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衣錦還鄉(二)
第二章衣錦還鄉(二)
劉宏以遠藩弱枝的身份,承繼大統,本就毫無根基可言。即位之初,內有竇太后,外有竇大將軍,可以說,只要竇氏願意,劉宏隨時都有可能成為第二個昌邑王。
之後,竇氏雖被誅滅,但取而代之的曹節、王甫等一干權閹,依舊就暗中的把持著朝政,若非宦官的權勢必須緊緊的依附在皇權之上,否則,劉宏也要對曹節生出芒刺在背的感覺了。
直到曹節病死,劉宏才算是完全掌握了漢帝國的最高權柄,不用再仰人鼻息了。
然而,正是這十多年中,那種朝不保夕、如履薄冰的處境,讓劉宏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心理——天下未必一定是自己的,只有自家的田產、珍寶,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正是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劉宏這個大漢天子,卻總是做出一副「撈一票走人」的姿態,這種心理,甚至在他的皇位已經穩固之後,也沒有多大的轉變。
為了讓自己在「退位」之後,能有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劉宏早早的派人在自己的家鄉,中山國的蠡吾縣,購置了大量的田產,修建了豪華的莊園。
只是劉宏就沒有想過,古往今來,失去皇位的天子,有幾個好下場的?你就這麼確定,自己一定能成為昌邑王第二,而不是秦子嬰第二?
自然,以劉宏的聰明,他未必想不到這點,只是不肯面對現實,以及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罷了。
狡兔三窟,就算另外的洞穴實際上沒什麼用處,但總比只有一個窟窿,隨時會被堵死的情形,更讓人有安全感。
蠡吾縣的莊園,前後修建了將近十年,據說規模已經不亞於一座行宮,可是劉宏卻還從來沒有機會去親眼看過,這讓守財奴脾性的劉宏,怎麼放得下心。
劉宏素來以擅長經營田產自詡,如今,自己有這麼大的一片產業,不但沒有機會親手經營,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這還算是一名大漢的好地主嗎?
更何況,劉宏離開家鄉已經二十年了,家鄉的風物,已經在他的腦海當中漸漸模糊,兒時的玩伴,不知如今已長成什麼模樣,昔日的鄉鄰,而今是否健在?隔壁的翠花是否風姿猶存?可有女兒孫女(大霧?
如今天下方定,四方戰亂終於平息了,道路通暢,旅途安全,何乘此機會,回鄉一趟?
想到這裡,劉宏的心情頗有些激蕩,隨後便做出了決定——巡幸河間國以及家鄉蠡吾縣。
前面說過,蠡吾縣實際是屬於中山國管轄的,但是,無論是桓帝劉志,還是劉宏,都出自河間孝王一脈,因此,河間孝王劉開便被追尊為孝穆皇,廟稱清廟,陵稱樂成陵。
劉宏此次回鄉,肯定要祭祖,所以,河間國是他必須要去的地方。
劉宏要巡幸河間的消息一傳出,朝堂上自然少不了反對的聲音。
這些聲音,大多認為,天下方定,正是需要休養生息,恢復民力的時候,而劉宏在此時巡幸地方,免不了又要勞師動眾,耗費民脂民膏,更別說車駕所至之處,隨行的內侍會不會乘機勒索地方,而隨行的軍士會不會驚擾百姓了。
劉宏對此照例是置之不理,恍若未聞,依舊我行我素的為出巡做準備。
而劉照的反應也很平靜,他很清楚自家老爹的秉性,一旦下定決心的事情,那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的,因此,勸阻是根本沒有可能的,只能想方設法,儘可能的「止損」。
相對於劉宏其他的愛好,出巡已經算是相對省錢的了,從上次巡幸上林苑來看,一次普通出巡的消耗,甚至還不及劉宏在宮中賽驢的花費高。
所以,劉照並沒有勸諫的打算。
不過,在反對的聲音當中,有一個人的說法,卻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這就是太史令董扶的奏疏——「前者北方有赤氣,東西竟天,當有陰謀,不宜北行」。
董扶的預言,劉宏還是相信的,只是,若只因董扶的預言,就放棄這次出巡,劉宏卻又不甘心。
就在劉宏猶豫不決之時,張讓觀顏察色,正準備跟劉宏說些什麼,那邊蹇碩卻搶先稟道:「陛下,董太史雖然精通天文,善解天象,但是,他與朝中的士人關係親切,往來素密,此次上疏,恐怕就是想借天象,來嚇阻陛下,還望陛下三思!」
劉宏聞言,微微點頭,一副頗以為然的樣子。張讓看了,心裡不大舒服,本來他並沒有勸阻劉宏出巡的意思,如今見蹇碩搶了自己的風頭,便出言勸道:「陛下,董太史所言,素來靈驗無比,還請陛下熟思之。陛下乃身系天下,萬不可有絲毫的大意啊!」
「張公多慮了,如今天下安泰,四方平靖,陛下出巡,能遇到什麼危險?就連董太史也只說有陰謀,這簡直就是託詞——陛下身邊,有羽林虎賁,五營軍士的重重護衛,就算真有反賊敢冒瀆龍威,我等也能將其擊退!」蹇碩昂然道。
「蹇黃門的勇武,我等並不懷疑,只是——」段圭故作沉吟狀。
眾人望著段圭,心中納罕——按說,段圭常與蹇碩共為一黨,就該共同進退才是,如今,聽段圭的口氣,卻似乎對蹇碩的想法,不盡贊同。
然而,段圭緊接著說出的話,卻向眾人表明,他與蹇碩,的的確確是穿著一條褲子的。
「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段圭先文鄒鄒的吊了一句書袋子,然後略微壓低了聲線,道:「如今天下各地的叛賊,皆被剿滅一空,自然不用擔心。可是,陛下有沒有想過,此番出巡,陛下一旦離京,整個洛陽,乃至整個河南,便都在何氏的掌握當中。若是他們乘此機會,擁立弘農王上位的話……」
此話一出,劉宏登時臉色一白,隨即便微微眯起了眼睛,似有所思。
而張讓、趙忠等人,也當即噤若寒蟬,不敢再隨意插話。
如今,劉照背後的勢力已經相當龐大,就連劉宏,若沒有大決心、大毅力、大手段,也休想輕易處置,更何況他們這些中官!一旦捲入了劉宏劉照父子之間的爭鬥,恐怕稍不留意,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險!
因此,上上之策,就是在兩者之間,圓滑處事,兩邊都討好,兩邊都不得罪,方能保全自身。
「陛下勿憂,此事也並非沒有解決的辦法。」在一片沉寂當中,蹇碩嗓音洪亮的說道:「陛下只須在出巡的時候,命弘農王隨行伴駕即可。」
劉宏聞言,將雙手一拍,哈哈笑道:「不錯,不錯,這倒是個恰到好處的方法。」
其實,劉宏在內心深處,對劉照還是保留有幾分信任的,只不過,他對何氏一門,以及士人集團的某些人,卻深懷猜忌。
就算劉照不想成為不忠不孝之人,也架不住這些傢伙強行擁立呀!
索性釜底抽薪,將劉照帶在身邊,讓他們想強行擁立也找不到對象,既消除了隱患,又全了父子情分,一舉兩得!
劉宏讚許的望了蹇碩一眼,隨即便派人傳召,命劉照隨行伴駕,一道出巡。
而張讓等人,則別有深意的看著蹇碩,心中除了妒忌,還有一絲不解。
按說,段圭方才的那段話,已經成功挑起了劉宏的猜忌之心,若是沒有蹇碩所出的主意,劉宏說不定只得被迫放棄這次出巡。
可以想象,被阻撓了雅興的劉宏,心裡會又多麼的憤怒,而這一腔怒火,最終會燒到此事的罪魁禍首,亦即何氏一門乃至弘農王身上去。
父子相疑,夫妻反目,這不正是董候一黨所樂見的嗎?為何蹇碩反倒會出言化解了這段危機呢?
真叫人想不透。
再說劉照,董扶的上疏,本就在他的預料當中,因為史書上就有這樣的記載,只不過沒載明上疏的太史令到底是誰,而在本時空當中,卻陰差陽錯的成了董扶罷了。
至於預言所說的「陰謀」,劉照也很清楚,無非就是冀州刺史王芬,與許攸等人合謀,想乘劉宏巡幸河間的時候,發動兵變,誅殺權閹一黨,改立合肥侯為帝。
那麼,王芬等人的陰謀,能夠成功嗎?
不能。
首先,不管是原本的歷史,還是本時空,有一個基本的原則,是一直存在,並沒有發生變化的。那就是,王芬等人的陰謀,並沒有得到士人集團的廣泛認可,力量太過薄弱,所擁立的合肥侯,更是沒有任何號召力。
正如曹操所批駁的——你們的勢力再大,能比得上七國聯合嗎?合肥侯的身份再高貴,能比得上吳王、楚王嗎?
因此,這次政變,從根本上,就沒有成功的可能。
其次,歷史上的王芬,是借口平定黑山賊,才能調動軍隊,預備兵變的。而現在,黑山賊早就被招安了,王芬又何來的借口,調動軍隊呢?
所以,劉照根本不用為王芬謀叛一事而擔心。
但是,劉宏下詔,命他伴駕隨行,一同出巡河間,這件事可就出乎劉照的意料了。
詔命抵達之時,劉照正在花園中消暑,順帶與盧、王兄弟等人談一談最近學習《詩經》的心得。
接到詔命后,眾人一時都沒了繼續討論《詩經》的心思,轉而議論起此事來。
「釜底抽薪罷了。」裴潛搖著羽扇,倚在小几上,慵懶的說道。
在劉照的屬臣當中,裴潛算是一個異類,一者,盧、王兄弟都是志誠君子,與劉照談論,多為坐而論道,在大道理上匡正劉照,唯有裴潛,一點也不忌諱談論陰謀詭計;二者,盧、王兄弟在劉照面前,時刻都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姿勢,絕不會像裴潛那樣懶散。
劉照望了裴潛一眼,心裡頗為羨慕裴潛的坐姿,出於對盧、王兄弟的尊重,劉照也不得不陪他們正襟危坐——唉,這還叫花園消暑嗎?
可是,隨著年歲的增長,盧、王兄弟面對他,也是越來越循規蹈矩,這大概是盧植、王允特意囑咐的吧。
正當劉照暗自感嘆時,邊上又傳來了裴潛的聲音:「天子無非是擔心自己前腳剛離開洛陽,大將軍便會擁立殿下上位,把他活生生的逼成太上皇罷了。」
「天子的興頭都在出巡上,未必就又這個心,能想到這一點,恐怕,這又是中官們的讒言所致。」盧愷道。
「哼!」王景怒哼一聲:「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殿下仁孝,根本就不會答應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舉!而在朝堂之上,無論是盧公,還是臣父,也都絕不會贊同的!沒有殿下的允許,沒有重臣的支持,大將軍又怎敢行此悖逆之事!」
「可天子卻下了讓殿下同行的詔命,看來,多多少少還是對殿下起了猜忌之心。」裴潛沉吟到:「殿下日益年長,對天子的威脅也是日益增加,這些,恐怕都不是殿下仁孝能解決問題的啊!」
「文行!你可不要教唆殿下……」盧愷登時板起了臉,沉聲說道。
「子和,毋須如此,文行只是提醒我謹慎應對,絕無他意。」劉照趕忙出面為裴潛緩頰。
「哈哈,子和沒說我離間殿下父子,已算是留口德了。」裴潛笑了笑,毫不以為意:「殿下雖然仁孝,但是三人成虎,若是諸常侍在天子耳邊日夜進讒,離間殿下父子之情,我怕天子卻未必有那麼慈愛啊。」
再說劉照,董扶的上疏,本就在他的預料當中,因為史書上就有這樣的記載,只不過沒載明上疏的太史令到底是誰,而在本時空當中,卻陰差陽錯的成了董扶罷了。
至於預言所說的「陰謀」,劉照也很清楚,無非就是冀州刺史王芬,與許攸等人合謀,想乘劉宏巡幸河間的時候,發動兵變,誅殺權閹一黨,改立合肥侯為帝。
那麼,王芬等人的陰謀,能夠成功嗎?
不能。
首先,不管是原本的歷史,還是本時空,有一個基本的原則,是一直存在,並沒有發生變化的。那就是,王芬等人的陰謀,並沒有得到士人集團的廣泛認可,力量太過薄弱,所擁立的合肥侯,更是沒有任何號召力。
正如曹操所批駁的——你們的勢力再大,能比得上七國聯合嗎?合肥侯的身份再高貴,能比得上吳王、楚王嗎?
因此,這次政變,從根本上,就沒有成功的可能。
其次,歷史上的王芬,是借口平定黑山賊,才能調動軍隊,預備兵變的。而現在,黑山賊早就被招安了,王芬又何來的借口,調動軍隊呢?
所以,劉照根本不用為王芬謀叛一事而擔心。
但是,劉宏下詔,命他伴駕隨行,一同出巡河間,這件事可就出乎劉照的意料了。
詔命抵達之時,劉照正在花園中消暑,順帶與盧、王兄弟等人談一談最近學習《詩經》的心得。
接到詔命后,眾人一時都沒了繼續討論《詩經》的心思,轉而議論起此事來。
「釜底抽薪罷了。」裴潛搖著羽扇,倚在小几上,慵懶的說道。
在劉照的屬臣當中,裴潛算是一個異類,一者,盧、王兄弟都是志誠君子,與劉照談論,多為坐而論道,在大道理上匡正劉照,唯有裴潛,一點也不忌諱談論陰謀詭計;二者,盧、王兄弟在劉照面前,時刻都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姿勢,絕不會像裴潛那樣懶散。
劉照望了裴潛一眼,心裡頗為羨慕裴潛的坐姿,出於對盧、王兄弟的尊重,劉照也不得不陪他們正襟危坐——唉,這還叫花園消暑嗎?
可是,隨著年歲的增長,盧、王兄弟面對他,也是越來越循規蹈矩,這大概是盧植、王允特意囑咐的吧。
正當劉照暗自感嘆時,邊上又傳來了裴潛的聲音:「天子無非是擔心自己前腳剛離開洛陽,大將軍便會擁立殿下上位,把他活生生的逼成太上皇罷了。」
「天子的興頭都在出巡上,未必就又這個心,能想到這一點,恐怕,這又是中官們的讒言所致。」盧愷道。
「哼!」王景怒哼一聲:「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殿下仁孝,根本就不會答應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舉!而在朝堂之上,無論是盧公,還是臣父,也都絕不會贊同的!沒有殿下的允許,沒有重臣的支持,大將軍又怎敢行此悖逆之事!」
「可天子卻下了讓殿下同行的詔命,看來,多多少少還是對殿下起了猜忌之心。」裴潛沉吟到:「殿下日益年長,對天子的威脅也是日益增加,這些,恐怕都不是殿下仁孝能解決問題的啊!」
「文行!你可不要教唆殿下……」盧愷登時板起了臉,沉聲說道。
「子和,毋須如此,文行只是提醒我謹慎應對,絕無他意。」劉照趕忙出面為裴潛緩頰。
「哈哈,子和沒說我離間殿下父子,已算是留口德了。」裴潛笑了笑,毫不以為意:「殿下雖然仁孝,但是三人成虎,若是諸常侍在天子耳邊日夜進讒,離間殿下父子之情,我怕天子卻未必有那麼慈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