。而陸塵瀟始終也不知道他在這三十年中間,到底遇到了多少事情,而上天的眷顧有時候也會化作厄難,正如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而陸塵瀟要闖蕩出一條從古至今從未有過的道路,也註定要遭遇尋常人一輩子都無法想象的苦難。
而那些傷害和苦難,最終都會在太史飛鴻身上無可迴避的留下痕迹。
用那一邊的話是怎麼說來著?
喜聞樂見的主角黑♂化。
……不,才不是。
陸塵瀟打了一個寒顫,把莫名其妙從腦子裡冒出來的東西消滅掉。
這一定都是虛言的錯,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來了。」太史飛鴻看著陸塵瀟,很輕地嘆息一聲。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陸塵瀟看著眼前這個人,感覺到陌生,在他的想象中,即便太史飛鴻遇到任何事情,他身上都應當還有那種如同陽光灑下來了的清澈。但是眼前這個人,雖然和少年時代的太史飛鴻有著極其相似的面容,但以前的那種氣質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陸塵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一個人要經歷怎樣的生活,才會把少年時代的性格和氣質消磨的一星半點也不剩呢?
陸塵瀟想不出。
然而他面前的太史飛鴻,穿著一身內斂的黑衣,神色平靜——陸塵瀟甚至認為用平靜這樣的辭彙還顯得太過輕描淡寫了,他覺得空虛才能更準確地描述他的感受。他好像身軀里被放置了一個黑洞,吸納著四周的一切來充填自身。甚至,當太史飛鴻的目光落在陸塵瀟身上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的變化。
看起來確實是像一個大魔頭。
可若問陸塵瀟對付什麼最擅長,恐怕既不是懵懂無知的孩童,也不是死板迂腐的正道,正是這樣尋常人看見就心底發毛的魔道中人,除了大自在天這位陸塵瀟從來沒有摸透想法的人之外,剩下的人,基本上陸塵瀟對應地都是遊刃有餘。
更何況,這個人畢竟是太史飛鴻。
陸塵瀟忍不住目光柔化了一瞬,試圖從眼前的太史飛鴻身上尋找到一點熟悉的痕迹,但是他最終失敗了。陸塵瀟只好試著先開口:「你變了好多。」
「你還和過去看起來差不多。」太史飛鴻回答說。
他的聲音倒和空虛的氣質一點也不像,聲音里夾雜著一些很複雜的東西,然而陸塵瀟還沒有來得及細思,太史飛鴻就接著問道:「你不問問我過去發生了什麼嗎?」
這真的是一個很不好的信號。
陸塵瀟意識到了太史飛鴻對攫取對話主導權這件事情的渴望,這讓他不免皺了皺眉頭。太史飛鴻曾經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但面前這個他,真是……真是半點都不像了,反而有點……陸塵瀟甩甩頭,把那個接近恐怖的想法從腦子裡趕出去。
他剛才竟然覺得,這個「太史飛鴻」,有那麼一點點味道,像是尚非雀。
又狠,又絕,又半點不肯屈居人下。
這真是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但和尚非雀比起來,太史飛鴻身上帶著的那麼一點氣質,反而如同畫虎類貓,怎麼也扶不上檯面了——但單純只是說,太史飛鴻和尚非雀有類似之處,這就夠令人驚恐了。
陸塵瀟幾乎是綳著臉才不至於讓自己的表情裂掉:「你說。」
「呵。」太史飛鴻上一秒還要回憶自己的凄慘史,但下一秒他又改變了主意,真是比女人還要善變,「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也就是遇到了一些人,發生了一點事情,明白了一些緣由……對了,我小時候對你有些奇怪的想法,我想,阿瀟應該也知道。不過,我現在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我遇到了喜歡的女孩子,你會為我高興吧。」
陸塵瀟:「……」
這傢伙心思變化的太快,自己跟不上怎麼辦?
陸塵瀟幾乎是無語地看著太史飛鴻,對方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睛還看似高興的彎起來,然而那真的是單純的動作而已,陸塵瀟看不出其中任何的高興之意。陸塵瀟勉勉強強地跟上了他最後一句話:「那自然是很高興的。」
「……」太史飛鴻竟然被陸塵瀟這句話卡了一瞬,他一揚手,就是一道劍芒擦著陸塵瀟的身邊過了,剛好消掉陸塵瀟耳畔的一縷青絲,倒讓陸塵瀟嚇了一跳。
太史飛鴻在發脾氣?!
……他居然好意思和陸塵瀟發脾氣?!
陸塵瀟只覺得腦門上的青筋瞬間就爆出來了,有那麼一瞬間,陸塵瀟是真的很想把這個腦子有病的太史飛鴻捶在地上砍死他一千……不,一萬遍。
然而,那邊的太史飛鴻就像是這個人被陸塵瀟點燃了一樣,整個人都歇斯底里起來:「你到底是為什麼要這麼對……這麼對我!分魂之術很好玩是嗎?你很喜歡把我變成一個雙重性格的傢伙嗎!我的人生你到底有什麼資格指手畫腳……你只不過是……只不過是……」
陸塵瀟每聽到對方痛罵一句,他的眉心就忍不住跳一下。
直到對方把最後一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陸塵瀟只覺得被人在臉面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你只不過是仗著太史飛鴻喜歡你罷了。」
陸塵瀟冷笑一聲,他拔出了自己的赤霄劍,赤紅的劍身倒影著太史飛鴻的黑色影子,在反射中,這道影子悄然的扭曲了。陸塵瀟厲聲喝罵道:「你是什麼人!也敢在我面前冒充太史飛鴻?!」
他居然被一個冒牌貨戲弄了這麼久?!
「太史飛鴻」的氣息又是一頓,他也懶得再維持偽裝,直接冷笑道:「你倒是機敏。」
陸塵瀟對眼前這個人有種說不出的厭煩,「約信也是你仿寫的?」
「是啊。」
「你到底想做什麼?」陸塵瀟皺著眉頭問。
那人對陸塵瀟嫣然一笑,他完全地捨棄了維持之前氣質的準備,整個人瞬間鮮活起來,顧盼之間光彩照人,頗有柔情綽態,瑰姿艷逸之感。陸塵瀟不敢看他,同時,又有種雞皮疙瘩都冒出來的微雷感,他說:「殺了你。」
陸塵瀟:「……」
陸塵瀟:「……如果你有這個本事的話,就來吧。」
「太史飛鴻」拔出一把法劍,就對陸塵瀟劈砍過來,他的修為不算弱,但對敵手段卻堪稱貧乏,來來回回就只有那麼幾招。陸塵瀟皺著眉頭,輕輕鬆鬆地就把這些攻擊都招架下來了。但即便如此,陸塵瀟也不敢大意——魔道之中熱衷扮豬吃老虎的人太多了,誰都有可能陰溝裡翻船。
陸塵瀟嘗試著發出攻擊的一招。
「太史飛鴻」一直以為自己打陸塵瀟打的毫無還手之力,正在暗自得意,沒想到突然對方劍尖一抖,就直接挑開了自己的劍,劍鋒直衝而來,眼見就要刺上「太史飛鴻」的喉嚨——「太史飛鴻」扔掉了劍,或者說,他擅長的武器本來就不是劍,他雙袖一舞,從中劃出了兩把彎如明月的袖刀,武器很小,不過巴掌大,然而品質卻很高,法器有靈,直接攔截下了陸塵瀟的攻擊。
「鐺鐺」兩聲。
陸塵瀟面無表情地抬起他的赤霄劍,原本光潔如鏡面的劍身已經多了兩個豁口。
然而劍尖卻沾染著一顆血紅的血珠,搖搖晃晃,欲落不落。
「太史飛鴻」雪白的肌膚上,也多了一個很小的豁口,細細血液從其中滲出來,往下蜿蜒出一道赤紅的痕迹,更顯得他膚色潔白,如梅花落雪。
不對,應該是她才對。
用袖中刀當武器的人不多,女人就更少,而被保護的很好的魔道女子就更罕見了。
但這麼多罕見的條件,偏偏原著中有一個人完全符合。
陸塵瀟覺得自己聲音有點乾澀:「蘇……婉婉?」
蘇婉婉恐怕很難理解陸塵瀟心底泛起的複雜感情,而她只是抬起了袖中刀,用那種女孩子特有的嬌憨之態冷哼了一聲:「剛才只是失誤,這回我讓你看我的厲害!」
陸塵瀟無言地看著她。
他抬手,將赤霄劍收回了自己的劍鞘中。
蘇婉婉有些生氣:「你這是看不起我嗎?」
「不。」陸塵瀟看著她嘆了一口氣,他倒不是真的把血脈之情看的無比重要,以至於分不清輕重的人,只是現在情況有變。陸塵瀟指了指蘇婉婉身後,「他來了。」
山峰之巔,一人身披霞光而來。
那個人也穿著一身黑衣,面容俊朗,氣質和蘇婉婉扮演的太史飛鴻有八成相似,但只要兩個人站在一起,所有人都能立刻意識到,她扮演的有多麼拙劣,彷彿想用魚目冒充天上的太陽一樣。她再怎麼努力,也不會有對方身上那種自然而言的風輕雲淡的味道。
——太史飛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