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順利
陸塵瀟原本以為,只要他死皮賴臉當做沒這回事,這個提議就會被擱置,然後和無數個被主人擱置的事情一樣,最終消失於無形。正如余璉很懂陸塵瀟這般,陸塵瀟也摸透余璉,這個人習慣了迂迴作戰,從來不會強硬的逼迫他人。
然而,陸塵瀟最終還是算錯一點。
余璉把這件事告訴了太史飛鴻。
——不是白天的,是晚上的那個!!
於是陸塵瀟就遭到了太史神煩的襲擊,余璉能很自覺地意識到陸塵瀟的不耐煩,但太史飛鴻就沒有這等看人臉色的水平了。而且,陸塵瀟很懷疑,即便是太史飛鴻知道陸塵瀟很生氣,他也未必會改變自己的做法。
只要太史飛鴻認為是對的事情,他就有絕對的決心和行動力去達成它。
「阿瀟……」
「阿瀟……」
「阿……」
陸塵瀟忍無可忍地轉過頭,打斷太史飛鴻:「你就一定要像個背後靈一樣飄在我身後嗎?」更重要的是,你能閉嘴嗎?
太史飛鴻很小媳婦模樣委委屈屈地回答:「但是阿瀟你不肯啊。」
不要把那麼鄭重的事情,說的好像是他不肯去吃飯不肯去睡覺的小事一樣啊。
而且這個時候,作為一個狂霸酷炫的主角,難道不應該一臉天涼王破的表情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反正我罩你一輩子才對嗎?!
陸塵瀟又忍不住開始挑剔嫌棄起來了。
太史飛鴻卻像是知道陸塵瀟所想的一樣,恰到好處地插話道:「如果阿瀟只是想做一個普通人,完全不參與大事也就罷了。但阿瀟根本就……唉……」
一聲唉,道破一切。
陸塵瀟從來都不是一個甘於沉寂的人,為了這一點,他付出再多也能忍受。
太史飛鴻真是踩中了他的弱點。
陸塵瀟往前走的步伐不免一頓,太史飛鴻說的很對,作為男人,就應當對自己狠一些,然而,做出了這樣選擇的他,仍舊覺得心如刀割。他做出來的選擇並不是單純的分割純化魂魄,幫助自己掃清修行障礙,或者是更加深入的調查域外天魔一事。
他是徹底的選擇另一條道路。
可以說,這樣的決定一下,人世間,從此再無諸惡老祖。
陸塵瀟要放棄自己之前的習慣,過去的理念,雖然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改變了很多,但鈍刀子割肉和猛地來一下狠的是完全不同的心理體驗。
他慢吞吞地琢磨著這件事,突然注意到了一個細節:「誰教會你怎麼說的?」
太史飛鴻向來是一個心底藏不住事情的人,他早先想不到這個激勵,恐怕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在這個框架里打轉。好在,太史飛鴻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他身後有著很多人在為他出謀劃策。陸塵瀟忍不住猜測,到底是誰出的這個主意。
……余璉么?
太史飛鴻很不服氣地瞪著陸塵瀟:「當然是我自己想的。」
「真的?」
面對陸塵瀟的狐疑,太史飛鴻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但下一秒他又意識到,其實自己沒有什麼好心虛的,隨即又挺起了胸膛:「當然。」然而他的理直氣壯只維持了兩秒,「……只不過是白天的那個太史飛鴻想的。」
他聲音超小地這麼說道。
陸塵瀟無言以對。
雖然說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但太史飛鴻這個雙重性格的差別,也太大了一點吧。而且雙方之間還能開討論會相互出主意。經過諸惡老祖的手炮製出來的雙重人格,太史飛鴻不能算第一個,但彼此之間這麼獨立的,確實是首例。
陸塵瀟好奇地多問了一句:「平時你和他之間,到底是怎麼相處的?」
這個問題把太史飛鴻難住了。
「嗯……平時是有一個在主導,但是有時候能聽得見對方的想法,感覺和自己突然想到的差不多,但是就是能很清楚地分辨出來,這不是我想到的,是他想和我說的。至於他主導的時候,感覺昏昏沉沉地像是在睡覺,能感覺到外面他經歷的一切,但不是特別清醒。」
「哦。」陸塵瀟大致清楚了這是什麼樣的狀態,「總體來說,就是白天你聽他的,晚上他聽你的?」
「對,就是這個意思。」
太史飛鴻毫不猶豫地大聲稱讚陸塵瀟真聰明。
但陸塵瀟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如果說太史飛鴻最終會開闢一條讓所有人都能夠順利修行成仙的道路的話,那豈不是說,很有可能,未來所有修行者都要主動把自己搞成精神分裂?不,這樣的未來一點也不美好,畫風清奇,陸塵瀟單純是設想一下就覺得頭皮發麻。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樣的隱藏性格。
「好了。」陸塵瀟琢磨了一下,對魂魄最熟悉的人應該是諸惡老祖本人,然而醫者不自醫,率先排除,其次則是大自在天,他在魔道應該耳濡目染了不少相關的法子,手上還有太史飛鴻這個成功(……)的範例,理應是最好的選擇。然而,每到這個時候,陸塵瀟腦子裡總是會冒出和那隻雜毛鸚鵡大打出手的大自在天……
微妙的不想面對他。
因此,陸塵瀟即將說出口的那個名字在舌尖打了一個轉:「關於純化靈魂的事情,我就擺脫余璉了。」
太史飛鴻有些微妙地不服氣:「為什麼不是我?」
「你懂嗎?」
太史飛鴻再不服氣也不得不因此敗退了。但他非常不高興,看他的表情,似乎是很想講余璉的壞話,然而偏偏撇開余璉在陸塵瀟的事情上太過積極之外,余璉還真的沒有什麼值得挑剔的。再加上太史飛鴻也不是一個習慣在別人身後說壞話的,憋得自己面色都有些發紅了。
直到陸塵瀟走到了太史飛鴻提供給余璉的臨時居所門口,太史飛鴻才糾結地停下腳步,張開口,從喉嚨里擠出特別小的一聲:「你不覺得余璉在你身上消耗的時間特別多嗎?」
「嗯?」
「俗話說,黃鼠狼給雞拜年……」
陸塵瀟腦門上黑線就下來了,他生怕太史飛鴻又冒出什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來,伸手就把他推走了。太史飛鴻走的依依不捨,看起來特別想囑咐幾句陸塵瀟不要把自己賣了的話語。然而,他就沒想過余璉就在裡面嗎?
這一點距離,和貼著余璉耳邊說他壞話壓根一點區別也沒有。
陸塵瀟推開門進去的時候,余璉正坐在床邊,桌子上擺放了好幾件不同的法器。陸塵瀟一看見這些法器就覺得頭皮發麻,有一種強烈的落荒而逃的衝動。他咽了咽唾沫:「太史飛鴻並不是故意想罵你的……」
「我知道。」余璉回答,他又拿起了一件針形狀法器,放在掌中祭煉。針形狹長,泛出了冷冰冰的金屬光,「你放心,我不會生他的氣。」
陸塵瀟又咽了咽唾沫:「那麼我們就不要用這些法器了……吧……」
「那不行。」余璉搖了搖頭,「這裡面有一些是我特意問鵬鵬尋來的,畢竟,雖然知道一些理論,但沒有實際操作過,我自己也沒什麼信心,還是穩妥為上。」
「但是……」陸塵瀟覺得自己的手都在發軟。
余璉看了他一眼,雙袖一揮,大門就在陸塵瀟身後關上了。
陰影覆蓋過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凄厲的慘叫劃破了漸漸開始泛白的天空。
門外,太史飛鴻帶著蘇婉婉坐在了新建設的涼亭中央,四周都是移植的奇花異草。他換上了白天才穿的黑衣,依靠在欄杆上,看起來很閑適。
而蘇婉婉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兩人雖然有「情敵」身份,但其中更多的是蘇婉婉的一廂情願,陸塵瀟向來是懶得回應的。但撇開這一層關係,蘇婉婉本人對著陸塵瀟其實有一層詭異的好感,她並不討厭他。
因此,在陸塵瀟如此慘烈的時刻,蘇婉婉竟然有幾分感同身受的悲壯。
……他真的,和余璉沒有什麼生死大仇嗎?
「余璉確實是為了阿瀟好的。」
太史飛鴻慢悠悠地確定了這一事實,他的目光毫無感情地落在繽紛的花朵上,顯得既冷清又絕情:「換作晚上的我,恐怕也不會做的這麼好。」
「可是……」又是一聲慘叫傳來,蘇婉婉咬了咬牙關,「這也太慘了吧。」
太史飛鴻倒是很冷靜,這個狀態和之前的他近乎兩個極端:「這個要問阿瀟自己了。」
畢竟,除了陸塵瀟,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幾個人需要遭受這種痛苦,偏偏,其中大多數都是陸塵瀟自找的——是他自己貪圖吞噬其他人的魂魄帶來的便利,知識,感悟,道行,到了最後,諸惡老祖已經純粹將其當作了一種習慣,一種得意於敵人痛苦的手段。
如今,他終究嘗到了惡果。
那些魂魄早已和陸塵瀟本身混為一體,不分彼此,余璉必須非常認真細緻才能把兩者區分開來,這是非常耗費操作者精力的一件事,但同時,余璉越是細緻,就越是註定給陸塵瀟帶來越多的痛苦。陸塵瀟之前的逃避,很難說究竟有沒有對余璉執刀的這個情況的預料。
「我在太衡時,老師們很喜歡說天道,天道地道的……似乎所有一切都是已經被安排好的,我當年覺得不解,堅持人定勝天,現在,我才稍微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他略帶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凡人畏果,菩薩畏因。天道從來不會阻攔你做出任何決定,只是,人無論如何都要承受其後果。」
正如余璉當年尋找東海青龍王不至,逼迫其現身而屠殺了東海的上千億無辜生靈,因而被報應不得不承受折磨千餘年。
正如諸惡老祖半生,活得肆意,殺人無數,最終也不得不在此承受千刀萬剮之苦。
犯了錯,要償。
當然,假如你非要把自己給作死了,天道也不會攔著你。
太史飛鴻就在涼亭里默默坐了一天一夜,為陸塵瀟等兩人護法。而蘇婉婉也陪在他身邊。終於,門內半點生息也沒有了,咿呀一聲,門推開了。
余璉慘白著一張臉,出現在眾人面前。
「怎麼樣?」
對此,余璉只是露出了一個很淡卻很真誠的微笑。
一切都很順利。
即便這才是正常情況,但太史飛鴻仍舊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站起來,筆直地衝進了房內。余璉沒有阻攔,他耗費的心神太重,現在只想好好休息。
而蘇婉婉看看這個,瞅瞅那個,終於忍不住吐槽道:「我怎麼覺得,這個情況這麼的……像……」
「……生了?」
余璉:「……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