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逝去的流星

第三十一章 逝去的流星

巍恩出了馬車,冷風襲過,吹亂了他的黑髮。他抬頭望去,一泓冷月掛在天際,湛藍的天穹沒有一絲浮雲。不遠處,一座山岡后,隆隆的流水聲不斷傳來,勢如奔馬驚雷,蕩氣迴腸。

尾隨在馬車後面的騎士們紛紛下馬,站立在巍恩身後,眾人寂靜無言,都是久經沙場的精銳。一名騎士上前道:「先生,我們已經到了。」

「這裡就是碎石灣大堤?」巍恩問道。

「那個山岡後面就是。殿下親自吩咐了,要我等保護您的安全,這裡地勢較高,真有什麼意外的話,也不怕被水沖了。」

巍恩一笑點頭,沒有再說話,只是打量著四面的環境。那名騎士見巍恩面善和藹,便繼續道:「先生,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巍恩微微沉吟了一下,道:「等。」

「等?」騎士雙眉一振,驚奇道:「咱們半夜跑了幾個小時,難道就在這等著?」

巍恩皺眉看了他一眼,不再回答。騎士看見巍恩雙眸里的眼光,突然想起了此人的身份和他最近的事迹,忽然間有了抽自己一嘴巴的心思,訕訕的笑了笑,退了下去。

好在等待的時間不長,沒一會兒,一個黑衣人從山腳下的樹林子里鑽了出來,快步跑到巍恩等人的近前,低聲道:「巍恩先生?」

「我是。」

「我的主人想請你單獨一會。」

巍恩拍了拍衣服,道:「好,你帶路。」

黑衣人見巍恩身後的騎士們也要跟著他邁步前行,忙道:「主人吩咐了,只請巍恩先生一人。」

方才和巍恩說話的騎士頓時冷笑道:「可笑,你以為我們是傻子嗎?」

黑衣人沒有回答,卻頓住了腳步,再也不肯挪動分毫。

巍恩微微一笑,回頭道:「你們先在這裡等會吧。」

騎士驚道:「先生,這怎麼行?你要有個萬一,我們全都性命不保。」

巍恩搖了搖頭:「他要想殺我,你們去了也沒用。」

騎士還想說什麼,巍恩道:「別說那麼多了,再耽誤時間,那就是成千上萬條人命的大災禍,你若是個有良知的軍人,就應服從我的命令。」

騎士嘴唇翕動了幾下,臉上複雜的表情流露出了他此時內心中的掙扎與反覆,過了許久,他終於嘆了一口氣,躬身施禮:「明白了,我等服從您的命令。」

巍恩快步走上山岡,停步於枯黃的草根之中。他的前方,一位老人佇立在山丘之頂,夜空之下,目光肅穆地凝視著山腳下玉帶一般蜿蜒延綿的密蘇爾河。月光的照耀下,湍急的河流散發著晶瑩的色彩,正是美麗而略帶神秘的風景。

領路的黑衣人已經悄然退下,老人沒有轉身,月華如水,風聲似劍,不知為何,他佝僂的後背此刻卻淡淡地隱藏著一絲奇怪的莊嚴。

「圖爾大叔。」巍恩開口,打破了寂靜。他的語氣依舊向當初一樣禮貌,無論彼此是什麼樣的立場,但圖爾為王族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的用心卻依舊值得他尊敬。

「你來了,巍恩。」圖爾緩緩轉身,蒼白的面容與黯淡的雙眸出現在了巍恩的眼前。看來范德親王預料不錯,那日圖爾在愛麗舍行宮施展邪術強行脫圍,果然令他精神大損。

在強橫的高手也有老去的一天,這是自然界千古不移的鐵律。

「我來了,大叔。」巍恩淡淡一笑:「讓你久等了。」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派人去找你?」圖爾問道。

巍恩答道:「以你的精密算計和安排,倘若真要破釜沉舟,孤注一擲,此刻的里約堡恐怕早已波濤洶湧,變**間地獄,怎麼還會給我時間找到你的用意,然後趕到這裡來呢?既然王都現在安然無恙,王室又有了足夠的時間轉移,就說明你並不打算把災難轉移到無辜的百姓身上,那碎石灣大堤的安全想必是您談判的一個砝碼,而不是一條絕戶計。」

圖爾雙眼緊緊地盯著巍恩,半晌,他長嘆一聲:「不錯,巍恩,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你很聰明,實在是太聰明了。」

巍恩笑了笑:「若論經驗與智慧,在您的面前,我自愧不如。」

圖爾苦笑地搖了搖頭:「巍恩,我既已一敗塗地,你也不用再安慰我了。好,既然我的用意你已全然明了,那你作何打算?」

「我想先聽聽您的條件。」

「條件?嗯,也好,我的條件很簡單,你答應我一個事情,然後就可以取去我的頭顱,作為你日後飛黃騰達,授勛封爵的資本。」

圖爾徐徐而談,平淡的語氣讓人感覺似乎他談論的,是他人的生死,與自己毫無關係。

巍恩瞳孔猛然一縮:「什麼事情?」

「在你有生之年,想辦法替我毀去遠古的契約。」

巍恩苦笑說道:「大叔,那可是刺殺王室的謀反之罪,我有什麼能力去履行這個條件呢,你的價碼開得太高了一些,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罷。」

「別人不能,你能!」圖爾斷然道:「以你日後在詛咒上的成就,殺個國王王子還不是輕而易舉,彈指之間的事情?」圖爾說完,臉色不變,彷彿在他的眼裡,一國之主的性命不過是草芥螻蟻而已。

「您還真看得起我。」巍恩大聲地埋怨道。

圖爾臉色從容,繼續道:「你答應我的條件,無異於拯救了里約堡幾十萬百姓的性命,這是多大的功德?取走我的生命,王族再無一人會對你不利,你將來又肯定是親王的女婿,我敢肯定,十年之內,你將成為這個王國最顯赫的貴族。巍恩,大丈夫應該當機立斷,不可錯失一步登天的良機啊。」

巍恩聽完臉色古怪,他沒想到,老圖爾居然也是一個舌燦蓮花的說客:「大叔,就算我答應了,你又怎麼能確定我將來會遵守彼此之間的約定?」

「我自有辦法。」圖爾一揮手:「只要你肯答應我,其餘的不用你操心。」

巍恩思考了一會兒,搖頭道:「我不能答應。」

圖爾臉色一沉:「你知不知道,你的這個回答,里約堡的無數老人孩子將看不到明天的日出?」

巍恩點了點頭,忽然咧嘴一笑:「大叔,你雖然說得好聽,但我怎麼敢殺你呢,您的頭顱?呵呵,我不敢要,我怕日後若拉知道此事,要砍了我的腦袋為你報仇。」

圖爾神情一呆,顯然沒想到巍恩會用這裡理由拒絕自己,慢慢地他的臉上也浮出了一絲笑容。兩人互相瞪視著,彼此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濃,終於,一老一少放聲大笑起來。

剎那間,山岡之上,笑聲隨風四散,遠遠飄蕩開去。

許久,二人的笑聲漸漸斂去,彼此卻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絲黯然之色,巍恩玩笑似的拒絕,卻無疑關上了最後一扇門。至此,雙方再無任何回圜的餘地。

大地重又陷入了靜默之中,唯有蒼茫的激流不停拍打著兩岸的石壩,留下了浪花粉碎的余沫。巍恩的聲音悠悠傳來:「大叔,你不顧性命地想完成自己的使命,為何卻不替若拉考慮考慮,難道你忍心見到他的父親在垂暮之年卻慘遭橫死,連個全屍都留不下?」

圖爾臉色一沉,緩緩說道:「你知道我是一名王族,若拉並不是我的親生女兒,當她還在襁褓之中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已經死在了戰場上……」

巍恩截口道:「不管你是不是他的生身父親,但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舐犢之情,早已將你們彼此的命運融入了血脈之中,若拉以你這個父親為榮,這是你永遠否定不了的事實!」

圖爾雙眼眼皮急速的跳動了幾下,半晌,他方艱難地說道:「巍恩,我心已決,你不必再多費口舌。」

巍恩嘆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圖爾大叔,你何不把若拉童年時一些有趣的事情告訴我?這樣也許等大家都老了以後,若拉的孫子孫女們還能圍繞在她的膝邊聽她講以前的故事。」

「孫子孫女」這四個字彷彿有著千鈞的重量,一下子擊潰了圖爾本已千瘡百孔的心理防線,圖爾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雙眸中湧出了一絲罕見的倦色,嘴唇慢慢翕動,竟似有無數的話藏在腹中,想說卻又無從說起。

巍恩靜靜地看著他,唇邊掛著一絲和煦的微笑,清冷的月光映在他的眉宇之間,這張普通的凡人面龐上,此刻卻帶著潤潔的色澤,那是一份自信而悲憫的光輝。

終於,圖爾露出了一絲苦笑,澀澀地道:「好吧,我就和你說說她的往事,也算對她有個交待。」

當下,二人席地而坐,圖爾大叔一邊忘情地回憶著,一邊時斷時續地敘述著曾經那段平淡而充滿了天倫之樂的日子,巍恩靜靜而仔細地傾聽著,間或問上一句,更使得圖爾心癢難搔,不吐不快。

兩人也不知說了多長時間,圖爾的微笑與嘆息交替出現在風霜浸染的面龐上;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機關算盡的異族元老,也不是忍辱負重的王族祭祀,他只是一名孤獨的鰥夫,一個盡職的父親。

終於,夜空中央的啟明星漸漸黯淡,東方的天際隱約露出了一絲青色。

天,要亮了。

突然間,圖爾停止了話語,他側頭望去,只見山丘腳下,另外一邊的山路上,幾道蜿蜒而長長的火龍正慢慢出現在視線之中,是一根根明亮的火把。

圖爾轉回了視線,冷冷的盯著巍恩,雙目重新變得犀利而有神,方才那個淺斟低吟的老人似乎一下子消失在了空氣之中:「是軍隊。巍恩,你想拖延時間嗎?」

巍恩淡淡一笑:「是,也不是。」

一絲猙獰從圖爾的臉上飛速閃過:「你什麼意思?」

「我是在拖延時間,不過卻不是心存僥倖,而是想為若拉留下一個和父親相聚的機會。」

「狡辯!」圖爾猛地站起,怒聲吼道。

巍恩徐徐起身,道:「大叔,一回首已是百年身,收手吧。」

圖爾的右手哆嗦著,緩緩舉了起來。巍恩緊緊地盯著他的雙眸,道:「大叔,你如果堅持下去,不光會給里約堡帶來滅頂之災,天空之城也必將會被憤怒的王**隊夷為平地,你難道也不為太陽鳥那飽經患難,所剩無幾的殘餘血脈考慮考慮嗎?」

圖爾的手猛地一停,思慮片刻,他冰一般寒冷的聲音傳來:「如果一個民族被神的榮光所遺棄,卻又毫無作為,那還不如就此消失了罷!」說完,他停在肋部的右手用力向上一揮,一道火光自他的指間燃起。

圖爾閉上了眼睛,他等待著山下傳來那三聲巨響,還有那再無諾亞方舟的滔天洪水!

然而,他失望了,等待了許久,意料中的巨響並沒有傳來,耳邊卻響起了翅膀揮動的聲音。圖爾心思慢慢沉陷,忍不住睜開了眼睛:眼前,巍恩仍然靜靜地站立在那裡,旁邊卻多了一名身負六翼的女武士。

狂徒蘭寧!

圖爾又驚又怒:「蘭寧,蘭寧,你竟然敢背叛我!」看到了蘭寧,他猛地醒悟過來,能無聲無息地除去自己安排點火的手下,除了熟悉王族號令與規則的六翅狂徒,還能有誰?

聽著圖爾的咆哮,蘭寧的臉上卻無動於衷:「祭祀大人,奉聖女諭意,聖城之外,我們唯先知巍恩之命是從!」

圖爾的臉色一下子失去了最後的血色,渾身顫抖著:「好,好!」此時此刻,他真的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

巍恩平靜地看著跡近失態的老人,緩緩道:「圖爾大叔,露西婭祭祀臨死前曾說過幾個字,你想聽聽嗎?」

「那幾個字?」圖爾下意識地答道。

「天怒人怨,眾叛親離。」

圖爾痴痴地站在那裡,拒絕著這八個字,臉上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過了一會兒,圖爾側首望了望山腳下正在匯聚的火龍,由於方才手中的火焰信號,已經暴露了他和巍恩的位置,此時,山丘下的軍隊正快速向山上衝來,沉重的腳步聲震顫著山坡的地皮,枯萎的野草簌簌發抖,彷彿正敲響著圖爾的喪鐘。

圖爾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獰笑,轉頭道:「巍恩,你以為這樣你就能得逞了嗎?」說完,不待巍恩回答,他仰天發出野狼一般的嘶吼,眸子中閃爍著瘋狂的火焰,皮膚猛地變得通紅,蒼白的鬚髮瞬間捲曲,緊接著發出一聲刺破雲霄的狂嗥,圖爾向山坡下衝去。

巍恩的臉色一變,他沒想到,這個輸的一乾二淨的老人居然如此破釜沉舟,他連忙道:「蘭寧,攔住他!」

現在已是08年的第一個凌晨,謹祝朋友們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多謝您的閱讀和陪伴,使得這本書走過了平凡卻不平淡的07年,明日將是最後一章,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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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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