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吳中四才子
想這蘇州府風景名勝頗多,張均枼至此已逗留五日,方才與朱祐樘一行人離開這客棧,只是離開蘇州府總歸只是離開蘇州府境內,絕非離開蘇州。
這一行人離開蘇州府,便直接去往虎丘,在崑山縣又呆了兩日,而後又去往崑山縣下轄的周庄鎮,以及陳墓鎮。
陳墓一行幾人遇著不少人,這不少人當中,就包括三月會試時因涉入了科考舞弊案而本該被發配藩江的唐寅,還有他的幾位好友,就如前些日子還千方百計求見張均枼的祝允明,再如其餘二位吳中才子。
張均枼這一行人,以往每至一處之時,皆已是下傍晚,每回皆是匆匆忙忙的找尋客棧住下,而此回趕到陳墓之時,卻不再是下傍晚,反而是午膳前不久,這也不能說是趕巧,只能說,是因陳墓離周庄頗近,所以她們一行人早膳后從周庄出發,不到兩個時辰便趕到了陳墓。
較之周庄,陳墓這裡便頗是安寧了,這裡沒有周庄的喧囂與吵鬧,卻是安靜許多,可在方才從周庄趕來的張均枼一行人眼中,這裡卻是顯得有些許冷清。
大概真的是陳墓遊客不多,連客棧的人也頗是稀少。
不過這樣的安靜,倒是正合了張均枼的心意。
至客棧住下,待南絮幾人安排好一切,這會兒已到了午膳時候,張瑜聽了朱祐樘吩咐,這便下來找客棧的老闆娘點菜。
江南百姓的人情味兒果真十足,這客棧的老闆娘與人極是和善。招呼著張均枼這一行五人過來吃飯。
朱祐樘一向有飯後散步的習慣,如今即便是在宮外,此事也不可免去。他飯後站起身,正出了去,察覺張瑜跟著,便回首道:「不必跟著。」
張瑜也不想跟著,而今朱祐樘吩咐,他自然樂意回去歇息,可張均枼卻是跟了出去。朱祐樘便道:「你怎麼也跟來了。」
聞言張均枼只道:「吃撐了。」
朱祐樘知道她原本並未吃好,卻也沒說什麼,單隻是握著她的手一同散步。走了片刻,朱祐樘正同張均枼說話,張均枼卻是忽然駐足不前,朱祐樘怔住。回首望著她。問道:「怎麼不走了?」
張均枼露出一笑,言道:「腳疼。」
聽聞張均枼如此說,朱祐樘也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他便道:「你方才不是吃撐了?這會兒就得自己走走才好。」
張均枼哪裡管他說什麼,在她眼裡,不論是什麼事情,他都是樂意的。她並不言語,單隻是抬眸凝著朱祐樘。而後展開雙臂,朱祐樘一向拿她沒辦法。便只好轉過身,又微微弓下身子,背起張均枼繼續走著。
朱祐樘口中卻是調侃道:「枼兒似乎重了些。」
張均枼道:「還不是你養的。」
「怪我,」朱祐樘出言附和一聲,張均枼應道:「是啊。」
朱祐樘道:「你要吃什麼東西,我還能不讓你吃怎麼著。」
張均枼道:「瘦了你說不好看,如今胖了些你又說我重,那你到底是喜歡我瘦些,還是胖些?」
「我可沒說你胖,我只是說你比以前重了些。」
「哦,」張均枼點頭假意迎合,而後道:「那你到底是喜歡我瘦些還是胖些?」
「都喜歡,」正說著,朱祐樘又道:「不過你還是再胖些吧,太瘦了別人總以為我虐待你。」
張均枼聞言噗笑一聲,道:「誰這麼有眼力見兒。」
朱祐樘未接話,是因他們二人已至五保湖岸邊,張均枼望見湖中央的陳妃水冢,兀自下來,走至朱祐樘身側,自語道:「果真沒有一條路能通過去?」
聞言朱祐樘側首望著她,說道:「怎麼你還想過去看看?」
「這倒不是,」張均枼亦是側首睨了他一眼,卻見岸邊那頭有一個士子模樣的人快步朝他們走過來,二人一齊朝那士人看去。
那士人走近,同張均枼二人微微躬身行了一禮,而後望著朱祐樘拱手道:「在下文徵明,見閣下士子打扮,想必是讀書人吧。」
聽聞此人是文徵明,張均枼與朱祐樘皆是一愣,朱祐樘雖未回禮,卻也謙虛道:「讀書人倒算不上,不過就是識得幾個字罷了。」
文徵明聞言道:「那在下有個不情之請,煩請閣下幫個忙。」
朱祐樘側首望了張均枼一眼,而後回首道:「文相公且說,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的,自然會幫你。」
士人之間總是客套,聽聞朱祐樘自稱「在下」,張均枼總覺得不大適應。文徵明道:「在下方才與沈周老前輩在此比試詩文,友人因沈周是前輩,一直分不出個高下,在下便想請閣下移步去點評點評。」
朱祐樘不曾遲疑,當即答應了。說是點評,其實就是看兩個讀書人比詩論文,除了文徵明與沈周,桌案旁還站著一個二十齣頭的士人,想必便是文徵明口中的友人了。
「沈前輩說昌谷分不出高下,那徵明便找來旁人點評,這下沈前輩也該放心了吧,」文徵明這話同沈周說得陰陽怪氣,可也不難聽出,這三人之間交情極是深厚。
沈周瞧了朱祐樘與張均枼一眼,卻似乎並不願理會他們,文徵明那友人倒是有些見識,闊步朝他們二人走來,問道:「不知這位仁兄怎麼稱呼?」
朱祐樘道:「在下姓柳,字先開。」
那友人這便同朱祐樘與張均枼作揖道:「哦,柳相公,柳夫人。」
「那不知閣下貴姓?」朱祐樘問道。
「免貴姓徐,字昌谷。」
徐昌谷,原來是徐禎卿!
素聞徐禎卿長相略是醜陋。其貌不揚,比不得其他三人,而今一見。果真是如此。
徐禎卿這便邀他們二人走至桌案旁,看著文徵明與沈周均是一副勢不兩立的模樣,估摸著他這心裡頭也有些無地自容。
「叫柳相公柳夫人見笑了,在下這兩位友人在此說文論詩,不知怎的忽然爭執起來,還說要依題寫詩,比個高下。沈前輩說在下會偏袒。硬是不依,這不,徵明便請二位來此點評。說來也麻煩你們了。」
朱祐樘客氣道:「徐相公言重了,在下與內人也委實喜愛說文論詩,不麻煩。」
「是啊,今日既是兩位相公要比得高下。那不如就由賤妾出一題。」張均枼說著側首望著湖中央,而後回首道:「兩位相公就以陳妃水冢作首詩如何?」
張均枼話音未落,文徵明便已提筆作詩,沈周亦是不甘示弱。
轉眼已見沈周落筆,文徵明眼疾手快,毫不下於這長者,竟直接舉起桌案的紙來,側身望著朱祐樘道:「還請柳相公指點一二。」
沈周是個拗脾氣的人。他見文徵明如此,倒是沒有如他那般。只是自顧自的念起詩來,「君恩付流水,無復吊仙妃,有客撈明月,香魂應借辭。」
文徵明瞧著沈周,也未曾打斷他,依舊舉著自己作的小詩,朱祐樘待沈周說罷,方才讀起他的詩,還有模有樣的道:「誰見金鳧水底沉,空懷香玉閉佳人。君王情。愛隨水流,贏得寒溪尚姓陳。」
朱祐樘讀罷出言誇讚道:「確是好詩。」
沈周聞言卻是來氣,陡然將手中的詩作揉成一團,硬生生的拋擲於地,斥道「沒眼力」,而後便拂袖離開。
文徵明見沈周揚長而去,心裡頭亦頗是不悅,扔下手中的詩作便緊跟著過去。他們二人倒是瀟洒,可急壞了徐禎卿。
徐禎卿回首與朱祐樘同張均枼急急忙忙作揖,只道:「叫二位笑話了,在下這兩位友人就是倔脾氣,方才並非出於本意,還請二位不要怪罪。在下這還得跟去,先告辭了,有緣再會!」
見這三人匆匆離去,朱祐樘與張均枼自也是無語應對,說來他們二人已出來許久,是該回去了。
晚膳后朱祐樘出去走了一陣子,回來后便歇下,這會兒客棧裡頭的人亦是少了許多,零零散散的坐了幾桌,張均枼仍站在閣樓上,南絮出來輕喚道:「夫人,東家喚您進去歇息。」
張均枼頷首應允,忽然問道:「樊良回來了?」
南絮搖頭,道:「還沒,不過想是快了。」
聞言張均枼方才隨南絮進了屋子。
張均枼方才進了屋子,便又有一行四人進了客棧,而這四人當中領頭的那個,便是徐禎卿,徐禎卿身後那個,是祝允明,而與祝允明並肩而走的那個窮書生,便是張均枼一直頗是仰慕的唐寅。他們四人進來時,張均枼正巧進屋,她總是無緣見到唐寅。
文徵明走在最後頭,言道:「怎麼伯虎來陳墓也不事先與我們知會一聲,我們也好去接應你。」
唐寅道:「我哪知你們也在陳墓,若非方才見著昌谷,我怕是還遇不到你們。」
聞言徐禎卿回首,道:「這方圓百里就這一家客棧,遇不到才怪。」
唐寅笑道:「說的也是。」
文徵明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忽然抓住唐寅的衣袖,問道:「沈姑娘呢,怎麼不見她?」
唐寅面色略顯黯然,道:「九娘還在蘇州。」
文徵明自知這話叫唐寅不適,便岔話道:「對了,伯虎,你方才遇見昌谷,那可曾見著沈周那個老頑固?」
「沈周?」唐寅微微一愣,道:「他也在?」
文徵明臉色這便青了,道:「那個老頑固,我與昌谷今日好心喚他同游,沒想到他竟與我不歡,非要與我比詩。」
四人這會兒落座,徐禎卿侃笑,「徵明兄與沈前輩今日可叫人笑話了。」
「哦?」祝允明道:「怎麼說?」
文徵明接著道:「他要與我比詩文,我說那行,昌谷出什麼,那我們便比什麼。誰想他說昌谷是我好友,定然會偏袒我,硬是不依,我沒得法子,只好請來一對來此遊玩的柳姓夫婦,趕巧人家也是讀書人,那柳相公誇讚我的詩好,他立馬便氣跑了。」
唐寅與沈周交情匪淺,道:「沈前輩年紀大了,多少脾氣還是倔了些,你何必與他計較這個。」
這文徵明的脾氣偏偏也是犟得很,他聽聞唐寅如此說,便是不悅,雖未曾言語,臉色卻是陰沉,另外二人也知文徵明心中不悅,連忙解圍,祝允明道:「徵明,伯虎與沈周老前輩交情一向好,說這些話,你莫往心裡去。」
這四人交情好,文徵明轉瞬間臉色便好了許多,訕笑道:「我哪是小氣人,枝山可是小瞧了我。」
唐寅正想接話,忽聞客棧的老闆娘走至他跟前笑道:「這位相公莫不就是唐寅?」
聞言唐寅笑著頷首,應道:「在下確是唐寅。」
老闆娘驚喜道:「素來聽聞唐相公才氣出眾,還是鄉試解元,如今得以一睹風采,可是三生有幸。」
說起鄉試會試什麼的,唐寅當即變了臉色,其餘三人知道此事不該提起,一時不知該怎麼好,卻聞唐寅慍怒道:「有才氣又如何,才華橫溢又如何!無人賞識還不是窮書生一個!想我唐伯虎十年寒窗苦讀,滿腹經綸,只盼著一朝中第,哪知如今竟落得個革除士子身份的下場!朝廷識人不明,用人不慧,我們這些士人,終究是沒得好仕途!」
聽聞唐寅如此抱怨,那老闆娘愣住,恐是自己說錯了話。唐寅說罷,樊良正巧從外頭進來,方才唐寅語出厲聲,自然叫樊良一字不差的聽了去。
這祝允明前不久為保唐寅,曾求見過張均枼,那時樊良也在,這會兒樊良從外頭進來,一路走上樓,目光都落在唐寅身上,祝允明見他如此,自然有些狐疑,又覺得此人甚是面熟,他轉念思慮一番,方才想起,這可是張均枼身邊的人啊!
祝允明見唐寅仍要抱怨,連忙打斷,喚道一聲「伯虎」,唐寅愣住,問道:「你這是作甚!」
「當心隔牆有耳!」祝允明依舊壓低了聲兒,提醒這麼一句。
其餘三人皆是一愣,唐寅亦是怔怔,祝允明忽然想起方才文徵明提及一對柳姓夫婦,便問道:「徵明,你方才說的那位柳相公,可是喚作柳先開?」
文徵明點頭,道:「枝山怎麼知道。」
祝允明聞言自然大驚,當即站起身,其餘三人不免費解,祝允明只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