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唐昀急匆匆趕到家門口，本想衝進去和唐靜通個氣打點預防針什麼的，結果才到大門邊兒,他就聽到裡面已經吵起來了。

唐靜聲音里透著冰刺兒，「方晟赫,你是腦子被門夾了嗎？還是被你家瘋女人傳染了瘋病？你『想』把大寶帶走，你怎麼不說你『想』造飛船環遊宇宙呢？」

方晟赫的語調很平緩,還帶著濃厚的安撫感，「小靜，我還沒有說完，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唐昀的監護權還是你的，他還是你的兒子。」

「我只是在和你說一種可能性,如果讓唐昀跟著我,我可以給他提供更好的成長環境，更好的教育,更好的資源，更寬廣的眼界……」

唐靜哼了哼,「方晟赫，你真把自己當撐人物了，這些我也可以……」

「不，小靜，你根本不能理解。」方晟赫語調很平靜，一陣見血地指出唐靜的某些天真，「你所擁有的一切根本不能與我相比。」

不可否認唐靜提供給唐昀的生活，已經比很多人要好上太多，甚至比他最初猜想得狀況都要好很多，這對母子就像韌草一樣，一點點的水露，就能讓他們過得多姿多彩。

但實際上，這種「好」也還是要看跟誰比，怎麼比，如果只是吃喝不愁，唐靜確實能給予。

不過，人如果只是為了吃喝不愁，就不會有那麼厚重的幾千年歷史血河了。在方晟赫看來，唐靜的這種「富養」只是保證了生存，在他的標準里，如果是他的兒子，就不僅僅可以享有這些東西。

拿唐靜現有的東西和他比，就像拿金雞蛋和金宮殿比一樣。在沒有金子造的宮殿前，人們只會想著，要是我能有個金雞蛋就好了，但如果有金子造的宮殿，他還會選金雞蛋嗎？

環境、教育、資源、眼界。不到達相應的層面，可能永遠無法理解這裡面的差異。正如方晟赫所言，如果比這些東西，唐靜連與方晟赫相提並論的機會也沒有。

甚至，唐靜今天的這種種成就還是始於最初他的家人給出的「分手費」。

唐靜帶著沉默陷入一種戰慄，像努力了很久，依舊被人撕掉了她最在乎的一層外衣，逼她曝露出最讓人難堪的一面一樣。她眼中迸出憤怒的火焰，剋制著自己，不讓身體去發抖。

雖然還沒有踏進門內，也沒有看到唐靜的神色，但他卻完全能感受到唐靜內心的咆哮。他慢慢往裡走。

「甚至……」方晟赫還在說話，「大寶也許能見到我們都沒有辦法見到的世界的高度和……」

「大叔，您果然一如既往地幽默，您這童話故事說得都快趕上冰心奶奶了，還世界的高度呢？您怎麼不幹脆造一個新世界呢？」唐昀笑眯眯地截斷了方晟赫的話，不疾不徐地挪到了唐靜的身旁，仰臉望了望她。

唐靜的臉上刷白一片，看到唐昀進來后，不但沒有變的輕鬆，反而神經綳得更緊，她雙眼緊緊盯住唐昀，似乎在揣摩，他什麼時候回來的，聽到了多少？

只需一眼，唐昀就知道，唐靜的內心陷入了更糾結的天人交戰中去了。

唐昀微微一陣心酸，伸手拉過唐靜的手心，沖她笑了笑，一如既往地見牙不見眼，丑得讓唐靜都看不下去。

隨即，唐昀轉臉，一張白花花的饅頭臉上的傻笑就收了起來，黑沉沉地對上了方晟赫，「我有時候覺得吧，錢和權這玩意兒真是個好東西。但有時候吧，錢和權這玩意兒又真不是個東西，因為它們能把人變得更不是東西。」

唐昀對唐靜和他這一番鮮明的區別待遇，以及他話中明晃晃直戳人心肺的嘲諷，讓方晟赫的眉頭瞬間擰成了個「川」字，他眉眼冒火，寬廣的氣度都快端不住了，「唐昀！你就這麼跟你父親說話？」

唐昀咧嘴一笑，「我有父親嗎？」

方晟赫氣急，一拍茶几，橫眉怒目地站了起來，「你——」

唐昀壓根不給他開口咆哮的機會，上下嘴皮子一碰，一連串氣死人不償命的話就利索地嘟嚕嘟嚕了出來。「真新鮮，這年頭不生不養，到年份了，就腆著臉上門，三兩句話就想著能忽悠回一白胖大兒子。這樣的好事兒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媽，你聽說過這好事兒沒？」唐昀笑吟吟地問唐靜。

經由唐昀這敵我分明的一通炮轟，唐靜的心情似乎已有緩和，她心神定了定，似乎重新找到了主心骨，配合著唐昀的話，輕笑道，「沒聽過。」

唐昀撇撇嘴，「看來，這事兒也就大叔您聽過了，您倒是給我說說，這麼好的事兒你從哪兒打聽來的，要有我趕明兒也得這麼去干，白認一兒子，還得讓人家感恩戴德地跟著我，划算的沒邊兒啊！」

方晟赫氣到了頂點，反而笑了，他似乎明白了自己今天觸了這隊母子的底線，惹得兩人發了狠，瞬間化身成了噴洒毒液的蛇。

他認認真真地看了一眼唐昀，說實話，只看長相，他還是不相信這是自己的種，但是血緣證據又不是作假。

他到今天才發現，在他的三個子女中，大概只有他才最像自己。

他深呼吸了一下，慢慢調整了自己的心情。隨後，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上坐出來的摺痕，平靜而淡然地道：「你們現在都不理智，我就不多說了。」

「但是你們不妨等過了這一刻的不理智后，再好好想想我的話。」說著，他認真地掃了一眼唐靜，然後和唐昀的視線對上，眼神熠熠，很是自信，「你很像我，比我之前以為的還要像。所以你應該知道，什麼才是最好的，什麼才是你最想要的。」

方晟赫說完這句話后，輕笑一聲，「我先走了，剛好後天要出個差，最近這段時間不能來看你們了，你們也可以好好合計一下。」

「唐昀，不管你認不認，你是我兒子。」話音落下后，方晟赫走了。

唐靜在他走後，眉頭又皺上了。她刷地站了起來，對唐昀道：「走，給你收拾東西去。」

唐昀：「？」

唐靜：「你不是一直想去你姥爺那兒玩嗎？反正還有不到半個月，你就放暑假了，我提前送你去過暑假。」

唐昀：「老媽，咱們這是採取避敵政策啊？這不可取啊，完全長他人氣焰滅自己威風！」

唐靜一巴掌呼上去，冷笑一聲，「我是送你去過暑假，沒說我跟著去。呵，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就不信方晟赫真敢跟我撕破臉。」

唐昀覺得，如果他能給此刻的唐靜配個心裡獨白的話，那一定是——管你他媽什麼想法，老娘還就不信了，老娘不鬆口，你還能硬搶！

唐靜想把唐昀送走的真實目的，唐昀其實心裡有數，主要還是受到了方晟赫走前那幾句話的影響。

方晟赫的那翻話看似是說給他聽的，其實是說給唐靜聽的。

在唐昀看來，方晟赫的那番話就跟天方夜譚似的——跟他像，呸，也不照照鏡子，就他唐大寶這種范兒，橫著出去找，也不可能找出第二個，妥妥的只此一家，獨一無二。

但在唐靜看來，卻不是這麼回事兒。唐昀最後到底跟不跟方晟赫走，她認為決定權並不在她手裡，也不在方晟赫手裡，而是在唐昀手上。

而方晟赫的那番話讓她產生了極大的危機感。唐靜一直知道，她的大寶從會說話開始，就極有自己的想法，雖然他總是看著痴憨傻肥的，宛若最純粹的耿直老實的唐家人似的。

但唐靜卻看得明明白白，她這胖兒子心裡的道道兒，拐死這一個小區所有的大人小孩兒都還有剩。唐靜以前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但今天，她卻陷入一種不安。

如果，她想，如果，唐昀最後想明白了方晟赫的話，願意跟他走了呢？唐靜問自己，如果是你，你怎麼選？關於方晟赫說的那些，你能不心動嗎？

唐靜聽到自己心裡傳來冷笑聲，你十多年前不就做了選擇嗎？你要不是知道什麼對自己最好，為什麼選了方晟赫最後又先放手？

你看，你二十歲的時候都沒有辦法對這些說不，你為什麼認為你才十歲不到的大寶就能對這種誘惑說不呢？

唐靜幾乎不敢再多想這種畫面，她覺得目前最安全的舉措，就是先把她的大寶和方晟赫給隔離開。

看著唐靜眼底一閃一閃的各種情緒，唐昀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能做點什麼來安慰她這種白蓮花的脆弱小心靈，只能亦步亦趨地在她身邊陪著小心，又哄又安撫的，才讓她放開了點心思。

但是對於把唐昀送回老家唐躍寶身邊呆一段時間的想法，唐靜倒很是堅定。她覺得自己亟需阻斷方晟赫和唐昀的接觸，一點兒也不能給方晟赫對唐昀進行洗腦的機會。

唐昀倒是覺得自己老娘想得太多，他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兒了，難道還能因為一根棒棒糖就被拐走了？但他轉念又想了想，覺得依照他娘現在的戰鬥力，沒有他，似乎更便於她發揮。

最重要的是，他出生長到這麼大，還沒去過他姥爺的山頭，唐靜從來不鬆口讓他去。這次逮著機會了，不要的是傻蛋。

隨後沒幾天，唐昀考過了期末考後，唐靜就著手送唐昀去唐躍寶那兒。

走之前，唐昀出於對盟友負責的態度，屁顛屁顛地跑去跟時旻報備一聲他未來兩到三個月的動態。

誰知時旻一聽，立馬包袱捆捆表示，「我跟你一起。」

「為什麼？」

時旻挑眉，「你姥爺家那邊依山傍水吧？」

唐昀點頭，「差不多。」

「我剛好去那裡搜尋一下跨界物種。」

唐昀咋舌，「你這不求回報的急切拯救世界的高尚情操也太偉大了吧？」一不為任何組織工作，沒有任何上級任務壓力；二不求任何物質名譽回報，做起這種到處搜捕跨界物種的事情卻這麼積極，妥妥得要發一面錦旗。

時旻勾勾唇，沒什麼表示，只問他，「你怎麼走？」

「做火車吧，我姥爺那兒不通飛機，只能做火車。我媽送我回去，你跟我一道兒？」

「不了，我會在後面跟著你。」時旻表示。

唐昀點頭，倒不覺得他不願意跟唐靜見面有什麼奇怪的，他本來就不若自己天生戲感好，會掩藏，跟人相處多了，肯定得暴露他非原裝貨的底細。所以在殼子還沒有長得和靈魂匹配前，不跟太多人深處，也挺正常。

第二天，唐靜帶著唐昀坐火車回唐躍寶所在的山旮旯里，時旻一個人背著包，遠遠的墜在他們身後。

唐靜把唐昀送到目的地，交到了唐躍寶手裡后，便著手準備返程的事情了。

雖然她把唐昀送回來了，但是她也不願意在村子里多呆，她實在不想聽人見面就含蓄地向她打聽「有個痴憨傻肥的傻子兒子是啥感覺？是不是在外面這麼多年特不容易」之類的。

唐躍寶見了大寶，笑得新鑲的金牙都快飛出來了，才不管唐靜是今天回去還是明天回去。

祖孫三代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家酒店歇了一晚，第二天唐靜便又坐火車回去了，唐躍寶笑著一張老菊花臉準備領唐昀回自己的山頭。

唐昀笑眯眯地跟他說，「姥爺，我們再帶一個人成不？」

唐躍寶略略驚訝，「誰？你媽不是都回去了？還有誰要跟咱們一起？」

唐昀笑吟吟地指了指不遠處一直跟著的時旻，「喏，那兒呢，我一同學。」

唐躍寶眯著眼睛看過去，「哦」了一聲后，有些奇怪，「你同學看著可比你高不少，不過，他咋一個人呢？」

唐昀睜著眼睛胡扯，「我也是下火車的時候才看到的他。姥爺，我跟你說，他家頂有錢了，他們有錢人就興這個什麼『獨立教育』，小小年紀就喜歡讓孩子一個人出門歷練，其實家裡人都藏在暗處看護著呢。」

「我就是覺得我跟著你去山頭上，也沒人陪我玩兒，不如把他帶著。他這小孩兒吧，挺可憐的，一天到晚裝大人相，估計是擱家裡壓抑的，都沒好好撒過歡兒……」唐昀一邊分帶上一個時旻的好處，一邊抹黑時旻的「家庭」，給他安了個凄慘無比的童年時光。

唐躍寶聽得連連稀奇，看向遠處跟在他們身後隨意晃悠的時旻時，臉上露出有是可憐又是同情的神色。

遠遠墜在他們身後的時旻只注意到唐昀忽然對著唐躍寶向著自己指指點點，而他在說什麼，這邊卻聽不到。

他不確定地停下來，狀若很無所謂地在周圍晃悠。

不一會兒，他看到唐昀沖自己招手。

他遲疑了一下，心裡有些排斥，他是真不想跟以自己現在的形態跟太多人交往，實在是……他扮不出他外形應該具有的孩子樣兒。

最後，他頓了頓步伐后，還是緩慢地走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更，三更完成，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