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方樂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們，時旻說完那句「回家的路」之後就不再說話，唐昀撓心撓肺地想，什麼回家的路，卧槽，這種重要消息他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他偷偷看著時旻，從他那張平靜而高深莫測的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來，唐昀內心糾結：時旻這招也太高了，以虛幌實，無中生有還弄得高深莫測的不得了，我一定得配合。

於是唐昀也做出了一副風清雲淡成竹在胸的表情，極其淡然地望著方樂，眼裡的神采非常出塵，宛若世外高人站在他面前。

方樂看了一會兒時旻，視線收回，從唐昀身上轉了一圈，終於開了口：「你們到底是誰？或者說，你們到底是什麼？」

唐昀繼續裝逼，輕易不開口，時旻也晾了他一會兒，忽然朝唐昀伸手。

唐昀：「？」

唐昀腦筋一陣急轉，回想了一番電影上常見的劇情，頓時腦補了一幕，機靈地湊到時旻身邊，以那種很小聲，但偏偏方樂又能聽到一點的聲音道：「大哥，東西我們沒帶在伸手，那麼重要的東西……」

時旻：「……」

唐昀：「！！！」難道這個對話還不夠高大上？不夠顯得他們身份十分特殊？

時旻好笑又好氣地拉過他的手，兩人掌心相合，掌心中的白印相貼，一道肉眼看不到的氣從他們身上散開。

方樂頓時瞪大了眼，滿臉不可置信，低喃：「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隨即，他又非常熱切的神情牢牢定住兩人，雙眼甚至充滿了血絲和淚意，宛若看到最後一根急救稻草的人，「如果這是真的……如果這是真的……」

時旻看著方樂這一連串的神情變化，頓時知道自己賭對了，他臉上不顯，心裡著實鬆了一下，鬆開了唐昀的手，唐昀訕訕地摸摸鼻子，默默站到了時旻的身後，丟臉丟大發了，完全沒領會時旻伸手是為了和他牽手啊！

唐昀撓撓臉，其實未必是沒領會，而是不知為什麼，最近一跟時旻靠近，尤其肌膚相觸，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那種熱度，甚至聞到對方身上那種氣息時，腦子就微微有些暈乎，所以心裡略略有些不太想和時旻靠得太近。

時旻微微朝後瞥了一眼唐昀，眼底光芒一掠，然後又轉過臉來，平靜而無味地看著方樂。

方樂一會兒滿臉懷疑，一會兒狂喜，一會兒又癲狂，足足十多分鐘后，他才重新恢復了些許平靜，說是平靜也並不太準確，眼底的熱切簡直趕超射線光了，照得站在時旻身後的唐昀都差點兜不住。

方樂激動到顫抖地開口：「你們是……你們是……」

唐昀屏息——你倒是快說啊，我們也很想知道我們是誰。

方樂：「……守界人！」

唐昀：「……」大哥，你這麼說會不會太敷衍了？

「是真正的守界人！」

時旻繼續端著一張平靜的臉，不喜不悲地看著他。

而很快的，方樂似乎想到了什麼，迅速平靜下來，眼底的熱切褪去，只剩下懷疑，「不對，老槐說過，這個節點裡的守界人已經身消六百年，只留下魂光，五百年前這些魂光也在消散前被偽守界人給打散了，大部分被那些守界人給吸收了，只留少部分在世間沉浮……」

方樂最後嘲諷地看著他倆，「你們是不是也得了一些魂光？」

唐昀與時旻互相對視了一眼，飛速地傳遞了一些只有他們互相能了解的信息。

唐昀——他說「也」。

時旻——他能掩藏氣息的原因，可能就是他也是魂光的受益人。

唐昀——那我們也只是吸收了一部分魂光？

「不，也不對，如果只是吸收魂光不應該是這樣，氣感不對，這氣感太強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方樂自己也被自己繞糊塗了，他眼底的清明慢慢被混濁取代，語調甚至帶上了自我譴責的哭音，「為什麼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辦法，找了這麼多年，一直找不到……為什麼，為什麼？」

眼看著方樂越來越瘋的樣子，時旻雙目一閉一睜，眼底附上一層瑩瑩的光，對準了方樂，頓時一個人兩百多年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把時旻湮沒。

時旻臉色微微難看幾分，唐昀立即從後面握住他的手，時旻緊緊回握，兩分鐘后，時旻睜眼，對著方樂大喊：「安天誠還等著你！」

唐昀納罕——安天誠又是哪個鬼？

方樂一愣，臉上瘋瘋癲癲的神情瞬間凝滯，而後如落潮一般，所有的混濁與不正常迅速褪去，再次恢復一臉漠然的平靜，他定定地望著時旻：「你剛剛在說什麼？」

時旻避而不答，反問他：「比起回家，你不是更想找回安天誠嗎？」

方樂毫不避諱，「是。你們真的是守界人？」

時旻淡然地回視他，滿不在乎地道：「你說的『守界人』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們有合作的空間。」

方樂咀嚼了一下時旻的這句話，最後問他：「你怎麼知道天誠的？」

時旻笑，「自有辦法。」

「你有辦法救他？你怎麼知道他還活著，也許早就……」早就如何，方樂如何哽咽也說不出來那幾個字。

時旻：「只要不是死在年獸手裡，就有辦法。你不是一直這麼篤定的嗎？」

方樂怔住。

時旻解開方樂身上的繩索，慢悠悠地拉著唐昀站起來，「我們住在天天旅館304房間，你想通了可以來找我們。」

「等等，你們還沒說我們怎麼合作？我能給你們什麼？」

唐昀張口欲言——就是年獸啊。

忽然被時旻拉住，時旻望著方樂，他指了指對方的心口，「看安天誠在你心裡的分量了，你知道你能給我們什麼。」

兩人走出樓棟，唐昀的意識網「看」到方樂正站在窗口處看著他倆，唐昀臉色綳得緊緊的，繼續做高人狀。

直到和時旻走出了那一塊兒，確信那個方樂完全看不到了，唐昀才跨下臉，一臉驚奇地望著時旻：「你在他腦海里看到了什麼？怎麼忽然改變主意了？」

時旻瞟他一眼，對他伸手。

唐昀低頭看了看，把自己的爪子搭了上去。

時旻：「……」

「我是說把ipad給我！」

「哦哦哦。」唐昀臉色頓時漲紅，尷尬地從自己的背包里把ipad掏出來，放到時旻的手上。

時旻瞅著唐昀，嘴角不受控制地彎起，左手順勢也牽住了唐昀剛剛搭上來的爪子，唐昀因為忙著尷尬一時也沒注意到。

兩人一路走到一個小飯館，要了個隔間，點了幾個菜后，時旻才點開了ipad，將他們收集的方樂的插畫給調出來。

時旻指著其中幾幅畫，遞給唐昀看。

然後道：「畫里的這個人，安天誠。」

唐昀點頭，哦，安天誠就是這個鬼，額，人。

時旻接著道：「方樂是他的真名，或者說，是他最初的名字，他之後換了很多名字，但方樂是安天誠留給他的名字。」

「他這麼多年隱姓埋名，四處流浪，更名換姓，最後都要回到這裡，不是因為他想找回家的路，是因為他想救回安天誠。」

唐昀頓時福臨心致，「好一出白鶴報恩記！感人！」

時旻：「……」

「你覺得這是報恩？」時旻怪異地看著他。

唐昀：「難道不是？他當初掉到這裡，安天誠好心收留他，不但沒有懷疑他，還給吃給喝，教他說話種田，可不是一件大恩！不然他被守界人逮到了！」

時旻無力，「……你說是就是吧，接著往下說。」

幾年來，時旻也用這中「讀心術」看過不少人的記憶了，卻沒有一個人或者物的記憶像方樂這麼久遠而蒼白。

方樂是個典型的隨行者，何為典型，就是兇徒破空穿梭的時候，能量風暴不小心把他卷進來的，他原先生存的世界倒是和這個面相差不大，這是時旻看了那麼多跨界物種的記憶后，第一次見到的與他們這個面相差無幾的面。

而唯一的相差只在於那個面里的人在面臨巨大的危險時，似乎都會爆出一點非凡的應激能力，比如方樂在面臨年獸時，看到安天誠受傷，還撲在自己面前時，爆出了利爪利刃那些。而應激能力一旦爆出后，就回變成常態能力。

方樂被能量風暴卷到空間裂縫裡，他天生不是一個烈性的人，在黑漆漆的能量風暴里，孤寂、絕望、無人交流等等惡劣的環境，讓他多次準備捨棄自己的生命，可惜因為空間裂縫地帶的特殊性，一直沒死成。

方樂也就放棄了自殺的意圖，便關閉了自己的感官，渾渾噩噩地陷入一種沉睡，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一道螢火蟲一樣微弱的亮光飄到他身邊，被他身體給吸收了。

而後，他就忽然醒來，不知為何，就從空間裂縫裡跌了出來，然後就被安天誠給救了。

「他吸收的那個就是什麼魂光？」唐昀忽而發問。

時旻點頭：「應該是。」

「然後呢？他說的什麼守界人到底怎麼回事？什麼守界人已經身消六百年？」

時旻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繼續往下說。

整整兩百年，方樂除了最初來到這個面的幾年是快樂安心寧靜的以外，後面的兩百多年都是一片蒼涼和慘白。

安天誠被年獸卷進了黑洞里，他自己又被守界人追著逃入了深山，在沒有安天誠護著的那些年裡，方樂迅速成長起來，變得更加理解了這個世界的規則，也漸漸明白，這個世界有一群人專門是來獵殺他這樣的人的。

剛開始，方樂確實痛不欲生，安天誠被卷進黑洞里，他又到處被一群奇怪的人追殺，多次他都覺得不如自己跳出去，撞到那些人的武器上死了一了百了。

而就在這時候，他認識了一群和他一樣的人。

「一群？和他一樣？」唐昀驚詫，「老槐？」

時旻繼續淡定點頭，唐昀覺得自己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居然有一群和方樂一樣的跨界物種在他們的這個面里活躍，而他們這些一直自詡是守護者的守界人們卻從來沒發現。

時旻：「差不多有二十來個，都跟方樂一樣，是吸收了魂光的，大部分長得和我們這個面的人類相像，也有完全不一樣，但是可以擬態的，還有一些既不像，也不能擬態的，就常年呆在雪山頂上。而且，這群物種因為吸收了魂光，所以只要他們想，基本不會被守界人搜羅到。」

其中，老槐最為特殊，似乎這些人都以老槐為首。大部分物種聚集在老槐手下，都想找到回去的路，但一來，空間壁壘不是那麼好破的，二來，沒有星盤，破開了空間壁壘，如果定位不準確，也只是從這個面掉到另一個不屬於他們的面里，繼續受煎熬。

最為奇怪的也是老槐，似乎老槐知道很多關於守界人的事情，為了區分，他們把這個面里活躍的守界人稱為偽守界人。

對於這些偽守界人，老槐等人非常瞧不上，而且他們內部似乎也能接收到偽守界人的信息，對偽守界人時不時聯合剿滅了什麼兇徒通常都嗤之以鼻，只說他們不過是一群竊賊。

真正的守界人是如何行走在空間裂縫間，如何如何厲害之類的，但通常也都是三言兩語，說出來大部分是為了給方樂等人增添一點希望和信心的，具體的一些守界人的事情，老槐倒並不怎麼說。

方樂幾度想尋死，最後被老槐一番話勸下來，那個黑洞很類似於一個空間裂縫的入口，如果安天誠是掉進這個黑洞里，那年獸想殺也殺不掉他。

而如果安天誠從空間黑洞掉進另一個地方，那麼更不會死了，起碼活個兩百年不成問題。

因為不同的面里，物種身上的時間輪不同，去了另一個面，時間輪亂掉，除非意外，基本不會有老死的可能。

比如老槐，已經在這個面里呆了七百年了。

「又一個老怪物。」唐昀咂舌，忽而，他意識到一個問題：「等等，老槐如果已經呆了七百年了，而真正的守界人卻在六百年前身消，那他是怎麼過來的？」

「偽守界人是一群竊賊，那真正的守界人應該夠牛了吧，他是怎麼穿過來的？」

時旻敲了敲桌面，「這也是我的疑問。」

「而且，這些人中，從方樂的記憶來看，老槐想回到自己的面里的*是最強烈的。他已經可以破開空間壁壘了，但似乎沒有星盤，定位不準，所以不敢亂闖空間裂縫。」

唐昀沉吟，「這個星盤在哪？真正的守界人是怎麼在空間裂縫裡行走而不迷路的？真正的守界人手裡有星盤？那他身消之後，星盤丟哪了？」

時旻沉默了一會兒，「星盤可能就在我們身上。」

「哈？」唐昀傻眼。

時旻望著他傻乎乎的樣子，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也只是我的一點猜測，不一定對。」

「我們現在只要等方樂主動上門找我們合作就行了。」

「你是想讓他帶我們去見老槐？」

時旻點頭，「老槐那些人知道守界人中有人有讀心的本事，所以經常換據點，光靠方樂以往的記憶，找不到地方。讓方樂帶我們去，我們必須要見到這個老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