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三回:劍步流光
晴川的天空略顯灰暗,時有陰風吹過,帶起一片或遠或近的魔魘悲啼之聲。
夜帝明轉身看向後方,淡淡道:「豎子也敢妄言先賢,說到底,不過是無知者無畏罷了。」
「無知者無畏並不可怕,怕的卻是知道越多,畏懼越多。」隨著這有如冷泉滴落般的清淡聲音自遠而近,一人從矮林後方緩緩走向近前,「不知前輩以為如何?」來人身形修長,一襲玄黑衣袍,以金色面具覆臉,面具邊緣呈兩端上翹的樹葉之形,露出了他線條流暢優美的下巴。說話之後,他薄唇微抿起,竟無端端給人一種誠懇的感覺。
葉青籬心頭一跳,視線落到來人的面具之上。
只見這人膚色白皙,黑袍黑如星夜,金面燦若朝陽,三種極端的顏色衝撞在他身上,不知怎麼,就叫人心口壓力陡生。彷彿此人的身體里硬生生拘著一道狹刃的寒光,雖未出鞘,卻無時無刻不逼人側目。
夜帝明對此卻渾不在意,他撮指輕彈,但聞鏗然一聲響,便有一道鋒銳的靈光猛然射出!
「不如何。」隨手揮出致命殺機之時,夜帝明猶自輕描淡寫地說,「無畏,是需要資本的。」
那黑袍人距離夜帝明仍有近二十米的距離,夜帝明指尖彈出的靈光卻彷彿在這一刻穿梭了時空,挾著凶戾的死亡之氣,當空一劃,便猛地射至黑袍人身前!
黑袍人將身一側,卻仍然未能快過這藏神巔峰高手的隨意一擊。
霎那之間,只見血光迸射,夜帝明的靈光已將來人左肩射了個對穿!
那一擊,原是對著他心口射去的。這黑袍人側身閃躲之時,雖未能完全躲過殺機,卻到底是避過了要害,沒有在這一擊之下當場斃命。
這一日間,夜帝明移步殺人,便連歸元中期的高手也不過是在他手上多走過了幾招,眼前黑袍人能在他的突然襲擊之下避過要害。在神州大地也算得上是個高手了。
夜帝明微微頷首:「有幾分功力。怪不得如此狂妄。」
然而他仍未在意,適才一擊他不過是隨手揮出,既無招式也無法訣。僅僅只是純靈力的衝撞而已,便是能避過幾分,也算不得什麼。至少在夜帝明面前,這遠遠算不得什麼。
葉青籬的神色卻凝重起來。夜帝明不知道來人是誰,她卻隱約間已有猜測。
即使來人戴著面具。氣息彷彿也有所改變,但不論是他的身形還是聲音,都給葉青籬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她再次轉動手中的烤肉,似有意若無意地適時說道:「前輩。短尾虎最美味的不是它的大腿肉,而是其背部中間五寸之肉。燒烤短尾虎,調料固然不可缺少。但最重要的,還是烤出其原汁原味。這一串虎肉已經烤好。前輩不妨嘗嘗。」
她輕盈起身,將手中金黃噴香的短尾虎肉遞向夜帝明。
夜帝明便轉過視線,只是靜默地看著葉青籬,卻不伸手去接那烤肉。
葉青籬一揮手,便有一套百年清心木製的桌凳憑空出現在夜帝明身前,她又從儲物袋中取了一壺流霞酒,放好玉杯玉盤玉筷。她將烤肉放到玉盤上,五指輕輕一動,最初級的金刃術從她指尖射出,只是輕輕幾旋,那一大塊的烤肉便輕輕鬆鬆被切割成數十塊薄片。
然後她將酒斟好,頓時便有一股醇厚纏綿、彷彿晚霞靜謐綻放的氣息和著誘人的烤肉香味一齊飄出。兩種味道糾糾纏纏地混在一起,竟奇異地給人一種繁華流瀉、無盡悵惘的寂寥之感。
夜帝明略見讚賞地點點頭,然後從容坐下,舉杯輕酌,執筷緩食。
這兩日都是葉青籬在服侍他的飲食起居,倘若不論他們掠奪者和俘虜的關係,乍看起來,兩人還真像是一對有師弟子服其勞的標準師徒。
當然,這得忽略葉青籬時不時冒出的,那些油潑不進的反諷之語。
誰也沒有再理會那個忽然現身的黑袍人。
夜帝明是一擊不中便不屑再理會,他不是殺人狂魔,來人既非他刻意針對的那些寂滅宗和窺天宗門人,他自然也懶得多造殺孽。而葉青籬則是在用行動無聲地拒絕著來人的靠近,希望他能明智地選擇離開。
只可惜來人並沒有表現出他平常善體人意的一面,他只是輕輕拈碎一顆療傷的丹藥,將那足有寸許方圓的傷口稍作止血,然後繼續邁步向前。看那動作,竟彷彿是在郊外踏青,因偶遇了友人,於是興緻隨來,要與人搭桌共食一般。
他的步伐並不快,可短短二十米,要接近也不過是片刻間的事。
夜帝明依舊靜坐品嘗美食,葉青籬卻忽然掐了個法訣,那指訣一轉,便有一蓬凌厲的劍雨快速聚集在那黑袍人身前。
劍雨無常!
沒有絲毫停留,漫天雨劍猛地射向來人,帶起一片細雨密集破空的嗖嗖之聲,氣勢洶洶地誓要斬敵!
眼看著來人便要被這兇猛的打擊覆蓋,他腳下忽然一錯,然後他的步伐再度一動,下一刻,他竟似是直接跨越了空間的距離,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夜帝明和葉青籬的近前!
劍步,流光!
來如名劍出鞘,去似流光無跡,無影無形,恍如歲月。
劍雨無常的攻擊,自然便被他輕鬆甩在了身後。
夜帝明輕飲一口杯中酒,終於正眼看向他:「崑崙,劍修?」
來人溫溫淡淡地說:「崑崙,劍修。」
夜帝明道:「你修的是什麼劍,為何藏頭縮尾?」
來人微笑道:「前輩指的可是這個面具?」他伸手,左手修長的五指輕輕搭在面具邊沿上,又道,「戴這面具的也不止晚輩一人,想來。或是今春假面之風盛行,晚輩不過是湊個熱鬧而已,前輩要看晚輩的真面目嗎?」
「噗……」卻是葉青籬忍不住笑了。
她笑得眉眼彎彎,是實在沒想到,這人居然還會說玩笑話。
不錯,不止來的這個黑袍人戴著面具,夜帝明也是戴著面具。她也覆著面紗的。聽來人這一說。再看看此間三人或戴面具或戴面紗的場景,不知為何,竟別有喜感。
夜帝明可不覺得喜感。但他也沒有生氣,只是淡淡道:「接我三招,如若不死,你可以離開。」
很顯然。他對面具下的這個人究竟是誰並不感興趣。也或者說,以來人的分量。還不足以讓夜帝明對他面具下的真面目感興趣。
來人沉吟片刻,和聲道:「前輩,請出招吧。」
夜帝明微抬手指,還不待旁邊的葉青籬看清。就見原本在他手上的兩根玉筷已是倏然出現在黑袍人的咽喉之前。
殺機,立現!
電光火石間,便見黑袍人背後的長劍鏗然出鞘!
那劍光當空一躍。竟如離弦的利箭一般,在半空中那道無形弓弦的作用力下。猛地斬向那兩支疾若迅雷的玉筷。
他這竟是要硬碰硬么?
葉青籬一驚,原本垂在身側的雙手十指便忍不住動了一動。
便見那飛劍同玉筷猛地衝撞在一起,強大的靈力於此刻四散迸射,黑袍人一連退了十步,唇角有鮮血逸出,葉青籬受到他們對戰的餘波衝擊,也猛然向後倒躍而起。
夜帝明坐在原地,仍是漫不經心地動了動手指,那一雙玉筷便如一把剪刀般對著黑袍人的飛劍當空一絞。黑袍人的飛劍被這雙玉筷絞開,卻在空中靈巧地一轉,猛又沖向那雙繼續向他咽喉飛來玉筷。
葉青籬在旁邊道:「兩招了。」
夜帝明彷彿不曾聽到,卻忽將手掌一抬,五指虛空抓起。
便見半空中現出一隻巨大的透明手掌,那手掌如山嶽一般,以凝重而不容閃躲的氣勢向著黑袍人壓去。
這個時候,黑袍人的飛劍被玉筷所阻,已不能回援。
而誰都知道,劍修一生只修一劍。這一劍的攻擊力固然強絕,但若是不能以劍制敵,這之後等待劍修的便只能是被碾壓、被粉碎!
一瞬間,殺機四溢。
巨大的手掌當空罩下,瞬間便要將手掌下渺小的人影拍成粉碎。
葉青籬無法再忍耐,她忽將雙手一合,十指瞬間交纏,施了一個無比複雜的手印。
便在這一刻,原本神情愜意的夜帝明臉上忽然一僵!
他感覺到,一股忽如其來的麻痹瞬間從他心口向著全身漫延,不等他反應過來,這種麻痹就已經佔據了他全部的感官。他欲待調動靈力,藏神巔峰的澎湃靈力在他身體里自如流轉,卻無法將這種麻痹緩解分毫。
一切只發生在頃刻間,這一刻,夜帝明甚至還沒來得及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黑袍人卻已敏銳的感覺到了他的不適。
巨掌之下,原本微垂著眼帘的黑袍人豁然抬眼。他手中劍訣一指,那柄原本正同玉筷糾纏的飛劍便向著葉青籬挾裹而去。劍光拖曳了長尾,猶如流星般優雅地在空中劃過,猛地將葉青籬一裹,便帶著她翩飛而去。與此同時,黑袍人的身形一晃,掙脫了巨掌的束縛,一步跨入飛劍的遁光之中。
飛劍劃破青冥,帶著兩人迅速遁入虛空。
原地只傳來夜帝明猛然掙脫束縛的憤怒低聲:「豎子也敢欺我!」
夜帝明袍袖一拂,他身邊的桌凳靈酒瞬間被甩落在地。夜帝明猶不解恨,靈力一震,便將這些東西震成齏粉,粉塵四散飄飛,有些落在晴川乾燥的地面上,還有一些卻落在他的衣服和皮膚上。
他眸光沉沉,舉步跨入虛空。
雖然黑袍人是用的虛空遁術將葉青籬帶走,對於夜帝明而言,要順著那些被破開的虛空印記將人追蹤到,卻並不困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