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八十八 噩夢
那個人笑了起來。》し
與其說是笑,但卻比哭還要難聽。
再配合上他蓬亂的頭髮、破爛的衣衫和傷痕纍纍、面目全非的臉,在如此寂靜幽暗的夜裡乍然看去,實在有種忽然「見鬼」的感覺。
偏偏他還那樣陰森森地笑著,一步一步走近木道人,從嘶啞的嗓子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一句話來:
「師父,別來無恙。」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若是換個人換個地方說出來,說不定還有種師徒久別重逢的溫馨。
然則此時此刻,由這個人一說,木道人卻似乎當場就嚇破了膽子。
這個瞬間,他顫抖得如同秋風裡的一截枯藤,根本就沒有半點平素的沉穩自持、淡定自若。就算他當場尖叫著衝出門去,恐怕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只因這個人本來應該早就死在了他的手下的。
那個晚上,他親手把此人打落懸崖,此刻這個人卻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莫非真是陰魂不散?
化作了厲鬼來索命?
不,不可能,他生前就最是聽話,死後也沒可能作亂。
這一切不過是個噩夢。
就算他當年真的沒死,現在再死也還不晚。
木道人畢竟是已經在江湖中享譽了數十載的武林泰斗。故此這一切的慌亂驚恐,不過也只是持續了一瞬間的事情。
很快地,他便恢復了冷靜。
因為,他的手已經摸上了他的劍。
作為武當派長老,木道人一向是個逍遙自在,不問世事的人物。他從來都喜歡自稱「下棋第一,喝酒第二,使劍第三」,對自己的武功十分謙虛。
但,即便是如此,也從沒有人懷疑過他的武功有多麼強大。
因為武當的劍法天下聞名。
而木道人,是江湖公認的,武當一派之中最具天分、又最有資歷的人物。
他的劍法,雖然少有人見過,但,越是如此,越有一種神秘而可怕的感覺。
現在,這種感覺得到了無限的放大。
他的手一握住了劍柄,整個人便也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一般忽然煥發出了光彩。
特別是他的眼睛,竟隱隱散發出了殺氣。
沒有人會懷疑他只要一劍便能取了這個本該死了,但卻又如同索命厲鬼一般站在他面前的人的性命。
就如同,沒有人會想的到,這個看著好似厲鬼一樣的人居然是二十年前那個名滿江湖的美貌少俠——「玉樹劍客」葉凌風。
連木道人也沒想過,他們居然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不過,沒有關係,只需要一劍,他就能重新結束這一切。
二十年的恩怨,塵歸塵,土歸土。
很快,就會好。
遲了,恐怕就夜長夢多了。
於是,他靜氣凝神,沒有再遲疑分毫,立刻拔了劍。
銀亮的劍光閃過,如無意外,只要眨眼之間,葉凌風的咽喉必定會綻開一朵小小的血花。
繼而他的人便會轟然倒下。
他所有的血液都會從那個小小的創口流出來,紅過三娘刺繡的那片晚霞。
這血將洗盡自己的恥辱,消弭他們的背叛,再好不過了。
原本,一切便該是如此的。
不過,這一劍刺出了之後,木道人立刻便感覺到了不對。
好似掐准了時機一般,一股仿若已經凝結成了實體的劍氣忽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憑空撞了過來,竟將他那全力的一劍打偏了數寸。
於是,本該喋血當場的葉凌風,居然安然無恙地躲了過去。
他看著木道人的目光也全變了,竟也隱隱有些光彩自那蓬亂的頭髮中透了出來,總算依稀能夠看出了昔日一把長劍縱橫江湖的「玉樹劍客」那凌厲的風姿。
然而木道人卻再沒功夫管他。
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放在了那個隨著劍氣一起現身的人身上。
以他對天下劍道的研究,他幾乎是瞬間就判斷出,能夠使出這一劍的人,普天之下超不出三個。
而眼前的這一個,是他最不想要在此時此刻見到的人。
只因,同葉凌風一樣,她也本該是個死人。
至少,就算還沒有死,也是被困在那機關重重的沖霄樓里,不該這麼快出現在這裡。
然而,她不但來了,渾身上下看著竟還是完好無損的。
吳菊軒的能耐他曾見識過,沖霄樓的機關他也心中有數,更何況,還有那個人。
為何這麼多的算計之下,她還能夠脫身?
果然她才是那個最令人驚懼的噩夢么?
這個總是出乎他意料的女子,當然就是葉顏。
而且,來這裡的人也並不只有她一個。
她的身後跟著的,赫然正是陸小鳳。
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少女。
一個如同豹子一般矯健挺拔,卻冷得如同寒冬臘月的飛雪,鋒利的眼神似乎要把人碾碎。
另一個卻如同未經世事的孩子一樣天真,但那靈動的眼眸之中卻似乎長滿了心眼兒,若是你當真要把她當做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兒,那麼一定會被騙得很慘。
這兩個少女站在那裡,雖然樣貌不同、氣質迥異,但,無疑都是極其美貌的女子。
她們的目光卻都膠著在木道人的身上,好似要殺了他泄憤一般。偶爾看看旁邊的葉凌風一眼,卻又滿是憐憫和疼惜。
如此詭異的氣氛,幾乎讓人有些無法呼吸了。
然則木道人到了這個時候,卻反而鎮定了下來。
他甚至還微笑著道:「你們都來了?」
那冷冰冰的少女靜靜盯著他,沒有說話,而那目光靈動的少女卻冷哼一聲道:「我們當然要來。」
她還要說什麼,那冷冰冰的少女卻開口阻止了她:
「不必同這種人多言。」
她說完這句,便回頭斜睨了陸小鳳一眼。陸小鳳有些尷尬地苦笑了一下,求助般地看向了葉顏。
而幾乎所有的人都沒有注意到,聽見那面色如雪的少女說的那句話之後,木道人的身體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
雖然他自覺失態,很快地就恢復了平靜,但這一切都還是沒有逃過葉顏的眼睛。
然則,葉顏卻仍是只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仿若對此恍若未聞。
因著這一系列的事情,在她看來,不過是出鬧劇。
她之所以出現在這裡,不過只是對跟這老道人較量武功感興趣。
其他的,實在是提不起什麼興緻來。
因著,在這不過半日之間,她早已經見識過了更加詭異離奇的事情。
經歷的危險和困難,也遠遠超過這麼一場看似波濤暗涌,但卻仍是平平淡淡的圍觀。
想著今日清早,同花滿樓他們作別,出了那酒樓之後,她不過只是跟著那名叫吳菊軒的人去襄陽王府坐坐,便居然走進了一個布置巧妙的機關之中。
好在,她對機關這種東西,並無懼怕。
此前在藏劍山莊之時,雖然機會不多,但她也曾經見識過機關之術可以神奇到何種地步。
故此,即便這並不是她的長項,但要毀壞那一座看著精巧、但實際上亂七八糟的沖霄樓,也並不是什麼難事兒。
揮劍砍斷了銅網陣之後,這座據說凝結了數百人十年之力的機關樓,便就只剩下花架子了。
不過,讓她意外的是,等她三下五除二,將這一座滿是機關的樓宇徹底砸塌了之後,居然從裡面得到了一個小小的匣子。
那匣子上當然也布滿了機關。
她略微試了試,居然沒能打開,便就順手放在身上,暫時帶了出來。
出來的時候,地上躺滿了來不及走開,被飛散的沖霄樓機關和碎片奪了性命的銀甲衛士。
而那位「運籌帷幄」的吳菊軒見到事情不好,早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至於這沖霄樓的主人襄陽王,卻是隨後才趕到的。
他身邊兒帶著幾個普通侍衛,一看見了現場的慘狀,便是一副哭天搶地的模樣。
一會兒罵他原本很是看重、一直當成了人才好好供奉著的吳菊軒是個騙子、心思歹毒的小人,一會兒讓葉顏賠他花了重金蓋的沖霄樓。
然後便是旁敲側擊地問葉顏有沒有見到他收藏了重寶的盒子。居然完全忘記了問,他找葉顏來,原本是為了周鈺。
被他這麼「欲蓋彌彰」地一折騰,葉顏對那盒子裡頭裝了什麼,倒是愈發提起了幾分興趣。
再想想這些日子來聽說的傳聞,她當然也就沒有拿出來「物歸原主」,而是淡定地表示沒有看見,默默地準備帶回汴梁去找小花看看。
襄陽王本來還要折騰,但很快地就沒有機會了。
他王妃周氏夫人一出來,立刻便把他擠到了一邊兒去,根本沒有他再說話的餘地。
只因這一位周氏夫人生的十分健壯,同纖瘦的襄陽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往那裡一站,無端地便給人不小的壓力。
特別是,她看著葉顏的眼神,簡直就像看著一頭叼走了她辛苦養大的豬仔的狼一樣,充滿著殺氣。
只看這個眼神,葉顏便知道,她總算是得到了劉太后要給葉顏和周鈺指婚的消息了。
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周王妃是快晌午的時候才知道這消息的。
緊跟著她就得知了周鈺因為去找了葉顏就莫名失蹤了的事兒,正在那裡又氣又急,鬱悶的肝兒痛,這會兒聽說葉顏來了,當然要衝出來讓她賠自家的寶貝侄子了。
葉顏只看了她一眼,連話都不想多說,便離開了讓人腦瓜仁兒痛的襄陽王府。
雖然她看見周鈺就厭煩,但無可否認,他確實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見了的。
這一回吳菊軒雖然是打著周鈺的幌子引誘了她過來,但即便她把一切都解決了,周鈺的下落卻仍然沒有音信。
雖然襄陽王府似乎隱藏著各種秘密,但直接正面入手,恐怕效果不大。畢竟,這一位還是她和皇帝弟弟名義上的長輩,明面上動作太大了總是不好的。
她不能讓弟弟難做。
那麼,就只有再另闢蹊徑了。
自襄陽王府出來,她便在想周鈺到底是哪方勢力劫走的。誰料到,這事兒還沒有想到什麼線索,卻叫她碰見了陸小鳳。
明明早上一群人還在商量著怎麼尋找瘋狂逃亡的他的,原本,他該是一副落魄的樣子才對。
然則看著他不但衣冠楚楚、身邊兒還一左一右地跟著兩名絕色少女的模樣,葉顏卻也不覺得多驚訝。
四條眉毛的陸小鳳,本就與常人不同。
她雖然不喜歡他,有的時候,也不得不佩服他。
想必,這也是她為何跟著他來「看熱鬧」的原因之一。
她也想看看傳說中那「幽靈山莊」的「老刀把子」的武功到底有多麼厲害。
雖然對老刀把子居然是木道人有些詫異,但她卻並沒有失望。
別的不說,就是剛剛那一劍,已經足夠做她的對手。
那一邊兒二十年的愛恨情仇已經掰扯不清楚,弒母之仇、奪妻之恨,兩邊都要報,終於一言不合動起了手來。
那看著冷冰冰的少女脾氣竟是最大的,雖然基本一言未發,但卻是最先動手。
她拔劍的速度很快,閃電般直接朝著木道人而去。
而木道人原本已經蓄勢待發,但看見是這少女動的手,竟忽然停下不動了。
眼看著木道人就要葬身在那少女的劍下,窗外忽然飛來一個酒杯,將那一劍給擋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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