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優秀女人的地平線
洛可可的酒吧打工生涯異常順利,她很快適應顛倒時差的夜生活,快速練就在昏暗環境下將正確的酒送到正確的人手裡的本領。simon不止一次感慨這輩子最英明的決策就是聘請卓遠當調酒師,才會招來洛可可這般優秀的員工加盟。
為了不讓父母無謂的擔心,她仍然保守辭職的秘密,好在她一個人住,父母也不會疑神疑鬼來查崗。這件事洛可可後來還是告訴了卓琳,免得她繼續加油添醋向卓遠雙親描述自己有多能幹多會賺錢,害得她每次接到陳愛華的電話都有欺騙別人的罪惡感。
陳愛華儼然將洛可可視為能拉卓遠回到正途的救世主,三天兩頭打電話詢問他們的進展,最後總不忘提醒她讓卓遠早點找份正式工作。到最後洛可可不得不表示自己尊重卓遠的想法,不願意干涉他的自由,至此才算斷了陳愛華的盼頭。
酒吧的業績在四、五月攀上新的高峰,兩場歐冠半決賽和最終決賽的直播夜活動吸引大批球迷到場,那三個晚上只見一杯又一杯滿得像要漫出杯口的啤酒送出吧台,送到一個個激動的球迷面前,他們一共喝掉多少升啤酒,誰也算不清。
當切爾西的德羅巴將點球射進球門右上角,2012年的歐洲冠軍杯屬於了切爾西。酒吧里穿著藍色球衣的球迷情緒沸騰,口哨聲、歌聲、尖叫甚至哭聲交織成一片,而拜仁的擁躉卻難掩失望之色,一部分拜仁球迷拒絕看切爾西捧杯的一幕選擇離去,剩下的小部分則保持著靜默,像草坪上癱坐著的拜仁球員那樣紅著眼眶看別人狂歡。洛可可也忍不住鼻子發酸眼圈泛紅,在這一場比賽里她感受到了人生的無常: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她聯想到自己和卓遠,費了那麼大勁兒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命運最終會判給他們什麼結果?
回頭遙望吧台里的男人,那麼巧與他的視線剛好對接。洛可可的心定了下來,就算命運在前方安排了疾風驟雨,她也不再害怕了,這個男人承諾過會成為她的依靠。
那天早晨,卓遠和洛可可在回家睡覺前去了一趟小區門口的飲食店,他點了之前她請自己吃過的生煎、油條、咸甜豆漿,她一如往常先用醋消毒筷子和碟子。
「你辭職的事不準備告訴家裡么?」一轉眼就快到五月底了,卓遠隱約察覺洛可可似乎有把暫時的「幫忙」當成正職的趨向,他的心情變得極其複雜。前一陣子母親經常打電話找洛可可聊天,他雖然沒聽到具體內容,但能猜到是為了什麼。卓遠不由生疑:她是不是因為不想給他太大壓力,才故意不去找新工作?
他從堂姐那裡聽說洛可可辭職前的薪資水平將近每月兩萬,再加上項目提成的豐厚報酬,年收入大概在三十萬左右。聽到這個數字后,卓遠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還好洛可可並未躋身年薪百萬一族,否則他這輩子休想趕上。
「沒必要讓他們擔心,等我找到工作再說。」她喝了一口豆漿,語氣輕鬆,彷彿談論的是未來幾天的天氣。
很好,她終於說出打算找工作的話了。「沒看到你去面試,最近你投過簡歷嗎?」卓遠沒控制住語氣,聽起來像是質問。
洛可可聽出不對勁了,抬起頭看著他。「你想說什麼?」
他有何立場說三道四?卓遠捫心自問,洛可可對待工作的態度認真又盡責,即便是在酒吧打工,每天打烊后她都會幫忙打掃店面,臨走時還要檢查一遍所有電源設備,她就是那種所有老闆都喜歡的員工類型:勤奮踏實、任勞任怨。以她的資歷和經驗,找一份好工作易如反掌,再加上這份責任心,升職加薪也不會慢。
卓遠害怕的另一個現實悄然逼近:她和他在一起,降低生活品質已是不爭的事實。身為男人,他非但不能讓自己的女人過上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並且還成為阻礙她發展的絆腳石,他怎能心安理得?
「我擔心一直日夜顛倒,你的身體會吃不消,不如找一份正常作息的工作。」他反應奇快,馬上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將心虛嚴嚴實實蓋住。
洛可可接到過獵頭打來的電話,甚至以前合作過得甲方it負責人親自打電話問她有無興趣加入,只要她回答一聲「有興趣」立刻就能安排hr進行面試。洛可可一一婉拒,她猶豫不決的原因誠如卓遠擔心的那樣:她不想拉大兩人的收入差距,給他造成壓力。
她沒問過卓遠目前的收入,怕傷了男人的自尊心。洛可可私下做過粗略的估算,理論上應該不多。如此一來,她倒是覺得不妨先在酒吧幫忙,等兩人關係穩定下來再找機會問問卓遠將來有何規劃,既然他那麼喜歡攝影,不如開個工作室自己做老闆。
洛可可利用閑暇時光悄悄做了一些市場調查,指望靠這門生意發家致富不現實,但是過上工作時間自由且小康的生活不成問題。眼下最大的難題在於她該如何開口談這件事,自己出全資會不會讓他以為「被包養」了?兩人合股會不會讓商業合作關係影響戀情?她必須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周詳,再決定下一步怎麼做。在此之前,還是別讓他知道為妙。
「以前項目忙的時候經常熬夜,我習慣了。」她笑笑,對他的關心表示了謝意。「接下來一個月有歐洲杯,酒吧肯定很忙,等過了這一陣再說吧。simon幫了我們這麼多,不能在這時候不講義氣。」洛可可的理由竟讓卓遠無法反駁。
他不說話了,看上去像是專心致志消滅早點,實則內心的鬱悶無處發泄,只得借食物出氣。他早該覺悟,愛上一個優秀的女人,如果不能站上她所在的地平線,他有什麼資格誇口能給她幸福?
愛情可以浪漫到天馬行空,最終仍然要落到地上方能開花結果。墜落的同時,意味著大家的荷爾蒙恢復正常值,重新變得現實而理智。
日曆一頁頁撕去,整個六月果然成為球迷狂歡的節日。比賽日的酒吧生意天天爆棚,男人對酒精的熱衷程度遠勝女人,這一個月的業績竟比過去幾個月的總和還要好,令simon激動得差點許願每個月都能來一場重大賽事。
六月的最後一天,兩場半決賽已經塵埃落定,決賽將要在一天後的凌晨兩點四十五分重燃戰火,這一晚因而顯得冷冷清清。其實只是回到平常的樣子,但一下子落差巨大,大家都有些不適應了。
午夜鐘聲餘音未了,一個女人走進酒吧。看到她,卓遠的神經不由繃緊,洛可可也是同樣的反應。
霍梓喬先看到洛可可,對她那一身服務生的裝扮並未流露詫異神色。她徑直走向吧台,坐到了卓遠面前。
「好久不見。」他是男人,況且心中始終有愧於她,理應由他先開口。
霍梓喬輕輕一笑,「好久不見。」她的神情淡定,整個人處於非常放鬆的狀態,可見兩個月的緩衝期對她大有脾益,至少已沒有那一晚電話中能感受到的怨懟。「我今天過來,是為了說一聲『再見』。」
「你要去哪兒?」卓遠記得霍梓喬背井離鄉的原因是為了逃避失敗的感情,如今他成為她離開上海的原因了么?他有一點難過,還有幾分歉意。
霍梓喬又笑了一笑,「去一個不那麼複雜的地方,遇見一些想法簡單的人。」至此,她的聲音里才少許加了一味名為「諷刺」的佐料。卓遠聽出來了,還之以一笑。到了這個份上,被如此斯文得嘲諷兩句又有什麼關係?
「所以,我來點一杯你調得酒。」她沒看酒單,一付「你給我調什麼,我就喝什麼」的架勢。
卓遠點點頭表示「收到」,轉過身對著酒櫃沉吟許久,將各種適合女生喝得雞尾酒羅列一遍,有一款酒排在最前面。就她了!打開酒櫃,他手腳麻利地取出需要的基酒。
霍梓喬的視線不曾離開過卓遠,她要將他的模樣牢牢刻在心版上,用一生時間來忘記。下一次,她會找一個心裡沒有牽挂的男人,談一場目的明確的戀愛,就此終老。
卓遠將一杯「曼哈頓」推到霍梓喬面前,「我希望你能記住這裡,」他停頓了幾秒鐘,「但是請忘了我。」
「你要不要跟我走?」霍梓喬端起馬丁尼杯,問得他措手不及。
他可以選擇沒有壓力的生活,比如和她在一起,去一個生活節奏緩慢的悠閑城市。卓遠默默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眼神越來越悲傷,他堅決地搖了搖頭。
辛辣的威士忌滑過喉嚨,它的味道就像這場一廂情願的愛情。霍梓喬一口接一口,慢慢喝完這一杯lastorder。
「洛可可在這裡,是因為你的緣故吧?」霍梓喬瞥了一眼忙忙碌碌的洛可可,轉頭對卓遠說道。從她走進酒吧到喝完酒,洛可可幾乎沒停下休息過,她一會兒過來下單,一會兒端著酒穿梭全場,客人買單離開后她立刻動手清理桌子,即使並沒有人等待入座。
卓遠相當介意別人這麼問,他不想多談,僅僅回了一個「嗯」。他現在十分後悔當初沒有考慮周全就冒冒失失建議洛可可來幫忙,原計劃的「暫時」似乎有變成「永久」的可能。儘管她答應過歐洲杯一結束就重新找工作,眼下歐洲杯倒是真的即將結束了,她依舊沒把投簡歷找工作這事兒放在心上,每天上網除了淘寶還是淘寶,但也沒見著快遞小哥天天上門送貨,所以卓遠壓根不知道洛可可到底在想什麼。
除了和卓遠一同在酒吧打工,他的攝影工作洛可可也插了一腳。工作室提供給新人的外景拍攝地點通常是外灘、共青森林公園、大寧綠地、泰晤士小鎮、徐匯濱江、1933老場坊這幾個選項,卓遠每一次出外景前,洛可可必定問長問短,一旦得知與之前去過的場地不一樣,她就纏著他一定要跟去。男人在床上的意志力總是不夠堅定的,次次都被她得逞。
厭煩從心底滋生、蔓延,在卓遠眼裡,洛可可正在喪失當初吸引他的所有特質——獨立、堅強、勇敢地主宰自己的人生。看看她現在的生活,簡直就像衛星一樣,只圍繞他一個人旋轉!
他想讓那個女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