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力保唐伯虎
唐寅因曾經以一枚金幣向程敏政乞文之事,被杖責五十大板,而後又被革除士子身份,不日便要被發配藩江充當小吏,如今唐寅受此劫難,好友祝允明同為此回會試應屆考生,消息自然來得迅速,他為給唐寅翻案,不惜以徐有貞外孫之名前去拜訪李東陽,只是李東陽無力幫他,又教他去尋張均枼求情。
祝允明得知張均枼素來喜愛唐寅的詩作《一剪梅》,自然是勝券在握,如今他祝允明可是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張均枼身上了。聞知殿試之日,張均枼必會前去壽寧侯府,是以到今日,他便一直等候在壽寧侯府外不遠之處,這裡是回宮的必經之路,張均枼今日若是要回宮,必定要途經此處,到時他再使計攔架,此事必然能成!
可若是張均枼今日並沒有出宮前去壽寧侯府,那他祝允明可就得撲空了。
只是張鶴齡嫡子滿月,張均枼作為姑母,必定是要前去的,可若是宮裡頭有事叫她抽不開身,那她不去,旁人也不會說她什麼。
這日清早,張均枼照舊起得頗晚,彼時一切都已準備就緒,這會兒張均枼妝容雖已化好,卻仍坐在妝台前對鏡觀摩,東暖閣的門忽然叫人慌慌張張的推開,張均枼與南絮聞聲皆是側首望過去,卻是見著乳母田氏神色驚惶,急急忙忙的喚道:「娘娘!」
張均枼見她如此失禮,自是不想搭理。只是仍望著她,南絮黛眉微微擰著,問道:「夫人怎麼了?」
田氏站好身子。這會兒又趁勢捋順了氣,恭敬道:「民婦方才聽聞,太子在文華殿玩耍,不小心摔了一跤,腦門兒上給磕破了。」
聽聞朱厚照磕破了腦門兒,張均枼自然大驚,這便站起身。連忙問道:「嚴重么?」
田氏搖頭,卻是道:「民婦也不知,文華殿那邊兒差人過來通傳了。只說請了御醫去看,並不曾多說什麼。」
張均枼舉步正要走出屋子,一時記起了今日是侄兒滿月的日子,於是又回首望向眉黛。囑咐道:「眉黛。你差人去侯府回一聲,本宮這兒還有些事情,一時半會兒怕是脫不開身,今日便不去了,改日本宮必定過去出禮。」
「是。」
囑咐了此事,張均枼方才急急忙忙的趕去文華殿,見著朱厚照還坐在殿中聽著劉健與謝遷關懷,張均枼方才放下心來。只是一顆心仍是七上八下,是以她仍進了殿去。
劉健與謝遷望見張均枼過來。連忙起身迎接,且躬身行禮道:「老臣參見娘娘。」
「不必多禮,」張均枼意在朱厚照,便未多理會劉健與謝遷,甚至不曾瞧他們二人,進殿便直接越過了他們,走去朱厚照跟前,喚道:「照兒!」
這會兒朱厚照見她過來,自也是起身迎接,只是此回受傷實在是因自己貪玩,他便又不敢面對她,便微微低著頭,輕喚道:「母后。」
張均枼走至他跟前,便捧起他的臉,瞧著他腦門兒上那被一小塊紗布遮住的傷口,問道:「這傷可還疼?」
朱厚照搖頭,道:「不疼。」
張均枼回首望見身後座椅,便順勢坐下,而後收回手,望著朱厚照問道:「照兒,你這傷是怎麼來的?」
朱厚照到底是害怕挨罵,是以言語間極是輕聲,他吞吞吐吐道:「方才在外頭玩,一不小心摔了,頭磕到了門口的台階上。」
張均枼輕聲責備道:「父皇叫你到文華殿是來聽課的,哪是叫你來玩耍的!」
聽聞訓斥,朱厚照垂首不語,張均枼便也不再說他什麼,只是回首望著劉健,問道:「先生,此事可曾差人去保和殿通傳了陛下?」
劉健聞言,並不言答,只問道:「要差人去告訴陛下?」
張均枼微微搖頭,言道:「今日殿試,陛下尚在監考,此事莫要驚動他。」
「是,」劉健應道一聲,謝遷隨後道:「娘娘,太子受傷,今日的課業,想是要免了。」
「本宮知道,」張均枼回首,與朱厚照道:「照兒,你隨母后回宮去吧,等你這傷好了再過來。」
朱厚照聞言心中自然暗喜,只是又故作不大情願,略顯委屈道:「那好吧。」
張均枼對張鶴齡頗是不喜,此回朱厚照雖然並無大礙,她卻仍以此為借口,不願前去侯府參加小公子的滿月席。可她若是不去了,那傷心的可不是張鶴齡,而是祝允明!
天色早已暗下,祝允明仍在侯府外不遠處等著,這侯府今日極是喜慶熱鬧,人來人往,祝允明卻始終未曾見著有宮裡的車駕,不曾有來的,也不曾有走的,這便意味著,張均枼根本沒有過來。祝允明自然不會覺得李東陽騙他,以他的官品,定然是不會矇騙他的。
可今日已是唐寅受刑的第三天,大後天便是唐寅被押送往藩江的日子,他若是再見不到張均枼,那唐寅便真的沒救了。
而今見不到張均枼,祝允明心裡頭自然焦急,他本想再去拜訪李東陽,可李東陽已指點過他一次,如今又豈會再三指點,再者說,他也拉不下臉哪!『
祝允明萬般想再次拜訪李東陽,可礙於禮節,此事總不能行,而今他正為此事糾結著,不想天無絕人之路,翌日午後,他尚走在街上,便趕巧遇上了李東陽。
想這李東陽雖為禮部尚書,又兼文淵閣大學士,為官卻極是清廉,旁人每日進宮早朝晚朝皆乘坐馬車,可李東陽卻是自己騎馬,身邊也單單隻跟隨一個牽馬的隨從。
祝允明找他雖是為打聽張均枼的行程,卻總歸是不好直接問的。殿試的結果已經出來,他便藉此回金科狀元倫文敘的事,接近李東陽。
這會兒晌午。李東陽這想是要進宮午朝,此事祝允明倒是清楚,是以他為與李東陽交談,便一路同行,他故意問道:「小生聽聞此回金科狀元的備選原本有兩個,一個是此回的狀元倫文敘,另一個是叫作柳先開。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祝允明言罷,李東陽卻只是笑笑,並不言語。祝允明繼而便道:「聽聞此二人才華不相上下,陛下一時不好抉擇,便命他們二人即興賦詩,誰的詩好。便點誰作狀元。大人。小生覺得,僅憑一首詩,便定下狀元,恐怕過分客觀。」
話音未落,李東陽忽然大笑,祝允明不解,李東陽道:「哪裡有什麼柳先開,這不過是坊間傳言罷了。」
「可無風不起浪。金科狀元憑一首詩登頂,此事只怕不假吧。」
李東陽側首望著他。低聲道:「柳先開是陛下化名,陛下欣賞倫文敘文才,點狀元之時故意出題考他,望月賦詩一首,要他也以月為題,賦出一首詩來,若是他的詩好,那便點他為狀元。」
「竟是如此?」祝允明不免驚奇,便停下步子來,李東陽望見他停下來,他便也停步,問道:「昨日皇后並未出宮,此事是我錯了。」
祝允明愣住,他們二人這會兒正巧停在張均枼常去的那家劉記點心鋪子門前,李東陽便又指著那劉記,言道:「娘娘素來喜愛她們家的點心,隔三差五便會差人過來買,有時也會親自過來,你若是真想見她,不妨在此等候。天無絕人之路,倘若唐寅仕途不該絕,你自能見到皇后。」
聞言祝允明未語,李東陽這會兒已說罷,這便轉回身,頭也不回的進了宮去。
祝允明再次得李東陽指點,果真每日守在劉記點心鋪子外頭不遠處等候著,這劉記生意好,每日人來人往,可他就是等不到宮中模樣的人過來。
一連等了兩日,今日已是唐寅被押送藩江的日子,祝允明依舊未能見到張均枼,他這便打算放棄此事。他進了劉記鋪子買些點心去,也不枉這幾日在此等候。
這世上偏偏就有那麼巧的事,就是祝允明想要放棄之時,張均枼竟是帶著南絮與樊良親自過來了。
祝允明並不認得張均枼的模樣,他只是在店肆裡頭,忽然聽聞劉記的老闆娘畢恭畢敬的喚道一聲「柳夫人」,又匆匆忙忙出去迎接,祝允明只覺得這柳夫人許是富人家的夫人,便只是望了一眼,也並未多作打算,可他又見著老闆娘走至那柳夫人跟前欲要跪地行禮,雖被柳夫人暗暗扶著,可這也入了他祝允明眼中,他見老闆娘如此,瞬間覺得這柳夫人來頭不小。
對了,李東陽不是說,朱祐樘的化名,便是叫柳先開么!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位柳夫人,其實就是皇后!
張均枼買好點心,這會兒便出了店肆,祝允明見她走,急忙跟上去,跟到店外喚道:「柳夫人請留步!」
聞言張均枼停步回首,望著他卻並不言語,祝允明拱手作揖,問道:「敢問您家相公,可是喚作柳先開?」
柳先開這名字素來只有張均枼夫婦與朝中個把人知道,張均枼聽他這麼問,也覺得此人頗有來歷,便將他從上至下打量了一番,見著他右手有六隻手指,一時間想到了唐伯虎的好友祝枝山,便淡淡道:「你是……祝枝山?」
祝允明一時欣喜,連忙應道:「正是在下。」
張均枼得知他確是祝枝山,心中雖有幾分驚詫,卻多是狐疑,便問道:「你怎知我家相公喚作柳先開?」
祝允明左右掃了一眼,望見四下人多,實在不便言談,便問道:「柳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張均枼不語,直接轉身進了店肆內堂,見著長凳子便毫不客氣的坐下,哪知祝允明跟來停步卻是當即給她跪下了。
見祝枝山給她跪下,張均枼自是不解,問道:「你這是何故?」
祝允明拜道:「草民祝允明,叩見皇後娘娘!」
張均枼並不驚詫,淡淡問道:「陛下化名柳先開,此事除本宮與朝中幾位閣老知道,並無旁人知曉,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祝允明自然不會將李東陽供出來,於是隨口搪塞道:「草民是憑著金科狀元倫文敘金殿賦詩之事推斷出來的。」
張均枼稀里糊塗的信了,便微微頷首,道:「你起來吧,本宮敬重你文才非凡,免讀書人禮節。」
「謝娘娘。」
祝允明起身,張均枼問道:「你如此大費周章的找本宮,到底所為何事?」
「草民求見娘娘,是想請娘娘,救伯虎一命。」
「唐伯虎出了什麼事?」
「娘娘,此回會試舞弊案,伯虎定然是被人栽贓陷害,如今不僅丟了士子身份,還被發配藩江,此等結果,草民實在為他冤屈,是以求見娘娘,只為求娘娘,為伯虎翻案!」
張均枼聞言愣住,涉及此案的唐解元,名喚唐寅,而今這唐解元又成了唐伯虎,難道唐寅與唐伯虎竟是同一人!張均枼為免出笑話,便未多詢問,只道:「唐寅豈是冤屈,與他同涉此案的徐經已親口招供,唐寅曾以一枚金幣向程敏政乞文,此事他自己也供認不諱,又豈會是假的!」
祝允明一時語塞,只是頓了頓,又急忙為唐寅開脫,言道:「娘娘,這怕是屈打成招,豈能信之!」
「屈打成招也好,供認不諱也罷,不論此事到底是真是假,聖旨已下,皇榜已貼,這個結果是對天人最好的交代,何況今日唐寅已在去往藩江的路上,這個案子,翻不了!」
「娘娘!」祝允明竟跪下了,他道:「草民自小與伯虎結實,深知他為人耿直,定不會賄買試題!娘娘也知道,伯虎素來才華出眾,此回會試定然是勝券在握,他又豈會冒險做出這等齷齪之事!」
張均枼略顯不耐煩,道:「方才本宮已說過,這個案子,翻不了!你莫再多言!」
「娘娘……」
祝允明正要說什麼,卻被張均枼喚一聲「祝相公」而打斷,張均枼喚他「祝相公」,確是給足了祝允明面子,她問道:「你千方百計見本宮,就是為了求本宮給唐寅翻案?」
「是!」祝允明應道。
張均枼經不住冷笑一聲,道:「你憑什麼覺得,本宮就一定會給唐寅翻案?」
祝允明底氣十足,道:「就憑娘娘,素來喜愛伯虎的詩作《一剪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