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遲到的青春期

2003年的秋天，河寶恩正式加入了《我的小小新娘》劇組。

陪她一起進組的，是助理鄭蘭珠。

隨著出道日期的逼近，河寶恩自己的專屬工作人員也逐漸就位。雖然目前為止，其實也就經紀人李賢宰和助理鄭蘭珠兩人，但比起練習生時期的自己看著辦，總也算是量變產生質變了吧。

進組前，河寶恩向劉在碩報告這個好消息，同時猶猶豫豫地吐露了自己的苦惱。

「我和公司里出道的前輩、老師等等，相處得都還不錯，他們總是誇我，也總是念在我年紀小，額，又是孤兒，把我像小妹妹一樣照顧。但不知為什麼，公司里一些練習生總覺得我冷傲，其實我只是因為太忙，和他們接觸得太少而已。」

「一個人、兩個人那樣認為，我可以不在意，但大家現在好像都是這樣認為的，那麼，我是哪裡做錯了呢？」

電話那頭的劉在碩先是認真傾聽完河寶恩的苦惱，然後他噗嗤一聲笑了，這笑聲讓河寶恩瞬間炸毛。

「呀！在碩大叔！」

「阿拉索阿拉索。」

劉在碩趕緊順毛，每次河寶恩叫他大叔的時候，就是真的惱羞成怒了。

「寶恩啊，你的苦惱在我看來呢，其實只是孩子們都處在青春期，彼此間的一些摩擦而已。」

「什麼呀！這又不是什麼狗血的校園劇……」

「嗯，雖然不是校園劇，但你們確實是一幫處在青春期的孩子啊。現在這個時期，你們更多地只是看到自己，關注自己的感受，而不太會換位思考，試著去理解別人的立場和感受。像你，你每天想的最多的肯定是怎麼做得更好，怎麼早日出道，怎麼讓學習成績一直拔尖，但你不會站在其他練習生的角度，去思考他們的疲憊和迷茫。當然了，你這麼聰明，肯定也感受到了他們的情緒，但並沒有試著去理解。反過來，其他練習生也都是這樣，他們看到的是自己的受挫感，而沒有理解你的迫切感和努力。其實你們都沒有錯，只是你們還太小，學不會包容和理解而已。」

河寶恩在電話的這頭沉默了。

劉在碩不愧是大韓民國最棒的mc，他說的一字一句，讓她無法反駁。

只是，那些練習生就算了，本來就是十多歲的年紀。

而她河寶恩，上輩子也算活了二十四歲，兩輩子加一塊兒，三十六歲高齡的人了，居然還和那些青春期小屁孩一樣，犯同樣的錯誤。

「寶恩？」

劉在碩小心翼翼地叫著。

他知道這個小朋友自尊心一直很強，但又很聰明。所以他總是像對待成年人一樣，對她有話直說。而現在，河寶恩的沉默，又讓他開始擔心自己是否太直白了，傷到了小朋友脆弱的自尊心。

「嗯，我沒事。」河寶恩無聲的苦笑，她不得不接受自己的三十六年都活到了狗身上的事實。

「在碩歐巴，謝謝你。」

「不謝~阿一古，我們寶恩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好不容易有機會，讓我幫你解決一下青春期的煩惱，我也覺得很開心啊。」

「哼哼，」河寶恩還是覺得有些丟臉，於是轉了話題，「歐巴，你上次不是說sbs的pd聯繫你了嗎，有好消息嗎？」

「還沒確定呢，等確定了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好的~」

「cut！」

「cut！」

「cut！」

攝影棚內，河寶恩憂傷地站在原地，這已經是她第五次ng了。

「河寶恩，記得走位啊走位！你這樣的話，攝像頭只能拍到你的後腦勺！」

吼完之後，導演癱在椅背上，無力地揮了揮手。

「休息十分鐘。」

河寶恩趕緊向劇組的工作人員一一鞠躬道歉，然後又走到坐在場邊的金來沅面前，90度鞠躬：

「前輩對不起，耽誤你的時間了。」

金來沅是這部電影的男主角，河寶恩的部分拍完后，就是男主角在同個場景下的部分，所以他一直坐在場邊等候。沒想到河寶恩一直ng，劇組中的人雖然看她年紀小不多計較，但也多多少少露出了些不滿的神情。

「沒事。」金來沅笑了笑，倒是沒怎麼生氣，「雖然一直在ng，但都不是因為演技的問題，只是不熟悉鏡頭而已，磨合一陣子就好了。」

河寶恩點點頭，又鞠了個躬，才坐回自己的位置，讓鄭蘭珠給自己擦汗補妝。

「寶恩啊，沒事吧。」

「沒事，蘭珠歐尼。」

河寶恩抿著唇搖了搖頭，幾分鐘后再上場，效果還是不好。導演忍著脾氣，揮揮手讓河寶恩先回去休息，先拍金來沅的部分。

河寶恩就穿著劇中的服裝，回到了附近酒店中自己的房間。看鄭蘭珠提著化妝包，跟在一旁很是擔心的樣子，還很有餘裕地送了個微笑。

「蘭珠歐尼，我真沒事。我只是在思考怎麼解決這個問題而已，肯定可以解決的，你別擔心。」

鄭蘭珠狠狠點了點頭，同意河寶恩的說法。

在被派來照顧河寶恩之前，她就多次聽過這位小姑奶奶的鼎鼎大名了。聰明、悟性好，對自己的要求高，而且難得有毅力和決斷力。

公司的人似乎都認可，河寶恩的前途不可限量。

她會像一架開足了馬力的戰船一樣，一往無前。

然而，進組的第一天，就遭遇挫折，還被導演當眾呵斥……

鄭蘭珠不擔心問題能不能解決，她只是有點擔心，畢竟只是個13歲的小姑娘，她心裡會不會難受，還憋著不和人說。

「蘭珠歐尼。」河寶恩有些好笑，這位歐尼歐尼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被罵了的人是她呢。「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直直地望著鄭蘭珠的眼睛，用眼神向她傳達自己的認真和平靜。

「好吧。」

鄭蘭珠終於放下擔心，開始恢復助理的本能，「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我吃什麼都可以，但是在此之前，麻煩蘭珠歐尼幫我去買幾面鏡子吧，要全身的。」

在回酒店的路上，河寶恩一直分析著自己的問題。

之前拿到這個劇本，決定挑戰孫寶恩這個角色時，她就對可能會遇到的困難做了分析。

當時，她認為自己最大的難關是演技。

雖然練習生課程中，她也一直學習著演技，但因為從未想過做演員，相對於其他課程來說，其實還是稍顯敷衍的。這一點敷衍在平常的練習生考察中可能不明顯，但如果放到與其他專業演員的競爭中來，造成的差距可能就是致命的。

所以她花了很多的功夫來雕琢自己的演技。

河寶恩不斷回想自己曾了解到的表演技巧，挑選能用上的。

最終，她發現進入人物然後表現出人物情感的體驗派，似乎更契合她所擁有的表演能力。

想角色所想，做角色應該做做的。

就像是你為這個角色構建了一個人格，然後你放棄自己，成為她。

很多時候，河寶恩不得不承認，她的人生經歷很單一。

或許經歷過很極端的狀況，但那也僅僅只是極度的黑和極度的白，她的畫板上沒有扎紫嫣紅，沒有人生百態。

大多數時候，她陷在同一個狀況中，死命掙扎。

所以，她可以將某幾種特定的情緒演繹到極致，因為那些情緒已刻入她的心臟。

但在表達其他的很多情緒時，她會顯得蒼白，因為她很少，甚至從未體驗過。

而《我的小小新娘》的女主角孫寶恩，正是這樣一些情緒的集合體。劇中16歲的她，單純、活潑、可愛，而這些，河寶恩都覺得和自己很不搭。

但河寶恩還有另一種本能，她很會逃避。

在冷清得令人無法忍耐的人生中，河寶恩，不，應該是戚何。

她拯救自己的方法，就是逃避。

她可以通過催眠和幻想，讓自己暫時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在獨自住著空曠的別墅時，想象自己是個深受爸媽寵愛的小公主；

在對父母徹底失望直至絕望時，想象自己不是被拋棄了，而是天性崇尚自由、隨心所欲；

在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能動時，想象自己是牆角盛開的一株漂亮的牽牛花；

等等。

無數次，這種能力將她從崩潰的邊緣拯救回來。

而這一次，這種能力將她變成孫寶恩，通過了《我的小小新娘》的試鏡。

導演對她的評價是——演技非常生澀，但很有靈氣。

他能在她的身上看到孫寶恩，雖然有時會稍顯尷尬。那她已經偽裝得很像了，河寶恩清楚這一點，所以完全不擔心自己之後的表現。

然而現在，出現了鏡頭和走位的問題。

事實上，在知道連續的ng是因為這個問題后，河寶恩鬆了口氣。演技上，她已經做到自己現在的極致了，就算有問題，短時間之內她也做不到更好了。但如果是其他問題的話，也並不是不能戰勝的。

河寶恩呆在自己的房間中，將劇本又重看了一遍。門鈴響了，鄭蘭珠帶著十面鏡子回來了。兩人一起將客廳中的東西挪開，空出一片空曠的場地，然後在空地的四周擺上全身鏡。

「寶恩啊，這樣會有用嗎？」

設置好鏡子后，鄭蘭珠還是有些擔心，這方法是不是有些兒戲啊。

「蘭珠歐尼，你看著吧。」

河寶恩放下劇本，閉上眼讓自己進入狀態。

然後她站到了鏡子中央，黑色披肩短髮被束成馬尾，俏皮地搭在身後。

藍色的瞳孔被黑色的隱形眼鏡擋住，眨眼間卻流露出小鹿斑比般的靈動。

河寶恩，不，應該是孫寶恩。

她輕撇著眉頭，用嬌嗔的聲音輕喊出：

「尚民歐巴！」

河寶恩自顧自地念著台詞，按著劇中場景左右移動。

剛開始，她只是在每次轉身或移動時，從不同的鏡子里，看到自己的表現。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慢慢學會了在轉身之間，迅速地找到想要的方位，在對應的鏡子中看清自己的一舉一動。

一直在旁邊觀看的鄭蘭珠吃驚的瞪大了眼，她知道河寶恩是個聰明的孩子，但沒想到她看似不靠譜的方法，居然這麼……嗯，歪打正著。

河寶恩在鏡子間連續練習了兩個小時，她的走位已經好了很多，但她居然又發現了新的問題。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在表演上，她已經用盡自己的全力去表達了。但當她看到鏡中的自己后，她恍然發覺，很多細節和情緒，她雖然已儘力表達，但站在觀看者的角度，卻不一定能感受得到。

一個問題還沒解決完呢，又來了個新問題。

河寶恩擦著汗苦笑，這算是幸運呢，還是不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