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詢問

第二十回詢問

興許是陸塵瀟注視那根笛子的時間太長了,謝廬溪走過去,用身體擋住他的目光,但隨著陸塵瀟又往前走了幾步,視角移動,那根笛子重新出現在了陸塵瀟的視野里,而剛好,謝廬溪修長的手指尖按在白玉的笛子上,他的手被微醺的陽光照得幾乎透亮。

陸塵瀟只是簡單一瞥,就不敢再看下去。

□□,空即是色。

即便謝廬溪的顏色的確是有些美的過分了,但漂亮的不僅僅有鮮花,更多的是劇毒的蟒蛇蠍子黑寡婦。謝廬溪長得再好也和自己沒有一點關係,更重要的是……他太了。對,謝廬溪這個外貌的年齡,大致有二十三四歲,但是對於陸塵瀟的口味來說,確實是有些大了。

就像是何道之曾經吐槽的那樣,陸塵瀟確實是喜歡顏色姣好的修道少年,通常在十四到十七之間,對修真界了解不多——因此,還是個少年的謝廬溪當年才會得到諸惡老祖那麼多照顧,對太史飛鴻偶爾的溫和顏色,也是沾了當年太史飛鴻年幼的光。

然而現在他們年齡都大了。

陸塵瀟悵然地嘆了一口氣,歲月真是一把殺豬刀。

「坐吧。」謝廬溪將笛子收入了自己的芥子袋中,指了指一個蒲團。在陸塵瀟坐下之後,他在對面的另一個蒲團上也坐了下來。兩人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剛開始還好,時間久了,陸塵瀟總有一種對方在打量如何下刀的錯覺,不覺毛骨悚然。良久,他打破了沉默:「好久不見。」

確實是好久不見。

自從五仙門大比結束之後,兩個人確實是很久沒有見面了。

「陸……」謝廬溪開了口,隨即,他又換了一個稱呼,「諸惡老祖?」

「嗯。」

「你怎麼活下來的?」他問。

這個問題又要涉及當年的往事了。陸塵瀟說話的時候,覺得心底發虛的厲害,他即將說出口的話,和明知故問也沒有什麼差別了:「這件事情應該問你自己,你當年為什麼猶豫了那一瞬?」

諸惡老祖是魔道魁首,正道死敵,他害死了素素然而謝廬溪對於素素有虧欠,於情理,於因果,那一刻他都不應當留手。更何況,一直把諸惡老祖視為照顧他幾天的正道前輩的謝廬溪,那一刻從胸膛升騰而起的,是被欺騙的憤怒。

他這一生好像大部分的怒火,都是沖著陸塵瀟而來的。

陸塵瀟覺得自己很無辜。

但道理是這樣的,先撩者賤,打死無怨。而陸塵瀟作為先撩的那個人……

好吧,不岔開話題。陸塵瀟一點也不想數落自己給自己惹了多少麻煩。他只知道,在關鍵的那一刻,謝廬溪收手了,他收的很巧妙,一點也不像是被一個怒火攻心的人,四周只有和他戰鬥的陸塵瀟本人能夠感覺到那一刻的破綻。它不應該出現在那裡,但它確實出現了。如果陸塵瀟願意抓住它的話,是足以從戰場上逃脫的。

而從當時的情況來看,他的逃脫也並不是不可預計的事情。

謝廬溪忽如其來的攻擊打亂了原本的劍陣。雖然事後有人配合他,但架不住謝廬溪自己我行我素,那些配合有了和沒有幾乎沒兩樣。況且,謝廬溪在當年還算是一個新人,新人,心高氣傲,渴望出頭,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魔道喜歡利用這股心氣來找替死鬼,背鍋俠,而正道往往會呵護新生一輩的這種行為。

原因無他,若是一個人連熱血和亢奮也沒了,又如何能指望他除魔衛道?

假若那一刻,謝廬溪將一切都計算好了,那就太可怕了。不過,以他當時的年齡,和陸塵瀟對他的了解,恐怕巧合的成分更多。

可即便如此,若沒有謝廬溪那一瞬自己的動搖,或者有意為之,這一切也不會成立。

遺憾的是,謝廬溪的這一番好意,終究打了水漂。

因為陸塵瀟根本就沒想過「活」下來。從謝廬溪的劍下存活,只是一系列戰鬥的起始。而真正的一線生機,只有置於死地而後生。

可機會擺在面前,無動於衷的毫無疑問是傻子。陸塵瀟從來不是傻子,相反,他擅長製造機會,利用機會。

這個機會,陸塵瀟抓住了,然後撕裂謝廬溪的一部分魂魄。

現在的陸塵瀟,坐在謝廬溪對面,他想了又想,最終也想不起來那一刻謝廬溪是什麼表情了。他只隱約記得那一瞬得意而囂張的心情,哪怕在諸惡老祖的生命「最後一刻」,陸塵瀟也讓任何敢於對他攻擊的人,留下了足夠刻骨銘心的傷害。

陸塵瀟現在只想錘死那個沾沾自喜的自己。

「我……」謝廬溪沉吟了片刻,「當時,我以為你是有苦衷的。」

為什麼會這麼想?

陸塵瀟倒是很想給自己找一個說得過去的苦衷,但回顧自己的一生,只有落子無悔。他有些尷尬地說:「你居然沒有把我忘了……也是……挺難的的。」

「因為時常想起。」謝廬溪的語氣仍舊讓人難以揣測,「每次看到小綠,它都會提醒我,讓我回想起一切。」

謝廬溪的一生如此無聊寡淡,能讓他印象深刻的不多,而印象深刻的同時,又總有那麼一個契機提醒他……也無怪他如此耿耿於懷了。

而少年的心思,稍微美化一點也是在常理之中的。

「哦。」

「很抱歉。」

啥?謝廬溪正在向他道歉?陸塵瀟以為自己幻聽了。雖然陸塵瀟心底仍舊有些計較謝廬溪斬滅他肉身,但他也從來沒有指望有一天謝廬溪會和他道歉:「你說什麼?」

謝廬溪重複道:「我最後還是沒有照顧好小綠……很抱歉。」

他低沉的聲音里充滿了自責。

陸塵瀟:「……」

不,你真的不用為這件事情向他道歉,陸塵瀟唯一覺得不開心的,就是謝廬溪這位除了劍意外一切都不擅長的傢伙居然沒有把那隻臭鸚鵡養死。

……不,應該是,能把寵物養出那麼一個個性,充分說明了謝廬溪不擅長養靈寵的本質。謝廬溪好像一直都很容易走極端,稍微了解一個大概,就把一切都做到極端。比如。照顧靈寵就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呵護,寵到沒邊。

幸好,沒什麼人把小孩扔給謝廬溪帶。鸚鵡的作惡行動力就那麼一點。但換成熊孩子就不一定了。

但這一刻,陸塵瀟竟然微微地走神了,他下意識地想,那麼,如果給謝廬溪一個道侶,恐怕也會……打住!打住!這個想法到此為止。

陸塵瀟壓下自己腦海里紛亂的想法,他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喊我出來,是想問我什麼?」

謝廬溪稠密的睫毛顫了顫,隨後垂下,良久,他回答:「我不知道。」

陸塵瀟:「……」

謝廬溪:「不過我可以臨時想。」

「那就拜託你好好想想吧。」陸塵瀟嘴角抽搐,他委實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展開。

「你現在和魔道那邊沒聯絡了?」

「基本上沒有了。」

「不再修行天陰的功法了?」

「徹底沒有了。」而且恐怕比你以為的還要徹底,陸塵瀟回想起分離殘魂的痛苦,臉色下意識地就黑了黑。

「余璉和你是什麼關係?」

「呃,這個……他追我。」

謝廬溪若有所思:「也就是說你現在仍舊有沾花惹草的習慣。」

若不是現在沒有喝水,陸塵瀟一定會一口水噴出來。他頗為糾結地回答:「絕對沒有。」

謝廬溪冷冷地提醒他:「你捏過我的臉。」

「……」知道你記憶力好,但咱們能別提這一茬嗎?陸塵瀟想,當年的事情就算是有錯,也是謝廬溪的錯,誰叫他當年長得那麼水靈,幾乎是在臉上寫著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他咬牙切齒地說:「沒有,余璉的情況和你不一樣。」

「嗯。」陸塵瀟斬釘截鐵的回答讓謝廬溪沉默了一會兒,「只有他一個,沒別人?」

陸塵瀟剛想回答,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因為那麼點事耿耿於懷的,但下一秒,他又想起了太史飛鴻,可太史飛鴻有蘇婉婉,有安若葭,有巫夢雲,有小龍女凌玦,還有許許多多上未登場的紅顏知己。因此,恐怕太史飛鴻真不能算,即使算,那也不是他招惹的,絕對是太史飛鴻本人意志不堅定的錯:「沒有。」

而陸塵瀟那段詭異的沉默,毫無疑問被謝廬溪注意到了。他可不會像余璉那樣體貼陸塵瀟的臉面,直接了當地指責地指責:「你不誠。」

「……」陸塵瀟艱難地開口,「我們能換一個話題嗎?」

謝廬溪臉上沒什麼變化,但擅長多想的陸塵瀟硬是從上面讀出了一種指責的意味。他覺得說不出的尷尬,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好在,謝廬溪似乎只是想要陸塵瀟給他一個明確的回答而已。他猶豫了一下,把最後一個問題問出了口:「你曾經說,我活的太乏味要帶我見識真正的人生,現在,這句話還算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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