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隱秘的事(1)
第8章隱秘的事(1)
掛斷電話后,聞歌撓了撓頭,照著溫少遠的指示去冰箱的冷凍層找速食牛排——前幾天,溫少遠未雨綢繆地買了好幾份放在冰箱里。
冰箱里的東西有些多,聞歌乾脆跪坐在大理石地面上,一層層拉開來看。
冰凍層的冷氣在接觸空氣的瞬間凝結成白霧,絲絲縷縷地飄蕩出來。那股涼意纏繞在聞歌的指尖,沒過一會兒,她就感覺指尖的熱度被冷氣吸走了,涼涼的,發冷。
聞歌摳了摳凝固在最後一層的冰霜,刺啦刺啦的聲音突兀地響起,聽得她牙尖一酸,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身體。
等她清理掉外面那層冰霜,指尖已經凍得通紅,因為用力,那一處又冷又麻,一陣疼痛。
她拿出兩份牛排,又浸了水解凍,邊拿紙巾擦著還有些黏膩的後頸,邊上樓洗澡。
洗完澡,用干毛巾裹著濕漉漉的頭髮時,聞歌才想起房裡的吹風機前不久壞掉了,還沒有換新的。之前是跟辛姨借來用,辛姨的房間她又不敢私自進去,在浴室門口站了一會兒,只能認命地多拿了兩條毛巾擦乾。
天已漸長,六點多的傍晚,夕陽西下,最後一抹金光灼燒著A市大半個天空。
聞歌面朝院門口趴在沙發椅背上,直等到別墅區里的路燈一盞盞亮了起來,這才看見溫少遠的車出現在視野里。
她挺直背脊,看著車子停穩,這才跳下沙發,急急忙忙踩著拖鞋去開門。
溫少遠剛下車就接了一個電話,他反手關上車門,微側著身子,長身玉立地站在路燈下,修長的影子投在石磚地面上。他盯著影子看了一會兒,這才抬步往屋裡走。
待離得近了,聞歌看見他眉心微蹙,唇角微抿,面上帶了幾分凝重。
在離她三步遠的時候,他驀地停住腳步,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幽沉。
聞歌原本想迎上前的腳步頓時停住,她站在門口,只覺得A市春天的晚風依然冷冽刺骨。
這樣沉默相對許久,他才輕舒了一口氣,掛斷了電話。
她身後廚房和客廳的燈光透射出來,柔和又溫暖。
她背著光,面容看不真切,只能隱約看清她臉部的輪廓。
溫少遠抬步走近,為了看清,微低下頭,瞄了她一眼:「傻站在門口乾嗎?」
「等小叔。」她的聲音輕若蚊蠅,剛一出口,就被晚風捲走,飄散在空氣里,再也尋不著。話落,她這才往後退幾步,笑眯眯的,沒有一絲異常:「小叔工作這麼忙,不來也沒關係,我可以自己解決晚飯的。」
「你會做飯?」溫少遠微微詫異地打量了她一眼,反手關上大門。
「辛姨教我的,簡單的煮麵條我會。」語氣得意揚揚,就像會煮麵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不過,對於十四歲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女孩來說,會煮麵,的確很難得。
他邊換鞋子,邊側目看她,漫不經心地說道:「女孩子不用學下廚,這樣的事該讓男人來做。」
話落,目光落在她墨黑如瀑的長發上,他忽然伸出手,輕捏了一下她的發尾,觸手所及,是微微的濕意。
「頭髮怎麼不吹乾?」
聞歌啊了一聲,這才想起來:「吹風機壞了。沒關係,等會兒就幹了。」
「我浴室里有,先拿去用。」他說完,邊往客廳走,邊低頭解西裝上的紐扣。那修長的手指白皙如玉,搭在紐扣上輕輕一解,動作優雅,從容不迫。
聞歌應了一聲,看著他脫下西裝外套順手搭在沙發椅背上,走進廚房,仍回不過神來。
也是這個時候,聞歌隱約覺得自己和溫少遠之間隔著一條很寬,寬得幾乎跨越不了的鴻溝。
這個男人的氣度、風華,無論是在哪個瞬間,都能讓你明白,你與他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他與生俱來的優雅、貴氣、高高在上,是聞歌難以匹敵的。
差之千里,而不是微毫。
吃過飯,聞歌回房間寫作業。
往年的五一,外婆都會帶她去梵音寺。
L市是國內著名的江南水鄉,黃金假期總有遊客慕名前來,久負盛名的便是梵音寺,百年來香火鼎盛,源源不斷。
老一輩人都喜歡把信仰寄托在佛像上,聞歌的外婆逢年過節也喜歡去一趟,點幾炷香,燃幾對香燭,好像那些生活中的期望便會隨著搖曳的燭火實現一般。
聞歌對寺廟並沒有特殊的感情,她每年在佛像前許的願望不外乎是希望爸爸媽媽能夠多陪陪她,外婆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每一年的願望都沒實現,直到去年,家人都離她而去后,她更是再無所求。甚至,她始終覺得,自己是被世界拋棄的,從來沒有人知道她的心愿,也從來沒有人了解她的渴求,她孤零零地活著,好像只是為了嘗盡這世間的苦痛。
想著想著,便連一點寫作業的心思也沒了。
她推開椅子,躺到床上,裹著綿軟且微帶著涼意的薄被來回滾了幾圈,怔怔地盯著天花板看了半晌,一骨碌翻身坐起,披上一件長袖睡衣,開門走了出去。
走廊里黑漆漆一片,一盞燈都沒有。
往常這個時候,只要辛姨還沒睡,客廳、樓梯和走廊都會留幾盞壁燈照明。
此刻,整座別墅里只有她和溫少遠,不免顯得寂靜又空蕩,連她走動的聲音都帶了輕微的迴響。
遠遠地,樓梯口處,有帶著涼意的月光灑下來。
溫少遠就在她隔壁的房間,幾步遠的距離似乎被無限拉長。
聞歌打小就怕黑,剛才一時興起的「找小叔解解悶」的念頭頓時消散無蹤,她捂著撲騰撲騰劇烈跳動的心口,深呼吸了一口氣,幾步衝過去,用力敲了敲溫少遠房間的門。
下一秒,門就被打開了,溫少遠一手拿著杯子,一手握著門把手,微挑了眉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聞歌頓時呆在原地,仰頭看著他,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樣對視許久,溫少遠先移開目光,語氣溫和卻平淡地說:「先進房間等我一會兒吧,我去泡杯咖啡。」
聞歌哦了一聲,剎那湧起的想逃離的心思還未付諸行動,便看見他按亮走廊里的燈,和她擦肩而過。
真的是擦肩而過,薄薄的衣料摩擦的聲音,像是某根繃緊的弦被指尖輕輕地撥弄,細微,卻沙沙入耳。
聞歌看著他頎長的身影沒入拐角,這才摸了摸鼻尖,走進去。
說起來,整個溫家,聞歌最熟悉的是自己的房間,其次便是溫少遠的房間。
她四下環顧了一圈,到書架前挑了本書,走到不遠處的沙發上盤膝坐下。
沒過多久,便聽到他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隨即是門把旋開的聲音。
溫少遠端著咖啡走進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開,竟然沒問她「有什麼事」或者是「怎麼了」,就放任她在自己的房間里。
兩個人,一個寫報告,一個看書,房間里除了清脆的鍵盤敲擊聲,便是輕微的翻書聲,氣氛和諧又安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電腦前抬起頭來,目光清亮地看了眼捧著一本刑偵懸疑小說歪靠在沙發上昏昏欲睡的聞歌:「想睡了?」
聞歌逐漸朦朧的意識被他輕透的聲音拉回來,她揉揉眼,合上書,睏倦地點點腦袋。
「我送你回去睡覺。」他推開椅子站起來。
聞歌把書放回書架原處,跟在他身後回房間。
走到門口,他停下來,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自己進去。
聞歌看了他一眼,握住門把的手微微用力,剛推開一道縫隙,突然扭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小叔,你等會兒幫我關一下燈好不好?」
溫少遠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語氣不明:「我還以為你膽子有多大。」
聞歌悄悄地噘了噘嘴。
不料,這個小動作正好被溫少遠捕捉到,他忍不住一笑,推開門,探身進去開燈:「晚上做噩夢了沒人管你。」
她很久沒這麼晚睡了,困得眼皮重若千斤。
見他背過身去,她利落地脫了外套,鑽進被子里。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后,聞歌探出腦袋,小聲地說:「小叔,可以關燈了。」
溫少遠回過頭,似是思索了片刻,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里,走進來,打開了床頭的檯燈,調節了一下光線,偏頭看向她:「這樣的光會不會睡不著?」
鼻間是女孩房間特有的淡淡香氣,聞歌的長發隨意地鋪散在枕頭上,半張臉埋在被子里,只露出漆黑水潤的眼睛,被燈光映得發亮,她就像是薄霧晨光中的小鹿,眼神純凈又清透。
溫少遠微微一頓,多看了她幾眼:「回答。」
聞歌這才搖搖頭,把整張臉都埋進了被子里。
「同情,能讓一個人疼惜多久,停留多久?」
這是聞歌今晚看的書里的一句話,並沒有過多華麗的詞藻,作者甚至不願意在這句話上多費文字,匆匆帶過,落在她的眼裡卻是觸目驚心。
她緊緊地抓著被角,用力得指尖發白。鼻端是熟悉的淡香,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這才覺得有些發麻發酸的心口舒服了一些。
躲在被子里,聞歌努力地睜大眼睛,視線所及是一片朦朧的光影。
她安靜下來,屏息靜聽著身旁的動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微不可聞的關門聲遠遠傳來。
她遲疑了一會兒,探出腦袋來。
床頭留了一盞燈,燈光已經調節得很柔和,暖暖的。
她眨了眨眼,盯著檯燈看了半晌,直到眼睛發酸,才縮著身子又鑽回被窩裡。
一閉上眼睛,腦中就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他剛才的樣子。
他微偏著頭,溫暖的燈光從他的下巴處斜打下來,光影模糊了他的面容,只能看見他漆黑的眼睛,似山間的清泉,水光瀲灧。
他的眼神慵懶、隨意、寧靜、悠遠,平時不易被人察覺的溫和,在這樣的光影下全部暴露了出來。
辛姨總說溫家的男人都像足了這個姓氏,溫潤、溫和、溫暖,唯獨溫老爺子和溫少遠是不同的,前者霸道固執,後者疏離淡漠,聞歌卻看得分明,他們的柔軟都藏在心裡。
她閉著眼,身子竟然有些發抖。
自從她今晚在書上看到了那句話,心裡產生的不知名情緒,便如洶湧的潮水把她整個淹沒,她被泡得渾身發麻發冷,手腳僵硬。
她一直都知道,她對溫少遠的感覺很特殊,是和任何人都不同的,那是依賴,交託一切的依賴。
因為睡前想得太多,聞歌這一晚的睡眠質量差得不行,思緒繁雜得像是野草在心裡瘋狂生長,直到後半夜筋疲力盡了,才沉沉地睡去。
這一睡,她一直睡到了隔天下午。
醒來發現天灰濛濛的,雲層翻滾,狂風呼呼刮著,只有遙遠的天際,陽光透過雲層,露出一絲薄光來。
聞歌在床上掙扎了一下,爬起來。
腦袋有些用力過猛后的疼,聞歌揉著肚子,覺得自己腳步也有些虛浮。
廚房的微波爐里放著一份涼透的早飯,聞歌熱了熱,勉強填了肚子。
窩在客廳里一直到太陽西沉,天際被燦爛的金光染成一線,最後被夜幕一點點覆蓋,她才發覺自己有些不對。
好像感冒了,又不完全是感冒的癥狀。像是吃壞了東西,肚子有些疼,但又和以往那種感覺不同,脹脹的,是從身體深處傳來的很隱秘卻很清晰的痛感,全身的力氣都像被吸光了,四肢發軟。
酒店裡有事,溫少遠耽誤了一會兒才回來。
回到家,並未如往常一般看見聞歌的身影,他放下鑰匙,低頭掃了眼鞋櫃前擺放得端端正正的小球鞋——她沒有出門。
到餐廳先把從酒店帶回來的快餐盒放在桌上,他左右掃視了一圈,然後上樓去找她。
聞歌正縮在被子里。
她比同齡人要瘦小很多,在溫少遠的眼裡跟小貓沒什麼區別。
溫少遠在床邊坐下:「聞歌?」
聞歌一動不動。
正是將暗未暗的時候,窗外沉沉的天色,有些壓抑。
他拉住被子往下一扯,毫無防備的聞歌立刻暴露在了他的眼中,卻見她的臉蒼白如紙,雙眼緊閉,嘴唇微微咬著。
溫少遠眉頭一皺,眸光倏地一暗:「不舒服?」
被子被扯下后,有微微的涼意。
聞歌睜開眼,怔怔地看著他。
小臉實在不好看。
溫少遠坐近,剛伸出手要探她額頭的溫度,就見她突然側頭,一下子避開了。
溫少遠一怔,用眼神詢問。
聞歌擁著被子坐起來,未束的長發披散在身後,越發顯得她的臉小,臉色蒼白。那雙漆黑的眼睛盯著他,似乎有些為難,半晌后,突然漫上了水光。
「小叔——」她的聲音帶了幾分無措,夾雜著哭腔,軟得像水。
溫少遠嗯了一聲,耐心地等她開口。
「我……」她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擁著被子的手揪住自己的袖口,纏在指尖絞了一會兒,又泄氣地低下頭去。
屋內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溫少遠要去開燈,剛傾身,衣角就被她用力抓住了。
他回頭,見聞歌正看著他,一張小臉緊皺著,極其為難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