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人聲鼎沸之中,那男人的話斷斷續續地進入她的耳朵。
「……我當然進我爸的公司,雖然是叔叔,總歸隔著一層親,我沒必要替他做事不是?但是他還是總叫我過去,你知道他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說好最後也要把公司給我的……」
如果沒有嘈雜的人聲和悶熱的空氣的話,鏤空的木雕屏風確實算是挺有意境的一個裝飾。
當然,眼前說著自己的叔叔伯伯舅舅開了多少大公司的男人最好也不要有。
時間是晚上九點。
裊裊的火鍋蒸汽之中,俞益茹正在想:這男人是個傻子,居然請吃麻辣火鍋,不知道我的假睫毛有沒有掉。
假睫毛當然不會掉,俞益茹的耐心卻已經掉光,她打斷男人的侃侃而談,吃驚道:「都已經那麼晚了,我得回去了。」
男人顯然意猶未盡,開口道:「我開車來了,我送你回去吧。」
俞益茹掩嘴輕笑,指著桌上的玻璃杯說:「你忘了,你喝酒了。」
夜風凄清,無端掃的人心涼,就算是南方,十一月的晚上已經非常冷,俞益茹下了公交便裹緊了大衣往出租屋所在的小區單元樓趕,剛走到租房的樓下大廳,便看見一堆熟悉的東西堆在大理石地板上。
裡面包括她的內衣內褲,還有一堆名牌化妝品。
她一時愣住,直到後來的人指著這堆東西說笑,才反應過來,大跨步飛奔上樓,拿了鑰匙開門,見門鎖紋絲不動,便將手捏成拳頭敲起門來。
房東果然在裡面,聽到敲門聲,用方言大喊了一句:「敲什麼敲,大半夜想嚇死誰啊。」
俞益茹雖然生氣,倒也還算冷靜。
因為不冷靜不行,要是今天直接被趕出去,這大半夜可是要露宿街頭。
那樣明天就會有這樣一則新聞了——《年輕女性露宿街頭慘遭凍死,上演現代賣火柴的大女孩》。
她好言好語軟聲道:「阿姨,你讓我進去吧。」
她不提東西的事,提起來自己先得氣死。
更何況要是提了這事,房東連門都不開怎麼辦?
房東打開門來。
她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從胸開始便是膨脹的一個圓筒型的身材,平常是個看起來和和氣氣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
但是現在她不普通了,俞益茹看了一眼就知道,她現在是個給媽寶兒子打抱不平的中年潑婦,戰鬥力極強,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這下俞益茹已經知道事情難了,但到底還是擠出一絲笑來,說:「我想拿一下電腦和充電線。」
房東抿著嘴想露出蔑視的目光,但因為身高只到俞益茹的胸口,因此看著更像擠著橫肉翻了個白眼,看起來刻薄又可笑。
她的普通話帶著口音:「什麼電腦充電線,滾滾滾,你的東西都在下面了。」
這顯然胡說八道,看她抓門板的小動作就知道了。
俞益茹這些年見慣了這樣的中年婦女,眯眼看了她一下,沒多說話,轉身走了。
現在不能動手,敵重我寡,現在要是動手,就自己這個樣子,一屁股得被她坐死。
雖然強裝鎮定,俞益茹著實氣的肝疼。
她扶牆下樓,粗略一看,便知道還少了幾件護膚品。
她先懶得計較,邊把衣服塞進行李箱,邊把手機夾在脖子上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的很快,顯然對面的人對她很上心。
不顧對面討好的寒暄,俞益茹頂著寒風抽了抽鼻子,說:「能好到哪裡去,你媽把我趕出來了。」
對面的男人吃驚地叫了起來:「怎麼會這樣。」
俞益茹皺著眉頭把衣服上的會排乾淨,嘴上委屈地說:「是不是你說了什麼話讓她誤會了我們的關係?」
男人便說:「我、我沒說什麼啊,就是你之前不是鬧胃痛么?我提了一句讓她對你好點。」
俞益茹暗嘆這男人的愚蠢,嘴上說:「誰需要你那麼說了,怪不得阿姨會誤會,我真是倒霉死了。」
她掐著嗓子,漏出沙啞低柔的哭腔,人已經走到小區門口,東張西望著看有沒有計程車。
她想去東區的朋友那湊活一晚,但她回來搭乘的已經是最後一班公交車。
男人正在哄她:「你別哭啊,我去跟她說,我立刻打電話跟她說……」
「你說有什麼用,就算讓我住進去了,還不是得生閑氣,既然你媽不歡迎我,我就搬走了,明天就回來收拾東西……」
俞益茹說著「東西」,低頭看了眼自己現在手上的東西,氣的幾乎要咬牙切齒。
她恨恨地想:好,你昧我東西,你趕我出來,我非得讓你寶貝兒子跟你斷絕關係。
她這麼想著,一邊假哭一邊把電話掛了,然後瞬間收起哭聲,把手機調為飛行模式扔進了包里。
她走了一段路,一輛計程車也沒遇著,幸而也沒遇到什麼人,不至於讓她遇上什麼事兒上明天的頭條新聞。
不過她還是走的小心翼翼左顧右盼,抓著包里的防狼棒,深怕遇上什麼痴漢變態。
這個時候,遠遠的,她在路燈下看見了一個窈窕的身影。
俞益茹自己的身材算得上數一數二,因此向來對其他女人的身材挑剔不已,讓她第一反應生出窈窕這麼個印象,足以說明那身影的完美勾人。
待更走近一些,俞益茹便鄙夷起來。
那是個長捲髮的姑娘,穿著到了大腿根部的短裙,披了件鬆鬆垮垮的大衣,看起來更是若隱若現誘惑非凡,她靠在街燈柱上抽煙,燈光由上而下,正好給她一個舞台,於是微塵飛舞煙氣裊裊,組成了副足以讓任何性向為女性的人犯罪的畫面。
她拒絕承認自己嫉妒對方的身材,只認為在這個已經足夠寒冷的十一月還穿的如此豪邁大方,一定不是什麼檢點的人。
她正準備挺直自己的脊背以冷艷高貴的姿態從這個女人面前路過,女人微微抬首,吐出一口煙圈,露出了一小節精緻小巧的下巴。
俞益茹停住腳步,因為轉彎太急,差點沒原地跪倒。
她勉強靠著行李箱保持了平衡,伸出手震驚地指著對方說:「你你你你你……薄復彰?!」
對方撥了撥頭髮,露出了整張面孔。
燈光下蒼白的面孔和鮮紅的嘴唇,配著對方不屑的慵懶的面孔,瞬間驅散了著裝帶來的廉價感,濃密的黑色捲髮就算只是凌亂的被抓到了一邊,在對方眼神斜睨的時候,也展示出一種宛如吸血鬼女王般的高貴。
——真的是薄復彰!
不怪俞益茹那麼吃驚,要是你在路邊路上了疑似站街小姐的高中宿敵,你一定也會那麼吃驚的。
當然,現在俞益茹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判斷了,因為——不管怎麼說,對方既然是薄復彰,淪落到站街的地步也……太浪費了……
薄復彰抬著下巴,微眯著眼睛看著俞益茹,好半天皺起眉頭,說:「……你誰啊。」
俞益茹:「……」
正常情況下,俞益茹是應該生氣的。
但是現在不是正常情況,她實在太好奇了,她在這邊也算住了小半個月了,進進出出,從來沒見過薄復彰,那薄復彰為什麼會在這?還穿成——這樣。
她不動聲色地掃了薄復彰一眼,掛上了她向來百戰百勝的友善笑容:「我是俞益茹啊,我們高中同班的,你忘了?」
她彎著眼睛微笑,露出一截潔白的牙齒,看起來純良無辜,令人生不起一點點的惡意。
在俞益茹的高中時代,她和薄復彰長期爭奪著校花的寶座,被譽為澄江水中學的白月光和紅玫瑰,是兩朵被仰望的高嶺之花。
後來高中畢業她們分隔兩地,就此成為校園傳聞之一,俞益茹也在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中漸漸將薄復彰遺忘,直到此時再次看見對方的面孔。
不得不說,時光有時候也是釀造美的必需品。
若曾經的薄復彰是甜美鮮艷的花朵,那麼現在的她就是醇厚醉人的美酒,散發著一種讓人醉醺醺的氣息,像是自帶著一種令人淪陷的光環。
要是要簡單易懂的為這種魅力下一個定義,有人會說是性感,有人會說是女人味,也有人可能會富有浪漫氣息地說一句「是來自撒旦的誘惑」之類的,但要是讓俞益茹形容,她會毫不猶豫地擲地有聲地說——
——騷!
那真是一種拔地而起直衝雲霄的騷/浪氣!
一種渾身從上而下從裡到外地散發著「快來上我啊」的馥郁荷爾蒙,簡直要把俞益茹都震得後退兩步。
但是俞益茹才不會後退,她覺得她再一次被激起了高中時代的那種動力,那種久違了的在青春里驅動著她不斷向前的競爭之心。
她的笑容愈發純良甜美,眼神愈加澄澈清明,黑色的直發在微風中微微搖動,像是一株在夜色中亭亭而立的玉蘭花。
薄復彰夾著煙的手抬了起來,她似乎是恍然大悟,又似乎是還是沒想起來,在濃密纖長的睫毛籠罩下更顯迷濛綺麗的雙眸微微閃動,然後指向了俞益茹的身側:「啊,俞益茹,你的內褲掉了。」
俞益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