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章 豹房傳噩耗
自魏蓮生留書辭別之後,朱厚照就似乎變了一個人,只是幾日後登基為帝,他這性情大變,便也鮮少有人將此緣由歸結在魏蓮生身上,反而皆以為朱厚照年紀尚小,原本性子便頗是頑皮,又被以劉瑾為首的「八虎」帶壞,是以每每處理朝中事務,總不大勤快。
想當年朱祐樘在世上,朱厚照的性子可是像極了朱祐樘的,朱祐樘生來溫純,朱厚照亦是溫厚,朱祐樘謙恭,朱厚照亦是知禮。
可自朱厚照登上皇位后,他往日那溫厚知禮的性子,便永遠不復,唯有這懶惰荒yin的性情,朱厚照與當年的朱祐樘,可是絲毫沒有相像之處了。
朱祐樘在位時,崇尚文治,而朱厚照崇尚武功,朱祐樘勤政愛民,而朱厚照卻是不理朝政,總借著體察民情的噱頭遊歷民間,實則卻是強搶民女,莫說是良家女子,就是寡婦女昌女支,也絕不放過。
內閣幾位輔臣皆嘆惜朱厚照,原本那樣聰穎的一顆好苗子,就這樣被「八虎」給毀了。
當年朱祐樘臨終時,曾告誡朱厚照務必要任用賢臣,弘治一朝多君子,朱祐樘給他朱厚照打下這麼好的基礎,可朱厚照卻是不珍惜,非但遠賢臣,竟還近小人。
不過朱厚照身為朱祐樘的兒子,又是天下之主,也並非一無是處,他崇尚武功,至少在武功上,還有一番建治,就如平定寧王朱宸濠叛亂。又如親征應州,平定韃靼小王子作亂。
正德十四年,朱厚照請辭張均枼。離京南巡,張均枼准了。南巡一路,除了親征平定寧王朱宸濠之亂,旁的倒也不曾出過什麼亂子,可回京途中,朱厚照自己,卻是出了事故。
朱厚照南巡至正德十五年。方才回京,回程途中,游鎮江。登金山,又自瓜州過長江。八月又途經清江浦,那時天氣明媚,朱厚照見水上風景頗是美麗。又見魚翔淺底。頓時起了漁夫之興,於是自駕小船捕魚,哪知提網時不慎落水。
想他朱厚照自小在宮裡長大,雖說有一身好功夫,卻是沒有游水的本事,落水后一時間手忙腳亂,一陣撲騰,雖說叫人救起。卻也嗆了水,加之受了驚嚇。竟是落下了病根。
趕巧當時這氣候也是極差,這病方才見好,不過幾日,又逢秋季,這下一著涼,原本風寒便成了肺積水,雖說朱厚照患疾,可行程卻未就此停下,況且,他們這一行人本就是打算回京的。
只是因為朱厚照的病,一行人原本只需一個月的行程,硬生生的走了四個月,直至正德十六年正月初,朱厚照方才回到京城。
朱厚照此回趕在正月回京,正巧趕上了祭天,正月十四那日南郊大祭天,朱厚照病體未愈,卻是強撐著去主持了大祀禮,誰有料想到行初獻禮之時,朱厚照下拜天地,竟忽然口吐鮮血,癱倒在地,從此卧病,再也沒法起身。
祭天之時如此,朱厚照原本應當隨張均枼及皇后夏氏回乾清宮去,哪知進了皇城,朱厚照卻是怎麼也不依,硬是要去豹房養病,張均枼回宮早,那時並不知此事,待夏氏回宮稟報,她方知朱厚照並沒有回宮。
張均枼對朱厚照頗是寵溺,既然朱厚照硬是要在豹房養病,那她便也准了,加之朱厚照病體不宜出行,如今既然在豹房養著,那便也不好再叫他回乾清宮。
誰想他朱厚照住在豹房養病,至四月過半時,已似乎到了彌留之際。
今日已是四月二十,朱厚照更是奄奄一息,昨兒午後張均枼曾去豹房看過朱厚照,是以今日早晨,便沒有親自過去,單隻是使喚了小都人去看看情況,小都人回來說朱厚照已醒了,正在吃藥,氣色也比昨日好了些,張均枼這心裡頭便也安生。
可到了午憩之時,張均枼卻忽然像是丟了魂兒一般,這心裡頭總有些空落落的,她預感怕是朱厚照要出什麼事,於是連忙喚來南絮親自過去走一趟。
張均枼預感一向極准,南絮聽了吩咐,正要趕去豹房,哪知方才出了仁壽宮的正殿,便見豹房的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只說朱厚照怕是快了,這會兒想見太后。
南絮一驚,急忙折回身喚了張均枼一同過去。
張均枼倉皇之下趕至豹房之時,正巧撞見楊延和從裡頭出來,楊延和見張均枼過來,便躬身喚道:「太后。」
聽聞楊延和這一聲喚,張均枼自知他並非是要行禮,於是停步望著他,楊延和低聲道:「陛下只怕是大限將至,太后切莫悲傷過度。」
想這楊延和是何人智慧之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他豈會胡亂說出來,楊延和望著她的雙眸,張均枼細想一番,頓時瞭然,朱厚照無子,倘若他突然去了,倉促之間無人繼承大統,到時朝中必定要出亂子。
張均枼淺淺一笑,言道:「皇帝身子骨素來健朗,此回不過是風寒,哪裡來的大限之說,先生多慮了。」
楊延和見勢緊跟著附和,點頭假意訕笑,言道:「那想來就是老臣多慮了,太后恕罪。」
張均枼並未應他,這便進了屋子,卻只見朱厚照平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張均枼望見他臉色煞白,竟是毫無血色,也知他已是彌留,心中頓時感慨良多,她緩緩走至床前,輕輕坐下,輕喚道:「照兒。」
朱厚照聽喚睜眼,望見張均枼,便也喚道:「母后。」
這母子二人皆知道眼下這情勢,只是都不願說出來,張均枼取來腰間的帕子,伸手去為朱厚照拭去了額上的盜汗,張均枼收回帕子。道:「照兒長大了,受不住母后的管教了。」
朱厚照笑了笑,道:「兒臣長大了。也還是母后的皇兒啊。」
張均枼淡淡一笑,並不言語,屋中瞬時間安靜下來,良久方聽聞朱厚照道:「母后,兒臣是不是要死了?」
聞言張均枼強忍著淚水,嗔怪道:「傻孩子,胡說什麼瞎話。你還這麼年輕,母后都沒死,你怎會死。」
朱厚照望著張均枼。露出一笑,言道:「母后這話可就錯了,你說兒臣年輕,難道你老了?」
「可不是?」張均枼亦擠出笑意。道:「母后都年過五旬了。」
朱厚照笑道:「母后隨兒臣出去。旁人定以為咱們是姐弟。」
張均枼道:「照兒莫再取笑母后了。」
朱厚照笑了笑,並未接話,倒不是他不想回張均枼,只是他累了,方才不過是說了幾句話罷了,他便有些提不上氣,朱厚照頓了頓,又道:「母后。兒臣要去找父皇了,將來恐怕不能孝敬你了。」
張均枼順著他。言道:「你見到你父皇,記得告訴他,母后很快就去找你們,到時咱們一家五口,就能團聚了。」
朱厚照微微笑道:「母后,兒臣在位時不修政事,導致朝事荒殆,罪大惡極,你說,父皇若是知道,他會不會訓斥兒臣?」
張均枼抬手輕掃了眼角即將落下的淚珠,笑道:「不會的,他若是膽敢訓斥你,你就託夢告訴母后,等母后與你們團聚了,必定幫你教訓他。」
「好,」朱厚照依舊面帶笑意。
朱厚照應了這一聲,而後偏過頭,朝裡頭看了一眼,隨後又回過頭,望著張均枼道:「母后,照兒突然想吃蜜餞了。」
聞言張均枼當即站起身,道:「好,母後去取。」
張均枼轉身去取蜜餞時,已是滿面的淚痕,朱厚照此言何意,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清楚,她知道,這是朱厚照告別的一種方式,所以她出去,便沒有再回去。
上天嫉妒她的人生太完美,所以先後奪走她的女兒和丈夫,如今又將她僅有的依靠奪走,卻唯獨留下一具軀殼給她,叫她這般痛苦的活在世上。
如此折磨她,老天爺當真是不公!
朱厚照望著張均枼的身影,直至親眼望見她離了屋中,方才緩緩合上雙眼。
他不想叫張均枼看見他死時的樣子。
朱厚照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直到臨死,也沒能再見到魏蓮生。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日,朱厚照病逝於豹房,年三十一,廟號武宗,葬於康陵。
如楊延和所願,他再見到張均枼時,張均枼確是沒有一絲絲悲傷之色,她見楊延和進來,異常平靜的問道:「先生,皇帝無子而終,未建儲嗣,依你之見,該由誰來繼承大統?」
楊延和早已斟酌好,是以道:「《皇明祖訓》言,兄終弟及,依老臣之見,已故興獻王長子朱厚熜最為適宜。」
「興獻王……」張均枼低聲呢喃,而後道:「那就朱厚熜吧。」
說來真是可笑,當年朱祐杬在京時,一心想當儲君,直到他死了,也沒能如願以償,可他的兒子卻莫名其妙的變成儲君了。
「是,」楊延和應了一聲,又道:「太后,老臣幾日前曾幫先帝起草遺詔,遺詔所言,迎立儲君,應請太后懿旨。」
張均枼微微頷首,道:「哀家知道了,」張均枼說罷朝南絮看去,言道:「南絮,為哀家擬旨,皇帝寢疾彌留,已命壽寧侯張鶴齡、禮部尚書毛澄等人,迎取興獻王長子厚熜來京,嗣皇帝位,一應事務,俱待嗣君至日處分。」
「是,」南絮應道后,這便出了門去。
楊延和又道:「太后,那先帝死訊,應當何時公諸於眾?」
張均枼想了想,長吁了一口氣,而後站起身道:「待新帝進京行程過半吧。」
「是,」楊延和領旨,張均枼這便也離了豹房。
到底是張均枼的意思,至二十日後,宮裡頭方才將朱厚照的死訊公諸於眾,且一應遺詔、懿旨,亦是同是頒布,那時朱厚熜進京行程已過半,想來這時,已不會再出什麼亂子了。
安陸州與京城離得頗遠,朱厚熜一行人途經四十幾日的行程,方才進京,朱厚熜進京之時,張鶴齡當即給宮裡頭傳了消息,張均枼得知此事,便吩咐文武百官前去城門外迎接,楊延和提早趕到那裡,囑咐朱厚熜進了皇城後由東華門進宮,暫居於文華殿,待幾日後安定下來,再安排登基大典。
哪知朱厚熜竟是不樂意,與隨行的王府右長史袁宗皋說道:「先帝遺詔以我嗣皇帝位,並非皇子,我為何要從東華門入,居於文華殿?」
朱厚熜不講理,楊延和自然也不妥協,一來二去,朱厚熜竟威脅眾人,言道:「大不了我就回安陸州去,這皇位,我不要了。」
楊延和沒轍,只好派人速速進宮傳旨給張均枼。
這「嗣皇帝位」可是關鍵,一來,這是楊延和為朱厚照擬的遺詔,皇位繼承人必須是朱厚熜,根本沒得選擇;二來,眼下情勢緊急,迎新帝登基之事不容再三耽擱。
此事傳到宮裡時,張均枼尚在仁壽宮等候,卻聞內監來稟報此事,心中不免有些狐疑,想這朱厚熜的性子,當真是像極了他父王朱祐杬,同樣是倔脾氣。
照理說,他一個藩王世子,如今有這大好的機會得以繼承大統,他理應知恩圖報才是,而今他卻如此,說句不好聽的,這朱厚熜就是貪得無厭!
可眼下迎新帝繼位才是道理,即便張均枼有那本事可以改了這儲君,可如今事態緊急,一時間也沒有合適的人選。
張均枼不出主意,前來傳話的內監心裡頭也焦急,言道:「太后,您可拿定主意了?那邊兒還等著您的口諭呢。」
聽聞催促,張均枼長吁了一口氣,道:「他說得沒錯,他是來嗣皇帝位的,而非皇子,理應自大明門進皇城,由午門進宮。」
內監聽了,又問道:「太后,那,他進宮后,應當住哪兒?難道直接住進乾清宮么?」
張均枼自有分寸,她道:「迎他到奉天殿,今日便登基!」
「是。」
朱厚熜如願自大明門進皇城,由午門進宮,也如願當即登基為帝,更是如願當晚便住進乾清宮。
正德十六年五月二十七日,朱厚熜繼皇帝位,於次年改元嘉靖。
這朱厚熜隨朱祐杬的性子,皆是有野心之人,如今他還小,朝政大權皆在張均枼與楊延和手裡,他又豈會甘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