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番外一:後來那些事兒(一)
愍帝已逝,新帝登基。
太廟裡,陳曄祭完列祖列宗后,目光一直停留在哥哥的神位上。比起先帝拍平北疆,成功打壓外戚分權的局面,陳睿留下來的卻是一個外憂內困的局面。
然而陳曄並不憤怒。
——那就讓他來開創一個太平盛世吧!
新帝登基立刻下了兩道聖旨。
第一道,取消愍帝時期的商稅。
第二道,太尉楚昂挂帥,征討北疆!
第一道乃民政,第二道乃軍政。其中民政減輕稅負,為新帝贏得了聲譽,軍政不見任何拖泥帶水,這兩道旨意一下,原本還鬧哄哄的朝野頓時安靜了不少。眾人發現,如今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看似雷霆手段,卻暗含懷柔。
「當今不簡單啊……」
楚昂縷著鬍鬚,喃喃道。
雖說讓他帥兵出征之時,陳曄已提前給他打了招呼,他也同意了。然而在接到聖旨的那一刻,楚昂才發現自己內心遠不如自己預計的那般平靜。
是的,他很興奮!
自先帝打壓以博陵侯為代表的有軍功的勛貴后,楚昂便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鋒芒。果然,他的識時務讓先帝很是滿意,一步一步,最終他坐穩了太尉之職。這裡的先帝依舊是陳曄的父親,對楚昂有著知遇之恩,卻又忌憚他的軍功。
當今數次與他促膝長談,終於讓楚昂打消了顧慮,亦或是在楚昂心中,也割捨不下陷在戰火中的百姓。他是軍人,是戰士,是天生的保護者。
陳曄殫精竭慮,然而永安王通敵叛亂留下的隱患還在擴散。他雖直接抄永安王一脈,但卻不能對其他蠢蠢欲動的藩王下手。國內的暗流並未有更多的緩解。雖然那些藩王在他還是齊王時便私下與他接觸過,然在他繼位大寶后,藩王們仗著輩分,原本承諾的軍餉,又想耍賴。縱然有之前的大勝永安王的餘威震懾,但與藩王之間的暗流,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平復的。
一封又一封看著情真意切卻又不說事實的摺子送到陳曄的案頭。殿內的內侍們一個個噤若寒蟬,他們雖不知道摺子上的內容,但看到新帝漆黑如碳般的臉色,生怕自己成了出氣筒。要知道愍帝在位時,這種事兒可不少干。
誰料陳曄只是深深呼吸了幾次,提起硃筆,在那些藩王請安的摺子上一一批複:「可。」
擱下筆,陳曄決定去後宮轉轉,他不希望自己失態。
霍五娘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陳曄見到她,命人趕緊將她扶住。
「早說了,此時不必行禮,你這又是……」
霍五娘道:「都是小事,再說了,您不是已讓人扶起我了么。如今臣妾只擔心自己做得不到,寧願多做些,也免得落人口舌。」
「我總不願你太勞神。」陳曄神色暗淡,私下裡對著霍五娘,他還是不習慣稱朕,雖然被霍五娘說了好幾次,但他就是改不過來。
或許在他心裡,他還是當初住在京城裡的齊王殿下。
那時,舅舅帶著五娘初來京城,太後設下花宴,宴請哥府高門女子前來。他遠遠朝那裡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的表妹也在那裡。
那時,他是什麼感受呢?
只覺得小表妹嬌俏可愛,唔……當時還有些嬌氣。
那時候,太后常帶著笑意,舅舅也在宮中,真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啊。可後來,他被哥哥忌憚,他開始收斂自己,連去給太后請安,都要算著日子,不能次數太多,也不能太少。
陳曄覺得這世上若有誰能理解舅舅,必然是他莫屬。
因為他們……都是被帝王所懷疑忌憚的人啊。
如今他坐上皇位,他想對舅舅說,不要再害怕了,他不會懷疑他,因為他知道被忌憚的滋味,他不會變成自己的父王和兄長那樣的人。
然而舅舅還是卸甲了。
或許舅舅已經累了……
陳曄無奈,他知道連續兩代帝王給博陵侯帶來的傷痛,不是他一朝一夕能撫平的。在登基的那一刻,他便暗自下定決心,他要當一個不一樣的君王,待臣以仁,待臣以真,待臣以誠!
楚昂披掛上陣,朝廷再次出征北疆。
在此前永安王一系因通敵賣國,已全部伏誅!而陳曄也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對其他藩王既往不咎。各地藩王生怕皇上翻舊賬,鉚足了勁表忠心,紛紛送糧送銀,此次朝廷出征的軍餉里的八成竟然被各地藩王分擔了。
楚昂道:「有時候君王的仁慈會比鐵血更有效果。」
唐愈贊同的默默點頭。
此番,他作為大軍糧草官隨行,身負重任!而好友楚博卻被留在了京城,畢竟他的父親已在前線,自古父留子不留,這也是皇上為了楚家著想。然而楚博還是不樂意了好幾天,對著唐愈報以羨慕又嫉妒的眼光。唐愈哈哈大笑,拍著他的肩對他說,自己會連帶他的份多殺幾個北疆兵的。
自北地重整旗鼓后,北疆瞬間陷入了兩線作戰,吳國佔據優勢兵力向北疆施壓,為楚昂贏得不少時間,而北疆一來失去了永安王這個內應,二來內部也並不統一。吳王已得到朝廷的聖旨,許他開通部分通商口,凡是願意與大陳和平交易的外族,大陳都歡迎。這樣的消息瞬間傳遍草原,使得北疆內部更加分化。楚昂堅守的北地三郡,雖開始艱難,但在朝廷不斷地支援下,終於扭轉了勝局,一舉奪回三郡又將北疆趕回了草原。
陳曄大喜,下旨要嘉獎全軍。不過首先要獎勵的負責後勤官員們,大軍還在千里之外,需回來后才能慶功,京城裡後勤官員們的獎勵倒是可以先算出來。霍文鍾在京城待足了三個月,熬紅了雙眼,將自陳睿一朝起關於北地的軍餉糧草全部核算清楚后,果斷將賬本一交,他要回博陵了!
朝野側目,陳曄再三挽留,但這位博陵侯世子歸心似箭。他總有一種不安的預感,自父親再次上陣開始,那種不安的預感就越來越強烈。然而這份預感還是成真了……
等他回到博陵的那一天,侯府遍地素縞。
人就是這麼奇怪,有時候為了一點兒小事便淚流滿面,可遭逢巨大的變故后,卻又哭不出來,只是覺得心裡缺了一口好大的口子,連呼吸這種本能都能因為心口劇烈的疼痛疼而能時不時的忘記……
霍文鍾渾渾噩噩的度過了一個月。
旁人說的什麼,他一句都聽不進去,侯府里誰來了,誰又走了,他毫不關心。
到後來,霍文萱緩緩走到他身邊,與他一起並排坐在棺木旁,低聲道:「哭吧,沒人會笑話你。」
嘶啞的聲音斷續傳來,霍文鍾將頭埋在手臂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麼。年喪母后經歷的所有痛苦,到親眼看著如山一般巍峨的父親不斷放縱自己,再到後來又追隨著重新振作振臂一呼力纜狂瀾的父親……
「他……會希望你好好的。」
霍文萱輕聲道。她努力勾起一個淺笑安慰霍文鍾,奈何這段時間以來,兩人都無比的狼狽。
「我現在時常會想,也許當初……父親也是不願意那樣對我們的。」霍文萱垂眸盯著不遠處,「只是他太痛苦了,而我們是他最親近的人,所以他才會失控。」
霍文鍾愣愣的點頭。
霍文萱道:「你不擔心自己的另一個妹妹嗎?」
霍文鍾問道:「既然你這麼說,想必你是知道她去哪裡了。」
霍文萱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她留了一封書信,說是她已不想留在這裡,說是雲遊四海去了,讓我們不要記掛她。」
對於這位彷彿憑空出現的妹妹,霍文鐘的感情也十分複雜,聽得霍文萱這樣說,又看了那封書信后,霍文鍾更是不知要說什麼。
霍文萱道:「你是不是覺得,她和父親是一樣的人?」
霍文鍾沉默不語。
「我覺得他們是一樣的人。」霍文萱釋然道,「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們還能見到她,必然是她願意讓我們再見到她。」
轉眼兩年半過去,陳曄下旨,命霍文鐘速速入京,同年,晉九卿,掌大司農府!新上任的霍大司農第一把火便是整合了朝廷對北疆的通商口,重新核定了稅率,並請陳曄派欽差前去調查關卡里的苛捐雜稅,原本還有些混亂的通商口,瞬間變得規矩起來。
第二把火,便是取消了全國的禁酒令。隨著戰事的結束,百姓生活恢復平靜,對酒的需求漸漸加大。然釀酒必然會減少糧食,霍文鍾知道堵不如疏,下令各郡建立榷酒酤,允許民間建造酒坊,但是酒麴糧食必須向官府購買,從而從根本上控制糧食與酒之間的比例。朝廷並未增加稅負,但一項榷酒酤推行后,替國庫豐盈不少。
第三把火,降低田稅,休養生息。
後來民間傳言朝廷積攢下的錢糧,國庫里都裝不下了,串起銅錢的草繩都要腐爛了,而那些銅錢都還沒花完。這不僅是是這一朝有循吏,更是有明君。
陳曄用人不疑,後晉霍文鍾為丞相,此後數十年間與霍文鍾君臣相宜,開創了一代盛世。後世學者對大陳開國后五十年間的歷史頗感興趣,在那段風雲驟變的歲月里,作為大陳第四位皇帝,陳曄的性格與他的祖父,父親以及哥哥都完全不同,他對臣子頗為心慈,在他去世后,百官痛哭,謚號為「仁」。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