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過往糾葛
馮家大院的火已經撲滅了,衙役從馮家抬出二十多具燒成焦炭辨認不出樣貌的屍體,經過清點登記后,就準備拉回衙門讓仵作驗屍。誰知道王爺王妃還有欽差大人都親自來了,他們只好歇下手裡的活兒,紛紛退到一邊。
朱浩與諸子茅本來在負責此事,見到王府的馬車出現,兩人交換一個眼神,指揮著衙役給屍首蒙上白布,便上前迎接王駕。
馬車還沒靠近,元文淮便聞到一股難聞的焦臭,等馬車停下后,他用帕子掩住嘴深吸了一口氣,把帕子塞進懷裡,才把帘子拉開一條縫,小心看了眼外面,見到不遠處用白布蒙著的屍首,捏著帘子的手緊了緊,強忍住想把腦袋縮回去的慾望:「現場的情況怎麼樣了?」
「回王爺,屍首已經全部清理出來了,」諸子茅上前作揖道,「一共二十一人,不過因為已經辨認不出男女,所以要等仵作驗屍后才能確認性別。」
聽到這些有些重口的事情,元文淮乾咳一聲,然後扭頭看向姬昭:「王妃,你看這事?」
「王爺,請稍待片刻,」姬昭翻身下馬,走到屍首前鞠了一躬后,才上前掀起帘子一角,見這些屍首幾乎只剩下焦黑的骨頭,便把白布蒙回去,回頭看向諸子茅:「附近的人都詢問過了嗎?」
「已經問過,都說沒有聽到呼救聲,他們聞到味道,起身才發現外面火光漫天,等他們趕到后,整個馮家已經陷入一片火海了。」諸子茅遞過一疊資料,「這些是習慣詢問后的資料。」
姬昭沒有接,回頭看了眼不知何時跟在自己身後的班奉安,側身讓諸子茅把資料遞給他:「班大人對此事怎麼看?」
「此事並非意外,而是有人謀划,」班奉安接過資料,翻開了一些后道,「人在極度痛苦中,不可能沒有半點聲音發出。火燒的痛感十分明顯,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沒有呼救聲,除非……火起時他們已經死亡或者陷入昏迷中。」
「班大人所言有理,那依你看,兇手是何人呢?」姬昭繼續問道。
班奉安:……
「下官暫時看不出來。」班奉安風度翩翩的作揖,「還請王妃恕罪。」
「看不出來才是正常的,」姬昭似笑非笑道:「若這樣的案子,一眼便能看出真相,那麼天下也沒有什麼冤假錯案了。」
班奉安面色微變,垂下眼瞼道:「王妃說得是,下官受教了。」
「我也不過是空說幾句而已,」姬昭轉過身,「聽聞班大人有斷案之才,所以此案還請大人能夠指教一二,以慰死者冤魂。」
「下官定當竭力而為。」班奉安深深看了姬昭一眼,「請王妃放心。」
姬昭回頭,對上他的雙眼,四目相對,片刻后姬昭嘆息一聲:「還請班大人量力而為,身體為重。」
「多謝王妃,下官一定謹記。」班奉安嘴角忍不住露出幾分笑意,只是想到這裡乃是冤案現場,他只好把笑意給壓了下去。
「咳咳,既然現場已經這樣,朱大人與諸大人已經負責此案,不如我們暫且回去?」元文淮乾咳一聲,隨即有些彆扭的皺了皺眉,一個姓朱,一個姓諸,這口音相同,說出來怎麼就那麼奇怪呢?
「好吧,」姬昭心裡清楚,既然對方有心要殺人滅口,必然不會留下什麼明顯的線索,所以她此行不過是為了表明一個態度,而不是真的要在短短一夜內查出什麼。她看向朱浩與諸子茅,「那就辛苦二位了。」
「為百姓做事,不敢言辛苦。」朱浩趁著行禮的機會,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不太自然的動了動。
因為是宵禁時間,所以回王府的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行人,而且安靜而又漆黑的街道上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恐怖感,元文淮坐在馬車裡,想到那一排被白布蒙著的屍首,便覺得渾身發寒。
他雖然膽子小,但並不代表沒有腦子,所以很快就聯想到馮家的死,背後還牽扯著別的事情。當他聽聞馮家的長子馮志曾經得過大哥青眼,被其稱讚字極有風骨后,便覺得不太對勁了。
難道馮家是牽扯進了皇位之爭中去,可如果僅僅一句誇讚,便會引來滅門之禍,那麼有女眷是大哥妾侍的孫家,為何又還好好的?
事情定不會是表面上那麼簡單,但至於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他卻不想知道太多。
他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也沒有那麼大的能力能夠進入這種鬥爭里,所以還是安安分分萬事不管比較好。
回到王府後,姬昭並沒有入睡,而是從身上拿出一封未曾打開的信。這封信是今天中午她從馮志身邊經過時,馮志塞進她的袖籠中的。馮志的手腳很快,快得除了她以外,沒有人看到他的這番動作。
她不知道這封信里寫了什麼,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馮家被滅門,極有可能與這封信有關。
信封上白白凈凈,沒有任何字,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馮志隨身攜帶的原因,這封信看起來皺皺巴巴,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猶豫了一下,姬昭還是打開了信封,從裡面拿出了三張信紙。上面的一張紙上用很小的字體密密麻麻寫滿了姓名以及他們之間相互的關係,另外兩張卻真的只是一封信。
信上的字體十分眼熟,姬昭一眼便辨認出,此乃元辰佑親筆書信。
信的開頭並沒有稱謂,如果是別人拿到這封信,定不會明白元辰佑寫的是什麼,但是姬昭僅僅看了幾句話,便看出這封信是元辰佑寫給自己的。
「當日一別,本以為只是相忘於江湖,竟不知我竟落得如此田地。只可惜我胸中抱負此生不得實現,回想當年,當真只是一場笑話,你我二人,也確如你所說,實乃有緣無分。」
「我本不欲承認乃是自己錯了,可是如今之下場,卻又不得不讓我醒悟,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偏我十成十,惟願來年得盼再相逢,若有機會,我必不會如此待你。只可惜世間沒有重來之事,你我註定的故事,我又怎能修改結局。」
「此名單乃是我現如今唯一能送與你的東西,盼君萬萬珍重。」
姬昭把信紙遞到燭火前,任由它燃燒成為灰燼。在她的記憶中,與元辰佑並沒有如此深的情誼,而當初的元辰佑對她也不是那麼的非要不可。
也許對於元辰佑來說,因為得不到她,所以記憶中的她就更加的鮮活,鮮活得美化了那段回憶。所以當元辰佑失去一切,在三省宮日日無所事事時,每想到她一次,便自動美化她一次,最後她便成了他心頭的硃砂痣。
這份名單元辰佑交給她其實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在他的心中,其他兄弟皆有害他的可能,唯有元文淮是最不可能的人選。他不甘心於自己的失敗,卻又不得不接受,所以他把名單交給她,也等於是交給了元文淮,也是在盼著他們給其他幾個皇子找麻煩。
姬昭不敢肯定元辰佑的想法,但是要她相信他那樣的男人對他是無怨無悔的真愛,所以把名單透露給她,不如讓她相信自己明天就能登基成為女皇更加靠譜。
嘆了口氣,把這份名單內容全部記在腦海后,姬昭還是讓它葬身在了燭火之下,她現在幾乎可以肯定殺害馮家的是汀王派來的人了。
想到這,她面上露出了冷笑,這汀王也太不把人放在眼裡了,就這麼膽大包天的跟她玩這一手,真當廣平王府好欺負還是怎麼的?
既然要玩,不如就玩一把大的,看誰更加不要臉。
三日後,馮家被不明人士滅門的消息傳遍了好幾個州,不少百姓對此事議論紛紛,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表示,這馮家的長子是因為幫廢太子拿出一份什麼名單才被人盯上的。
那麼誰會對這些名單有興趣,那肯定是對皇位有興趣的人。那麼誰對皇位有興趣呢?
除了那些皇子還會有誰?
這下子傳聞熱鬧起來,而汀王在這些傳言中,變成了首要的懷疑對象。這些傳言的內容編造得有聲有色,十分的生動,洗腦能力十分的強大,對汀王不太了解的百姓聽聞后,就算不是百分之百相信,心裡多多少少對汀王也有了一個野心勃勃的印象。
有時候輿論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它能顛倒是非,也能讓事情得到清白,主要看主導輿論的人怎麼去操縱他。
在前世看慣了各種炒作手段的姬昭用起這種手段來,那是得心應手,全無壓力,很快就把不少人拉下了水,甚至為了洗清自身的懷疑,還特意小黑了自己一把。
比如說姬王妃因為不太喜歡馮志,所以就派人滅了馮家滿門。
不過這個傳言根本沒有市場,因為在其他百姓眼裡,姬王妃那就是一個心繫百姓的好王妃,怎麼可能因為一件小事就滅人滿門,這一定是壞人故意抹黑王妃名聲的!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姬昭可沒有忘,比如說汀王派去的人殺了馮家滿門,並且還拿到了那份重要的名單。
至於別人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讓這份名單上的人忐忑不安就夠了。
她最喜歡看熱鬧,尤其是別人的熱鬧,元修能不給廣平州臉面,那麼她就只能回他一巴掌,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被打了左臉還要把右臉伸過去的傻子?
汀王近來心情有些不順,他本以為太子被廢,他又得到楊家的相助,是該值得高興的日子,誰知竟有人與他過不去,處處在背後編排他,毀壞他的名聲。
馮家的事雖然是他派人去做的,可是那份最重要的名單卻沒有落到他手上。他的人翻遍了整個馮家,也沒有找到那封信,他甚至懷疑馮志已經把那封信在半路上就送出去了,堅持一路回到廣平州就只是一個幌子。
但不管怎樣,現在這些傳言對他來說,已經造成非常不好的影響,儘管他已經派人去進行控制,但是之前流言造成的固有印象想要改過來,就不是那麼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究竟是誰這麼處心積慮的對付他?老三?老四還是老五?又或者是後宮里那些盼著自己兒子能登上太子之位的娘娘們?
這些傳言中,似乎也曾把老三的王妃拉進來過,原因就在馮志死的當天中午,曾經被老三媳婦埋汰了幾句。如果這事真是老三乾的,他還不至於把自己媳婦拖下水。不管兩人私下感情如何,但夫妻本事一體,姬昭的名聲有礙,對老三絕對沒有任何好處。
雖然這個流言沒有造成影響,但是至少可以證明,此事與老三沒有干係,所以此事最可疑的還是老四與老五。
老五……不是他多心,但是對於默默無聞的老五,他總覺得對方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相比於老三的懦弱無能,老五的這些做派,倒有些像是裝出來的了。
又是新一天的早晨,當廣平王府的下人看到王爺的身影出現在練武場后,差點驚呆了他們的下巴,王爺什麼時候願意早起做練箭這種事情了?
難道是他們沒有睡醒,還在做夢?
「嗖」箭頭再次與箭靶擦肩而過,元文淮甩了甩自己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的手,轉身對身後的羅定恆道,「我看你們射箭很簡單,怎麼我次次都脫靶?」
羅定恆從小廝手上取過一把弓:「王爺,剛才那把弓不太適合你,不如您試試這一把?」
元文淮有些懷疑的接過弓,發現這把弓比自己之前用的要輕上不少,他皺著眉頭道:「怎麼這把要輕?」
「王爺您許久不曾用過弓箭,這把更加合適,」羅定恆實在不忍心告訴對方,以他拉開弓顫顫抖抖的樣子,是不可能射中靶心的。
「是嗎?」元文淮拉開弓,這一次箭終於碰到了靶子上,雖然只是碰到箭靶后就掉落下去,但好歹與箭靶有過親密接觸了。
姬昭沒有料到練武場早已經有人,在看清來人是誰后,她眉梢微動,接過青萍遞來的弓,拉弓射箭,箭羽穩穩的射中百步以外的靶心。
「琬琰,你來了?」見到姬昭,元文淮臉上頓時露出笑意,「你來幫我看看,我怎麼老射不中?」
姬昭把弓遞給青萍,走到元文淮,踢了踢他的小腿,「把步子邁開一些。」
元文淮聽話的邁開步子。
「手腕不要抖,背不要弓著。」
「頭別歪,你以為你是在偷窺呢?」
「腳站穩,你個大老爺們,怎麼跟沒吃飯似的?」
「好了,拉弓的時候穩住手,屏氣凝神,放!」
箭羽飛出,插在了箭靶的邊緣,元文淮心裡大喜,終於沒有脫靶了,王妃真厲害。
「就這水平,還能聯繫弓箭,」姬昭拿過元文淮手裡的弓,皺眉道,「這麼輕,是拿來哄小孩的么?」
元文淮:……
他覺得自己膝蓋有些涼,心口也有些疼,快要跪下了。
「再來,」姬昭把弓還給元文淮,「射完五十支箭后再休息。」
他覺得自己手也好疼,可是轉頭看到姬昭已經開始認真的練習弓箭,他竟說不出不練的話,最後咬了咬牙,抽出一支支箭艱難的練了起來。
「嗖。」一弓雙箭,其中一隻箭射得有些偏。
姬昭不滿的皺了皺眉,前些日子受傷休息一段日子,還是影響了一些準頭。三日不練手生當真是硬道理,她從箭筒中抽出兩支箭,再次搭在弓弦上。
直到一百支箭全部射完,姬昭才停下手,趁著擦汗的空隙,她扭頭看了眼元文淮,見他五十支箭還剩下十餘只,而搭弓的手已經開始不停的顫抖,便道:「王爺若是不擅此藝,還是算了吧。」
「快完了,」元文淮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繼續抽箭練習,箭再次脫靶。
姬昭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她深吸幾口氣,從碧游手裡接過自己的寶劍,轉身走到後面的空地練起劍術來。
元文淮吃力的射完五十支箭羽,最後中靶的不到二十支,他有些氣餒的回頭,見姬昭正在練劍,便安靜的站在一邊看了起來。
他以往嫌棄女子習武會粗魯,可是現在見姬昭練劍,才知道什麼叫做讓人無法忘懷的美。
原來女性的美不在意會不會武術,而在於自身的魅力。
充滿殺意的劍術,在某些人手裡,也會變成漂亮的舞蹈,讓人見之望俗。
「班大人。」練武場門口的護衛禮貌的向班奉安行禮。
班奉安卻無暇顧及,他的視線落在場中正揮舞著寶劍的女子,捨不得錯開一眼。
如果他不是班家人,當初他是不是就能向她提出求娶之意?
他悵惋的看著這個足以讓天下女子都失色的女人,轉頭卻注意到站在角落裡的廣平王,眼底一片黯然。
如今她為他人婦,儘管這個他算不得良人,他能做的,也不過是在旁邊默默看著而已。
京城裡的那些女人都說他風采出眾,風流倜儻,唯有他自己心裡知道,他不過是個瞻前顧後的平庸男人而已。
甚至連向她說明心意的勇氣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