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以劍的名義
文森特的瞳孔猛地收縮一下,儘管還沒有看清楚來人的面孔,但對方緩緩行來的步伐中所蘊涵的氣勢,卻足以凸顯出他是一名役劍的高手。
這股氣勢,是一種強悍無匹的自信。
終於,劍手停住了腳步,帳篷里透出的燈光暴露了他的面龐,一張英俊白皙的面龐,略微捲曲的金髮飄散著貴族的味道,狹長的雙眼內,一絲嘲笑藏在其中。
雖然二人之間仍然隔著一段不短的距離,但彼此似乎都聞到了對方身上所散發出一絲味道,死亡與屠戮的味道。文森特的心穩了下來,將酒壺重新發回懷中:「克倫威爾,我們又見面了。」
克倫威爾停住了腳步,打量著文森特,半晌,他點頭道:「是的,文森特,我們又見面了。」
「皇家近衛軍的統帥孤身而來,看來志在必得啊。」文森特淡淡笑道。
克倫威爾撩了撩眉間的捲髮,道:「大導師已經知會了我,讓我放棄任何針對你們的軍事行動,本來我也不打算再找你們,但上次在大草原,你們實在太不給我面子了,所以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和你談一談,畢竟,我們也算是舊相識了,對不對?呵呵。」
文森特微笑道:「以劍會友,人生一大樂事。」
「不過你儘管放心,巍恩不會武功,我不會找他的。」
「想要找他?那恐怕要先過我這關吧。」文森特神色不動。
克倫威爾雙眉微微一挑,似乎有些驚奇:「文森特,看來你很自信啊,不過我好像記得,十幾年前的那次交手,你似乎輸得很慘。」
「十年的時光,足以改變很多事情,以前做不到的,未必今日還是不行。」文森特覺得有些可笑,這種心理小把戲對自己有什麼用處?
「有些人天生就是輸家,不管他怎麼努力。」克倫威爾驕傲地一笑。
文森特沒有繼續說話,只是從腰畔解下了長劍,微一凝神,一聲輕響,長劍出鞘,一泓劍光映在他的眉心,這是劍士的禮節。
「這麼快就想動手?你也太沒有耐性了,老朋友好不容易見面,何不先敘敘舊。」
文森特搖了搖頭:「快到午夜了,這兩天我很累,打發了你,我還想睡一會兒。」
克倫威爾臉色終於一變,冷笑道:「我真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
「從死亡的邊緣中得來的。」文森特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克倫威爾嘆了一口氣:「我真不明白,為什麼到處都有愚蠢向天才的挑戰呢?」說完,他也緩緩拔出長劍,一彈劍身,一聲輕吟響起。
文森特穩穩地踏出了第二步。
克倫威爾單手執劍,雙目一眯,忽然詠出了一首短詩,聲音不大,卻極具穿透力,冰冷的節奏借著劍吟向文森特涌去,猶如無形的荊刺。
文森特恍若未聞,劍脊的亮光猛然一閃,如同一葉尖舟,分浪而行。
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
克倫威爾雙眉一皺,再次詠誦了一首十四行詩,詩的篇幅比方才的那首要長,然而節奏卻更緊湊,聲調也更低沉,彷彿是午夜教堂里的懺悔,墳墓中的嗚咽。「撲啦啦」,一陣翅膀急速揮動的聲音在二人的耳邊響起,旁邊幾棵樹上的小鳥被克倫威爾的朗誦所驚醒,驚惶地離開了鳥巢,盤旋上了天空。
文森特的身形一窒,腳步似乎慢了下來。
克倫威爾的面容剛剛浮現一絲冷笑,旋即便凝滯在了唇角邊:儘管比方才顯得有些吃力,文森特依舊邁出了下一步。
腳步聲漸漸近了,它重重地踏在冬日堅硬的凍土上,也似乎踏在了克倫威爾的心弦上。望著文森特劍光後面穩健而銳利的雙眸,克倫威爾的眼中突然閃過了一絲驚慌,雖然少了劍詩的輔助,但他還有高超的劍術,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經過了這麼多沒有失敗的年月,他的後背今晚卻第一次感到涼颼颼的感覺。
文森特停住了腳步,額頭隱隱有汗痕,但執劍的手依舊乾燥而穩定。彼此的距離只有十步之遙了,這是一個理想的攻擊範圍。
克倫威爾方才輕狂的面容已經凝重了起來,長劍斜斜地指向文森特,全身的肌肉都已繃緊,如臨大敵。
「克倫威爾,知道為什麼劍術能夠經過千百年時光的洗禮,卻依舊能繼承下來嗎?」文森特忽然開口問道。
克倫威爾盯著文森特,他沒有餘暇分神,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在劍的世界里,人的汗水與努力可以戰勝天賦和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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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恩一愣,道:「你要問什麼事?」
蕭特凝視著巍恩的臉龐,不知為何,潔白如玉的臉頰悄悄地湧上了兩朵紅雲,方才的鎮定自若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我想問你,安頓好了災民,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巍恩奇道:「接下來?我還沒想呢,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你好好想想。」
巍恩眼珠子一轉,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呵呵一笑:「我知道了,接下來,咱們應該前往愛麗舍行宮拜見范德親王,我未來的岳父。」
蕭特一聽,神情大羞:「什麼岳父,凈胡說,我還沒決定要嫁給你呢。」
巍恩微微一怔,柔聲道:「你說的也是,這樣吧,我考慮一下……」
蕭特聽了,急道:「你考慮什麼?」
巍恩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地一笑:「不瞞你說,我還真不太懂如何求婚,這些規矩我得去請教請教。」
蕭特白了他一眼:「這就是你要考慮的事?你打算向誰請教?」
「還能有誰?事關皇家禮儀,我只能向杜德克男爵求教了。」
蕭特唇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巍恩,你不要考慮太多,我心裡有你就足夠了,我從來不在乎什麼儀式規矩。」
巍恩聽完,心裡一陣感動,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帳篷燭光搖曳,一絲微妙的情緒暗暗涌動在二人的心間。
巍恩覺得臉上有些發燒,輕聲咳嗽了一下,道:「蕭特,我先回去了,你也趕緊休息吧。」
蕭特的眸子里飛速地抹過一絲失望之色,道:「你想回去睡覺了?」
「哦,你傷還沒完全好,需要充分的休息,已經這麼晚了,我就不打擾你了。」
蕭特咬了咬嘴唇,看著巍恩站起身向外走去,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讓他留下,而巍恩似乎也有些捨不得,雖然挪動著腳步,但移動的速度卻有點慢。
「對了,巍恩,我還有個事情問你,你知道遠古的契約嗎?」
巍恩一愣,急忙轉身道:「遠古的契約?」
「嗯。」
巍恩三步並作兩步,轉眼之間又坐回了原處:「我沒聽說過,你趕緊說給我聽聽。」
蕭特看著巍恩臉上又高興又急切的表情,雙眸露出了一絲嬌羞的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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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恩一覺醒來,伸了個懶腰,感覺疲累去了大半。一偏頭,看到文森特正坐在自己的床上,**著上身,肩頭和肋部都裹著厚厚的紗布。
巍恩一驚,急忙蹦下床,走到文森特的身邊問道:「你怎麼受傷了?」
文森特掃了巍恩一眼,微笑道:「昨晚上克倫威爾來了一趟。」
巍恩沉著臉:「克倫威爾?他來幹嘛?」
「上次在大草原他吃了咱們一個暗虧,所以跑來報仇了。」
「報仇?」
「嗯。龐格勒已經下令不許他帶兵找咱們的麻煩,但他不甘心,就一個人跑來要跟我算帳了。」
巍恩點點頭,坐在了他的身邊,仔細打量著他的傷勢,緩緩道:「你的傷怎麼樣?」
文森特道:「還好,基本上都是皮肉之傷,就是暫時無法動武了。」
巍恩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道:「結果如何?」
文森特聳聳肩,淡淡道:「他輸了。」
他輸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不知讓文森特費了多少力氣,留下了幾道劍傷。
巍恩凝視著文森特的面容,道:「克倫威爾是不是很厲害?」
「是。在同齡一代的劍士里,他應該是數一數二的。」
「那你能贏了他,豈不是更厲害?」
文森特苦笑道:「哪有那麼輕鬆?我這次贏他,主要還是倚靠了心理優勢。」
「心理優勢?」
「不錯。克倫威爾這次雖是挾恨而來,但卻沒有必勝之心,而且對我也有些輕敵。可我卻不同,我以前曾敗在他的劍下,清楚他的實力,這一次再度交手,不敢有半點大意,所以一上來便以命相搏,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若非如此,我恐怕還不是他的對手。」
巍恩聽完,低頭想了想,忽然道:「我看也不盡然。」
「心理戰儘管往往能收到奇效,但也需要實力作為基礎,一隻螞蟻再怎麼玩機巧也不可能吃了公雞。依我看,你們彼此的實力相當,硬碰硬很可能是兩敗俱傷的局面,用些計謀反倒成了勝利的關鍵。」
文森特笑道:「你不會武藝,怎麼也能發覺其中的道理?」
巍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世上的道理大抵如此,一通百通吧。」
文森特疼得眉眼跳動:「輕點拍,兄弟,我的傷口還沒癒合呢。」
巍恩趕忙收回了手掌,道:「你既然勝了此戰,那個克倫威爾怎麼樣?」
「他?估計他傷得比我厲害,我是皮肉之傷,他倒實實在在地吐了幾口鮮血,估計短期之內是不可能再找咱們的麻煩了。」文森特思忖道。
巍恩雙掌一拍:「太好了!少了此人的威脅,咱們的安全就多了幾分保障。」
「巍恩,昨天晚上龐格勒導師的建議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建議?哦,我不打算擔任神職。」巍恩微笑道。
文森特先是一驚,仔細凝視著巍恩,巍恩神態輕鬆,並沒有什麼過度的反應。過了一會兒,文森特慢慢笑道:「好小子,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我文森特的兄弟!」
巍恩呵呵一笑:「這事咱們回頭再商量,你先好好養傷吧。」說著站了起來,向帳外走去。文森特躺下身去,忽然道:「巍恩,如果沒有你當初救我的力量,我是贏不了克倫威爾的。」
巍恩掀開帳門,聞言回頭道:「誰的力量並不重要,關鍵是,你贏了。」
巍恩走出帳篷,呼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鮮空氣,活動了一下手腳。忽然,遠方傳來一陣嘈雜的喧鬧聲,巍恩抬頭望去,只見營地邊緣處黑壓壓地站著一群人,正和守衛營地的軍士們大聲爭吵。巍恩眯眼看了看,臉色一變,急忙走了過去,隨著彼此的距離不短縮短,他已經逐漸能看清楚那些人的面孔,而他們也看到了巍恩,為首的幾個姑娘小伙招手嚷道:「嗨!巍恩,是我們!」
聽到她們的聲音,一瞬間,巍恩鼻子一酸,猛然有了想哭的感覺,眼前的這些人,是和他同甘共苦,讓他牽挂不已的兄弟姐妹啊!
為首的一位小夥子揮舞著雙手,身後背著一件奇怪的樂器,滿臉興奮之色,正是弗拉米;他的身邊,一位白衣長發、亭亭玉立的姑娘含笑望著巍恩,雖然沒有與大家一同叫喊,但那溫柔如水的笑容與雙眸,除了卡門,還能是誰?
巍恩放慢了腳步,努力調整情緒,他可不希望讓這些姑娘們看到自己眼淚汪汪的樣子。
終於,巍恩走到了眾人的近前,剛要開口說話,只聽「呼」地一聲,一個身影躍過了士兵的阻攔,猛地撲進了巍恩的懷裡,雙臂摟著巍恩的脖子,乾脆明亮地道:「你個傢伙,這些天究竟死哪去了?」正是大小姐若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