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伯爵小姐的日常
水一沾唇,昏迷的男人立刻本能地大口吞咽。半臂高的水壺見了底,他才略有饜足,又沉沉陷入昏睡。
方星宿和黛兒合力把他在床上放好,蓋上被子。這一點點動作而已,肥豬小姐的身體累出了滿身大汗。方星宿嫌棄地皺眉:做個凡人好麻煩。原來的她早已修出無汗無垢之體多年了。
「黛兒,給我備水沐浴。」方星宿吩咐。
「沐浴?」黛兒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原主的記憶跳出來告訴方星宿,此地居民認為洗澡是有損身體健康的,所以原主一整年只在新年的時候洗一次澡。
——還能更噁心點嘛!化外蠻夷,蠻夷啊!!方星宿本來是坐在椅子上休息,被這記憶驚嚇的蹦了起來:「對,趕緊,立刻,馬上去!」
黛兒是被原主嚇破膽兒來的,此時方星宿語氣一重,她立刻小臉發白,飛跑去辦了。
一年洗一次澡……方星宿不停地走來走去。腳下是綿軟厚重的地毯,人站在上面腳要陷進去的感覺,這原本是地毯品質高的表現,而現在方星宿也只覺的噁心:這個又是多少年沒洗了?裡面藏了多少蟲子?還有這粉紅色的床帳牆衣、裝飾繁雜到看不清本體的傢具、以及濃重到無法呼吸的香味——香味之下還潛伏著一種油膩噁心的味道,和肥豬小姐身體的味道相似的很……方星宿覺得這屋子所有東西都要不得了。
黛兒帶著兩個健壯的女僕吭哧吭哧把巨大的澡盆搬來到了卧室的外間,又一趟趟的來回搬水。
須得馬上建個大大的浴室。躺進澡盆里時,方星宿想。
肥豬小姐的身體一進澡盆,水位立刻蹭蹭上漲,幾乎要溢出去。方星宿看著熱氣蒸騰的水面發獃:為什麼,又感受不到溫暖了?
她伸手握住戴兒赤luo的手臂,依舊感覺不到溫暖。
「啊,小姐,您的手怎麼這麼涼?是水溫不夠嗎?」戴兒問。
「你試一下我身上。」方星宿說。
戴兒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後背和胳膊:「神那,小姐,您全身冰涼!不要沐浴了,您肯定已經生病了,我去找芙蘭朵女巫來吧。」
「不需要。你下去吧,呃,給我準備衣服,從來沒穿過的新衣。從內到外,所有都要新的。」方星宿說著思考著。
怎麼回事兒?難道說自己的陰寒體質還是跟了過來?那為什麼剛在在那個男人身上能夠感覺到溫暖?還是說,只有那個男人能讓自己感覺到溫暖?方星宿疑惑地把目光投向卧室。一會兒洗完澡再試試看吧。
漂浮著玫瑰花瓣的水中,一圈一圈髒兮兮的的肥肉油膩膩地擠在一起,何曾有個胸、有個腰、有個腿……方星宿實在下不了手搓洗,只好叫:「黛兒!」
黛兒倒是個不怕苦不怕累只會幹活的,仔細的從上到下給她一遍遍的洗。
水換過三遍,才清了些。
再洗頭髮。
伯爵小姐這一頭頭髮倒不錯,金燦燦的,恍若初生之陽。當然,如果不是這麼亂糟糟的糾結成一團就更好了。方星宿和黛兒費勁兒地各扯著一撮頭髮較勁。
「啊!」方星宿叫了一聲。黛兒扯到了她頭上的傷口。
「對不起小姐……啊,小姐,您頭上受傷了!我去找芙蘭朵女巫!」黛兒這才後知後覺。之前她一直以為伯爵小姐身上的血全是卧室里那個男人的。
「沒事兒,就擦破了點皮,很快就會好的。」方星宿阻止了她。芙蘭朵女巫神馬的,聽聽就感覺不像好人呢。
等從澡盆里爬出來,方星宿確定,整個人肯定輕了不止一兩斤。
黛兒拿過衣服來服侍她穿著。方星宿上眼一看:猩紅的顏色、亮閃閃的金邊銀花、亂糟糟無數重紗的大領子大袖口大裙擺…這都什麼審美啊!!
「不穿這件……我自己來挑吧。」
巨大的衣櫃被打開,愈發濃烈的香混著油膩體味的味道迎面撲來,無數亂糟糟亮閃閃的衣服亮瞎眼睛,方星宿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先把所有穿過的都扔掉。」方星宿說。
黛兒臉上一瞬間閃過惋惜之色,然而依舊毫不意外地立刻執行。
「呃,不要扔掉,賣掉,找裁縫弗雷德先生賣掉,按照他賣給我的原價的三折。」方星宿又說。原因是原主的記憶浮現上來,伯爵小姐的財政狀況似乎不怎麼好。而裁縫弗雷德賣衣服時的售價,似乎不怎麼低啊。
扔掉黛兒是常做的,賣掉還是第一回。她不知所措地看著方星宿。
「按照我說的做,帶上護衛隊長耶東和你一起去。」方星宿說。
聽到耶東二字,黛兒露出又是懼怕又是安心的模樣。
在原主記憶里,長得一頭黑熊似的護衛隊長耶東,日常工作就是各種仗勢欺人,叫他去做這種強賣的事應該錯不了。
大半個衣櫃被清空了,方星宿好不容易在剩下的衣服里找了套素雅能穿的。
「這還是兩年前您的叔母柏莎男爵夫人贈送給您的,您還沒穿過。」黛兒說。
方星宿在原主的記憶里略一搜尋,發現的確是沒穿過的。
「這麼寒酸老氣的衣服也好意思拿出來送人!沒錢買格林斯托城最流行的款式就說唄,還偏狡辯,說這是我們印克勞城的傳統服飾,身為城主,伯爵小姐應該多穿、以為市民們表率——笑不死個人!」記憶里的斯佳赫爾刻薄地抖著一臉肥肉笑。
而在方星宿看來,這種名叫柯伊朵的傳統服飾委實是比伯爵小姐滿柜子不知所謂的衣服好看多了。
黛兒服侍著方星宿把衣服穿上:黑色的上衣,白色繡花大披肩在胸前交叉,兩頭扎在腰帶里。下身是寬邊彩色長裙,長統白襪達膝蓋以下,足登白底黑面布鞋,用黑色鞋帶從下向上至膝下,扎兩道繩成十字形。頭上扎白色花邊小帽和白色頭巾。
只可惜伯爵小姐這身材,穿什麼衣服也浪費了。方星宿站在穿衣鏡前遺憾地看看自己,又看看黛兒。黛兒其實穿的也是一套柯伊朵。雖然她的設計和用料都沒方星宿這套精緻,但是她身材好,穿起來顯得又文雅又俏皮。
得抓緊先把這滿身肥肉消掉。方星宿想。
站在一旁的黛兒弄不清自己主人今天是怎麼了,竟會選擇穿柯伊朵。她向來不都是認為柯伊朵是窮人的標誌嗎。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麼穿她整個人倒是清爽不少,沒有以前那麼面目可憎了。
「讓我來為您梳妝吧。」她請伯爵小姐挪步梳妝台。
方星宿看看那大的誇張的梳妝台以及那堆滿梳妝台的各色化妝品,搖搖頭:「不用了,這些東西全給我能賣的賣掉,不能賣的送人,送不掉的扔了。」
黛兒這次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衣服還好,化妝品伯爵小姐是多麼的痴迷啊,從來沒有過送人的事情的。
方星宿摸摸肚子,餓了。一下午又激烈地滾來滾去又流血又施針,能不餓嘛!
「黛兒,叫人送晚餐來。」方星宿看看落地窗外落入海平面的太陽說——這個卧室位置很高,又有一整面牆大的落地玻璃窗直面大海,風景實在是好,所以方星宿才決定忍下伯爵小姐的一整年不洗澡,換東西而不換房間。
而黛兒又瞪圓了眼:「這麼早吃晚餐嗎,小姐?」
早?方星宿趕緊又在原主的記憶里扒拉了扒拉:原來此處的習俗是晚上八點到十點左右用晚餐,換算成時辰的話是戌時到亥初。這樣的飲食習慣,不應天時、不應地氣,當真是蠻夷!
「對。我以後都要這個時候吃晚餐。」方星宿說。
今天伯爵小姐做的奇怪事兒太多了,黛兒也就見怪不怪了。她默不作聲地屈膝去廚房了。
方星宿走到裡面卧室看了看那個男人。他還在沉睡。眉頭深皺,臉色蒼白髮青——他身上的毒,還遠遠沒有排乾淨,需要再施幾次針。而劇毒已對身體造成的傷害如何化解,這個方星宿還沒有頭緒。
她伸手切了切男人的脈搏:唔,麻煩歸麻煩,死是死不了的。
炙熱的觸覺從指間傳來。
方星宿手往下滑,握住男人的手。
是的,沒錯,好熱。好舒服的感覺。
沒有體會過,別的人永遠不能理解溫暖這個東西對方星宿的誘惑。那猶如沙漠中乾渴的旅人終於看到綠洲,而程度上卻要更甚千倍萬倍。
雖說是修鍊到清心寡欲的境界,然而終究還是有*的。方星宿輕嘆一聲,小心翼翼地抱住男人手臂,陶醉於傳遞來的溫暖中。
所以只有從這個人身上才能感覺到溫暖嗎?那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死了啊!
外面傳來黛兒走動的聲音,方星宿戀戀不捨地鬆開男人,走出去。
烤松雞、火腿、乳酪、土豆蛋餅、炸小魚。方星宿憂愁地看看:如此粗陋的吃食。
「這都是您喜歡吃的……」黛兒不知道自己主人今天這是怎麼了。
「拿點清淡的……算了,我自己去廚房。」方星宿說。
伯爵小姐到廚房,可把廚房僕役們嚇壞了。他們擠在一起,顫抖著行禮,不敢起身。
昏暗燭光下,方星宿打量他們: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困苦之色寫在臉上。這些算是伯爵的近侍都這幅樣子,真不知道市民們又是怎麼一副鬼樣子。方星宿翻了翻原主的記憶,衣服、化妝、舞會、美食、男人之外,竟然沒有什麼關於她的市民的記憶。
「尊貴的小姐,是我們哪裡服侍不周嗎?」廚師長和林,一個溫和高瘦的老人,壯起膽子開口問她。
「只是突然想換換口味。你們不必驚慌,都起來,該幹什麼幹什麼。」方星宿說。她在廚房裡查看:各色烹飪器皿與她原來世界差異很大,倒還保持的乾淨。只是案板上的食材,怎麼都是肉和乳酪,還都不太新鮮。倒有幾隻新鮮屠宰的鵪鶉懸挂在高處,然而即不通風也不煙熏,看起來不像風乾臘制啊
「為什麼要把這些鵪鶉懸挂起來?」她問。
「懸挂放置幾天,可以使鵪鶉肉質變嫩。」和林回答。
這是什麼說法,怎麼會變嫩,這麼熱的天,只會腐爛好吧——等等,肉質腐爛之後的確是比原來嫩……蠻夷,蠻夷啊!!!
虧得是方星宿,修鍊的境界高,還能保持平心靜氣和他說:「以後都用最新鮮的肉烹飪,不管什麼老嫩。」
和林雖然不明所以然,但還是恭謹應下了。
方星宿在廚房轉了兩圈,找出了一些新鮮麵包牛奶和一鍋燕麥粥:「送到我卧室里,我今晚吃這個。」
「我們怎麼能讓尊貴的小姐吃這些僕人們的食物?」和林驚訝地說。
「我說了,想換換口味,黛兒,把我的食物給他們吃。」方星宿說著自己端著東西就走,黛兒敢緊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