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中平二年歲末的十三個片段(八)
第九十五章中平二年歲末的十三個片段(八)
江夏,沙羨(音yi)。
沙羨位於長江之畔,即後世武漢市武昌區、江夏區一帶。雖然在東漢末年,武漢地區的開發度仍然很低,也沒有因為魏、吳之間的南北對抗而成為軍事重鎮,漢代的沙羨,人口不滿萬戶,故而其長官被稱為長而非令。但是,作為長江沿岸的重要渡口,沙羨縣依舊是一座頗為繁華的城市——這裡順帶說一句,孫權同學在人生當中,擔任的第一個官職,就是沙羨長。
然而,此時的沙羨城,卻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城外曾經客商雲集的塗口渡,如今到處都是焦黑的殘牆斷垣,倒塌下來的屋樑,猶自余煙裊裊,寒風吹過,時不時還會迸射出幾點火星來。
在殘牆斷垣之間,隱約可見一具具的屍體,或是被刀劍砍得屍首分離,或是被大火燒的面目難辨,模樣慘不忍睹。
渡口已經沒有任何一艘船隻了,而江面上大量漂浮著的帶有灼痕的碎木料,則清楚的告訴世人,那些曾經停泊在渡口的船隻最終的下場。
如果說沒有什麼防護設施的渡口遭遇了這般程度的災禍,還不足為奇的話,那在距離塗口渡不遠處的城門上,同樣被燒得塌了大半的敵樓,卻清晰的顯示出,這場災禍,可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遭了強盜。
彷彿是在為這場災禍默哀一般,這天的天色十分陰翳,最終,陰翳的天空中飄起了濕潤的雪花。雪花飄飄揚揚的灑落在大地上,很快就化為了雪水,浸滅了廢墟中最後的一點火花,同時,也讓土地漸漸變得泥濘起來。
沙羨城中,街道上早就沒了往日的熙攘和喧鬧。大街上靜悄悄的,看不到幾個人影,偶爾有人冒雪出行,也大都縮著腦袋,沿著街邊匆匆的趕路。
縣衙內,原本的主人,沙羨長蔡忠,如今已經化作一具無頭之屍,靜靜的躺在一張門板上,一干縣吏在旁邊愁眉不展,面面相覷,心情跟外面的天氣一樣冰冷,誰也不敢說話,其實,就算想說,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大堂正中的主席上,一名身著甲胄的青年將領,按劍而坐,面色出奇的沉靜,陰沉似水,眼中的怒火似乎快要噴射出來了一般。
這位青年將領,就是現任江夏都尉的郭靖郭子安。
自從黃祖允諾了他跟阿蓉的婚事後,郭靖不敢有絲毫拖延,宛城的戰事一了,他立刻傾盡歷年的所有積蓄,包括劉照的賞賜,以及同僚的饋贈,備下了一份厚厚的聘禮,悄悄的送到了安陸黃家。
而黃祖也沒有食言,儘管不想在婚禮方面大張聲勢,但是阿蓉一應該有的嫁妝,不曾有半分的削減,雖稱不上風風光光,但也算是無比隆重的嫁到了郭家。
成婚後,郭靖總算是享受了一段有生以來最為幸福愜意的日子。如今,阿蓉已經有了身孕,著實讓郭靖欣喜不已。而恰在此時,從沙羨傳來了一個噩耗——沙羨為錦帆賊所破,縣長蔡忠被殺,塗口渡被燒殺搶掠一空,甚至連西門的敵樓,也都被賊人給焚毀了。
征討賊寇,這正是都尉的職責。只不過,郭靖這一次遇到的賊寇,卻實在是有些特別。
錦帆賊,這並不是江夏本地的賊寇,而一夥流竄於長江中、下游的江洋大盜;而且,跟普通的賊寇不同,錦帆賊的成員,可不是走投無路,被迫淪為盜賊的窮苦百姓,相反,他們全都是一些家境頗為不錯的豪強子弟。做強盜,只是他們任俠使氣、快意人生的一種行為方式罷了。
錦帆賊的頭領,便是後來東吳的大將,甘寧甘興霸。甘寧本是巴郡人氏,曾在本郡擔任計掾,後來更是遷升為蜀郡的郡丞,只不過沒幹多久,他就厭煩了這種周旋應酬的宦旅生涯,於是就辭官歸鄉了。
回家之後,甘寧呼朋喚友,召集了一幫喜好遊俠的輕薄少年,自任為渠帥,開始了四處打劫的強盜生涯。
很顯然,甘寧等人為盜,並非為了錢財。一個剛剛及冠,就能在本郡擔任計掾,隨後便升遷為蜀郡郡丞的傢伙,其家世背景豈會簡單?
事實上,甘寧等人每次出行,「步則陳車騎,水則連輕舟」,交通工具的檔次可一點都不低。除此之外,他們還「侍從被文綉,所如光道路,住止常以繒錦維舟,去或割棄,以示奢也」,連手下的侍從都穿著綉有花紋的絲綢衣服,停船的時候也用錦帛當繩索系船,開船的時候則直接將系船的錦帛割斷丟棄,甚至還拿錦帛來當船帆,故此才有「錦帆賊」的稱呼。
這樣一夥富家子弟,卻偏偏來客串強盜,完全是出於一種尋求刺激的心理罷了。除了尋求刺擊外,他們還往往使氣殺人,在路過地方的時候,如果地方的官員對他們客客氣氣,隆重招待的話,他們便與其友好往來,如其不然的話,他們就會立刻翻臉,搶掠地方,甚至是殺害當地的官員。
顯然,沙羨長蔡忠這一次就是因為沒能和甘寧他們拉好關係,才慘遭殺害。
對於錦帆賊,郭靖了解的並不多。錦帆賊是近兩年才興起的,而郭靖為了求取功名富貴,先是遠赴塞外,之後又進了弘農王府,為劉照效力,前後統共有五六年。故而對荊襄地界上的消息,沒法像以前做遊俠時那麼靈通。也正因為此,郭靖才沒有被錦帆賊的威名給震懾住,當他收到沙羨遇賊的消息,立刻第一時間帶人趕了過來。
可是,一到沙羨,郭靖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面對自己的詢問,沙羨的小吏們對賊人的情況,吞吞吐吐,言辭含混,似有難言之隱。經過一系列的追問與恐嚇后,他們才漸漸將錦帆賊的情況說了出來。
郭靖聽完之後,第一感覺,就是難以置信——天底下居然還有如此猖狂的盜賊?路過郡縣的時候,官員要好好招待才能免禍,否則就得落個屍首異處的下場?怕是當年的黃巾軍也沒這般作派罷?
「稟都尉,錦帆賊往來於大江之上,難覓蹤跡,沿途各縣,總以結好為要,倒也能相安無事。這一次,也要怪蔡明庭性子太拗,執意不肯俯就、接待,這才釀成了大禍……都尉,這樁事,原本就可以不用理會……即便是蔡家的人,知道了原委之後,也絕不會再追究的。」小吏遮遮掩掩的說道,似有勸阻之意。
小吏口中的蔡家,說的是襄陽蔡氏,亦即蔡瑁所在的蔡家。襄陽蔡氏本身就是地方上的有力豪族,再加上其與當朝太尉張溫是親眷(張溫的夫人是蔡瑁的姑母),因此家族的勢力和威望,在荊襄地區算是首屈一指。
蔡忠出自襄陽蔡氏,心高氣傲是理所當然、在所難免的。面對錦帆賊的「無理要求」,他果斷的拒絕了對方,結果丟了自己的性命不說,還讓沙羨蒙受了一次劫難。
若是換了別的官員,說不定還真就和光同俗,按照「慣例」來處置了。可是郭靖不同,在弘農王府的那段日子裡,他學到了兩件事,第一是忠於職守,第二是以天下為己任。因此,無論是出於自己身為都尉的職責,還是出於還沿江百姓一個清平世界的使命感,郭靖都下定決心,一定要將這伙賊寇繩之以法!
想要抓錦帆賊倒也不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錦帆賊雖然沒有固定的窩點,看似蹤跡不定,但事實上,由於他們太過自大,經常招搖過市,就連船帆都是標誌性的錦帛,因此,要訪到錦帆賊的行蹤,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只要能查訪清楚錦帆賊的行蹤,郭靖就能調集兵力,將對方一網打盡。至於錦帆賊的戰鬥力,郭靖並不擔心,無論錦帆賊有多大的凶名,他們畢竟只是一股只有三五百人的強盜罷了。長期以來,他們的對手,大多都是地方上的巡卒,又或者豪強的家兵,這兩者,既沒有數量,又沒有質量,欺負這些人算什麼本事?
可以說,錦帆賊之所以能夠橫行,跟沿途諸郡武備鬆弛是有很大關係的。而如今在郭靖手中,卻握有一支兩千人左右的常備軍,其中更有八百餘名在宛城經歷了戰火考驗的精兵。有了這樣一支軍隊做後盾,郭靖自然有殲滅錦帆賊的底氣和信心。
郭靖一方面通知江夏境內的沿江各縣,讓他們做好準備,一旦遇到錦帆賊過境,就要立刻派人來通報。
另一方面,郭靖又派出了人手,去周邊的南郡、廬江郡等地打探消息。郭靖相信,以錦帆賊的張揚,他們肯定不會刻意掩飾自己的行藏,只要詳加緝聽,一定打探出他們的行蹤來。
果然,半個月後,先是從廬江郡那邊傳來消息,說錦帆賊於數日前,襲擊了樅陽聚;緊接著,豫章郡又傳來消息,說有人在柴桑一帶,看到了十幾艘錦帆船招搖過境,正朝著江夏方向而來。
郭靖收到消息后,立刻帶兵趕往鄂縣,準備伏擊、攔截錦帆賊。為了避免暴露行蹤,引起錦帆賊的警覺,郭靖命船隊扮作商船,將精兵埋伏在船艙中當中,而在船艙外面駕船的士兵,全都換穿了便裝。
郭靖將兵力分做兩部,一部駐鄂縣,另一部則駐紮在對岸的邾縣。這樣安排,一來是防止船隊的規模過大,引起錦帆賊的懷疑;二來,也算是兩手準備,如果錦帆賊不在鄂縣附近上岸的話,那郭靖就只能在江面上攔截對方,跟對方打一場水戰了,而邾縣與鄂縣,一個在北,一個在南,一個位於上游,一個位於下游,正好可以達到前後夾擊的效果。
此時,郭靖派出去的密探也回來稟告,說錦帆賊已經過了蘄春縣,正朝著鄂、邾兩縣而來。郭靖聞訊,立刻命令士兵做好戰鬥的準備。
大江之上,一支由二十餘艘船隻組成的船隊,正逆著江流,緩緩的行駛的,其中有十三條船,以錦帛為帆,十分的引人注目。打頭的那艘船上,一名年方弱冠,容貌俊秀的男子,正立在船頭,極目遠眺。一陣江風迎面吹來,男子腰間懸挂著的銅鈴,登時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這正是錦帆賊的另外一個身份標誌,沿江的百姓無不聞聲躲避。
而那名男子的眉頭卻皺了起來,他回頭向身後的一名壯漢喝令道:「傳令下去,讓那些棹夫快點搖櫓,似這般速度,何時才能回去?」
那名壯漢應了一聲后,立刻提著鞭子,去催促搖櫓的棹夫了。旁邊的一名錦衣少年見了,笑道:「興霸,眼下正直隆冬,風向不順,又是逆流而行,有這樣的速度,棹夫們已經算是用力了。」
這位被呼做「興霸」的青年男子,便是甘寧了。他聞言也自嘲的笑了一聲,道:「我何嘗不知?只是近幾天心緒有些不寧,總覺得好像有危險似的……」
錦衣少年嘿嘿一笑,道:「興霸,這你就多慮了,我們兄弟縱橫大江,已經有兩年多了,何曾遇到過敵手?」
甘寧瞪了錦衣少年一眼,道:「所謂驕兵必敗,你我豈敢小覷了天下的英雄?」然而,話雖這麼說,就連甘寧自己,也沒將這句話放在心上,顯然,在他眼中,荊襄一帶,並沒有什麼能與自己「匹敵」的英雄。
船隊漸漸行至鄂縣附近,突然間,甘寧聽到桅杆上面有人大聲喊道:「渠帥,前方岸邊停泊著一支船隊,有大小船隻三十餘艘,都是商船!」
錦衣少年聞言,哈哈一笑,道:「興霸,又有一隻肥羊送上門了!」
甘寧卻搖了搖頭,道:「此番出來,我們搶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後面的那八艘商船,已經佔用了不少船工和役夫,再多搶幾艘的話,我們想開都開不走。」
錦衣少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彷彿一頭嗜血的野獸在品嘗鮮血一般,一臉狠戾的神色,道:「興霸,兄弟們可有些日子沒動刀了,今天恰逢其會,讓兄弟們活動下身體也是好的,至於貨物,帶不走燒掉便是,我們又不缺那幾個錢!」
看著船中躍躍欲試的同伴們,甘寧沉吟片刻后,最終還是同意了眾人的請求。
船上的錦衣少年們一聲歡呼,立刻做起了打劫的準備。隨著旗號的傳遞,十三艘錦帆船排成一個雁行陣,朝著前方的「商船隊」撲了過去。
然而,就在距離商船隊還有一里多地的時候,甘寧敏銳的發現,眼前的這隻商船隊,似乎有些反常。儘管甲板上的船工正在「慌亂」的起碇、揚帆,似乎是準備逃命,可是,很明顯,在慌亂的表象下,他們的舉動有條不紊,很快就讓船隻動了起來,反應跟以前那些遭到自己打劫的商船,可謂是天壤之別。
而且,隨著船隻的行動,甘寧突然看到,對方的商船後面,竟然系著一條條的走舸!見此情形,甘寧的心中陡然一沉,走舸乃是專業的戰船,其舷上有防箭的女牆,配備的船槳頗多,少則六對,多則十對,故而速度極快,往返如飛鷗。
「對方絕非客商!」甘寧大聲喝道:「一定是官府的水師!」
「官軍又如何?難道我們還怕了他們不成?」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應道。
其實,在甘寧內心深處,也有一股不服輸的意志,他也很想跟眼前的這支官軍拼個高下,然而,當他看到對面的大船上,從船艙當中蜂湧而出的士兵時,他立刻就斷了這個妄想。
「傳令各船,迅速排成一字縱隊,繞過前面的船隊,全速前進,擺脫敵人!」甘寧喝令道。
「渠帥,後方的商船怎麼辦?」一名家兵問道。
「都這個時候了,哪還顧得上那幾艘商船!」甘寧一腳將家兵踹到了一邊。
雖然錦衣少年當中,依舊有人覺得己方能夠打敗官軍,但是看到甘寧一臉嚴肅,如臨大敵的表情,他們還是乖乖的去執行甘寧的命令了。
十三艘錦帆船迅速改變了隊形,貼著大江的右側,向上游全速駛去。這十三艘錦帆船上,也配備了不少的船槳和搖櫓,在棹夫的全力划動下,速度倒也十分可觀。
而另一邊,郭靖在船頭上冷笑一聲,道:「想跑?沒那麼容易!」隨即,他便喝令道:「點燃狼煙,給邾縣那邊發訊號!升旗!亮出我的旗號來!」
綉著「江夏都尉郭」五個大字的旗幟,迎風升了起來。對面的甘寧接到報告后,喃喃自語道:「郭都尉?好!好!好!我記下你了!」
雖然郭靖部下的大船,在逆風、逆流的狀態下,追不上錦帆船,可是,擁有更多劃槳,體形輕便的走舸,卻很快就追上了對手。不多時,船隊後方的幾艘錦帆船,已經遭到了官軍的跳幫攻擊。
遭到攻擊后,那幾艘錦帆船再也無法全力前進,速度漸漸慢了下去,自然遭到了更多走舸的圍攻,就如同在遷徙的過程中,被群狼撕咬住的野牛一般,最後只能被迫脫離隊伍,任人宰割。
甘寧見此情狀,雙眼圓睜,牙關緊咬,顯然在竭力剋制自己回頭支援的衝動。望著那幾艘已經完全停止前進的錦帆船,甘寧甚至可以想象出,船上的兄弟們是怎麼拚死搏殺,最後被官軍圍攻殺死的。
「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甘寧暗自下決心道。
然而,郭靖顯然沒有準備給甘寧這個機會。正當甘寧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官軍的追鋪時,前方的江面上,十餘艘大船一字排開,掛得也是江夏都尉的旗幟,攔在了甘寧的面前。
自然,光憑這十來艘笨重的商船,還不足以阻擋住甘寧,甘寧完全可以利用自己船隻靈活輕便的優勢,從這十餘艘大船當中穿過去,其間雙方最多也就是互相射上幾箭罷了,以這些大船的靈活度,根本別想靠上甘寧的錦帆船。
可是,這一回,甘寧的對手,並不是毫無反抗能力的商人,也不是地方的豪強,更不是只有幾艘小船的巡卒。他面對的,可是手握「重兵」的江夏都尉。
江夏郡境內有長江、漢水兩條大江,自然十分重視水軍。郭靖上任之後,更是積極修理船隻,訓練士卒,因為在所有外放為官的王府郎中當中,只有郭靖位於南方,有機會編練水軍。因此,積累水軍訓練經驗的職責,自然也就落在了郭靖身上。
所以,郭靖部下的水軍,規模雖然不大,但是各種戰船卻是一應具備,其中尤其以輕便快捷的走舸居多。
走舸若是用來攻擊專業的大型戰船的話,實在有些力有不逮。其一,大型戰船的船體極高,宛如一座水上城池,走舸即便靠上了大船,也很難攀爬上去;其二,大型戰船大多裝備有拍桿一類的器具,專用來對付小船,一擊之下,甚至能將小船打得粉碎。
但是,甘寧的錦帆船,只是體形稍大一點的快船,根本不足以與大型戰船相較,因此,走舸正是攻擊這種快船的利器。
看到從對面的大船之間,快速突出的數十艘走舸,甘寧嘿然冷笑,心知自己這一次遇到了大麻煩,但是,與此同時,他心內深處的鬥志也被激發了出來。
「倉啷」一聲,甘寧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大聲喝道:「兒郎們,狹路相逢勇者勝,生死在此一搏!殺呀!」
錦帆賊由兩部分人組成,一部分是甘寧召集起來的豪族子弟以及遊俠兒,總共約有百餘人,另一部分則是各豪強家的家兵與奴僕,總共約有三百餘人。論武藝,甘寧部下的這批豪族子弟和遊俠兒,實力堪與弘農王府的三等衛士相比,個別人甚至有二等翊衛的水平。再加上領頭的甘寧乃是不遜於張遼的絕代猛將,因此縱橫大江也是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這一次面對兩千多訓練精良的官軍的圍攻,百餘人的個人勇武,能發揮的作用實在有限。況且,他們還並沒有聚在一處,而是分散了十餘艘船上,這樣一來,就能難抵擋官軍的圍攻了。
半個時辰后,下游的郭靖已經率部趕到,對錦帆賊形成了合圍之勢。而在戰場上,錦帆賊也僅剩一艘船隻沒有被攻克,不用說,這就是甘寧所在的那艘船了。
面對勢如瘋虎的甘寧,官軍久攻不下,傷亡頗重。率領邾縣所部的,是郭靖的司馬楊康,他見拿不下甘寧,便喝令士兵放火箭。可是甘寧對此早有準備,他命人砍斷桅杆,將錦帆拋入水中,這樣一來,船上最容易被火箭引燃的部位,便不復存在了,大大降低了火箭的效果。不過,這樣一來,甘寧也等於是徹底放棄了逃生的希望。
對官軍而言,勝利只是早晚的事情,反正甘寧已經跑不掉了,只要不停的放火箭,就算沒有船帆這樣易燃的物品,木製的船體也遲早會被引燃,既然如此,又何必急於進攻呢?
可是,隨後趕來的郭靖,心中還真有一點焦慮。眼看日頭已經微微有些偏西了,如果再拖延下去的話,一旦天色變黑,船上的賊人很可能會棄船跳水逃亡。以他們的水性,再加上夜色的掩護,說不定還真能夠成功逃脫。對郭靖而言,其他人逃也就逃了,若是放跑了錦帆賊的首領,那這次伏擊豈不是功虧一簣?
聽說錦帆賊的首領武藝十分了得,郭靖決定,由自己親自登船,與其一決高下,將其擒拿或者斬殺。
楊康聞言,趕忙阻攔:「都尉,你是一軍的主將,不容有失,豈能親自上陣搏命?還是繼續用火箭進攻為上。」
郭靖便把自己的擔憂跟楊康講了一遍,最後笑道:「寧之啊,我再怎麼說,也曾是御前比武的前八名,就算是典子賁這樣的高手,我也能在其手下撐上五六十個回合。區區一個賊首,難道還能跟典子賁比肩不成?」
郭靖這回可真的想錯了,論武藝,甘寧僅比典韋略低一線而已,完全有資格與張遼、徐晃等人並肩,還真有擊敗他的能力。
帶著一隊精銳士兵,郭靖跳上了錦帆船。剛上船,濃煙之中就有人一記劈斬,向郭靖襲來,郭靖閃身一躲,反手揮劍一刺,立刻有人一聲悶哼,踉踉蹌蹌的退了回去。
穿過濃煙,郭靖與甘寧正式打了個照面。郭靖見甘寧儀錶堂堂,心中也是十分納罕,當即問道:「你便是錦帆賊的首領?」
甘寧聽到郭靖呼他為賊,心中惱怒,喝道:「廢話少說,想要拿我,儘管上來,看你夠不夠這個斤兩!」
郭靖大怒,身體向前一躍,手中的長劍一記突刺,朝著甘寧的喉嚨又快又狠的扎了下去。
甘寧不慌不忙,揮刀格開了郭靖的刺擊,反手還擊。匍一交手,郭靖心中暗道一聲不好——自己輕敵了!
郭靖本就對甘寧的武藝有輕視之心,再加上盛怒之下,出手有些草率,而他遇到的甘寧,偏偏又是當世一流的猛將。因此,幾個因素湊到一起,竟是讓郭靖剛一交手,就立刻落到了下風!
甘寧是何等人也?一抓住這個機會,立刻不依不饒,死死的壓制住了郭靖。兩人鬥了三十餘合之後,甘寧更是使出了兩敗俱傷的招數——甘寧左臂挨了郭靖一劍,但郭靖也被甘寧利刃加頸,動彈不得。
「尊駕好身手!可惜,卻淪落為盜賊之流!若是尊駕能夠認罪伏法,我願奏請天子赦免你的罪行,今後好好為國家效力,如何?」雖有利刃加頸,但郭靖依舊面不改色。
「哈哈!」甘寧聞言,只是笑了一聲,並沒有正面回應,而是對郭靖說道:「郭都尉,我也敬你是條漢子,今日,就不殺你替我的兄弟報仇了。不過,你最好乖乖的部下送一條快船來,而且要把我被俘的兄弟都放了。只要你做到這兩點,我就放了你,如何?」
郭靖微微一笑,道:「好,那你呼我司馬楊康過來。」
楊康過來后,見了此狀,心中暗叫一聲苦,剛要說話,卻聽郭靖搶先喝道:「楊司馬!聽我將令!從此刻開始,由你代行江夏都尉的一切職責,切記,勿以我為念,全力殺敵,萬萬不可放走一名賊人!」
甘寧怒哼一聲,手中的佩刀一緊,郭靖的脖頸上,登時滲出了一行鮮血。郭靖亦冷笑一聲,道:「賊子!要砍便砍,何必遲疑?」
甘寧不說話,只把眼睛望著楊康,道:「楊司馬,我的要求並不高,只要你放了我被俘的兄弟,再派一艘快船過來,我自會放了郭都尉。」
楊康聞言苦笑一聲,轉身喝令道:「來呀,按照這位好漢的吩咐去辦!」
郭靖大怒:「楊司馬,你竟敢違抗我的軍令!」
楊康反倒面色坦然的對郭靖說道:「子安,既然你已經命我代行江夏都尉的職責,那接下來該怎麼做,也該由我一人做主。」
看到郭靖兀自怒氣勃發,楊康輕嘆一聲,道:「子安,就算你不為別人著想,也應該想一想家裡妻兒……」
經楊康這麼一提醒,郭靖也猛然醒悟,家中尚有待產的妻子,自己又怎能做出這種輕生的舉動。於是,郭靖便也沉默了下來。
甘寧見狀,心裡也是暗舒一口長氣。若是郭靖寧死也不妥協的話,自己這一行人今天可真要交待在這裡了。自己丟了性命事小,連帶著一干追隨他的兄弟們也全部喪命,他又如何忍心?更何況,自己一行人被捕之後,難免會泄漏身份,到時候牽累了家族宗親,那可真是萬死莫贖了。
不多時,一艘快船停靠在錦帆船的旁邊,上邊載著十幾名被俘的錦帆賊。甘寧帶著郭靖,跳上了快船,楊康也不敢怠慢,親率三艘走舸緊跟在後。
快船駛出戰場之後,甘寧如約的放還了郭靖。雙方船隻之間的距離漸漸拉遠,唯有甘寧與郭靖,一個站在船尾,一個站在船頭,遙遙相望,複雜的眼神當中,既包含著濃濃的敵意,但也少不了一份欽佩與惺惺相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