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眼珠子
題記:靖康二年四月,金軍大舉南下,不日攻破東京。金軍俘虜了宋徽宗、宋欽宗父子,北宋滅亡。趙氏皇族、後宮妃嬪與貴卿朝臣等三千餘人一同被押送北上,東京財糧為之一空,幽雲十六州再次歸於金人囊下……
靖康二年二月,王灶年滿二十。家住薊州一個偏僻的山村裡,房屋就是一座破茅屋,娘親死的早,家中只得獨子,從幾歲起就和爹爹相依為命。他本應行盛大的弱冠之禮以示成年,奈何金軍屢屢南下,人人自危,家中農作更是無人打理,家境一日比一日貧寒,更不用奢望什麼弱冠之禮了。
薊州屬幽雲十六州之一,更是兵家必爭之地,百姓民不聊生,幸而王灶生活的村子地處偏僻,這才免於戰火的侵擾。
村子名為鬼谷村,王灶一直好奇為什麼取這個名,問過爹爹,爹爹也不知道,只說自夏朝起,就叫這個了。
這天一大早,公雞剛剛打鳴,屋外僅有微微亮堂,只聽木門「吱」地一聲打開,王灶揉著迷離的眼睛慢慢坐直身子,抬頭瞅了一眼。只見爹爹弓著背,身穿一件破敗的麻衣,步履蹣跚地走到王灶床邊,將手中的一個破草帽戴到了王灶頭上。
只聽爹爹喜笑顏開道:「灶兒,自今日起,你就年滿二十,本應行弱冠之禮,但是想必村裡百姓也無心操辦,爹爹更是無能無力,只得撿些草根給你趕工扎了一個草帽,就當給你行成年之禮了。孩兒莫見怪。」
王灶聽完,用手摸了摸草帽的沿邊,心中泛起感動,自記事起,王灶就沒有穿過像樣的衣服,和爹爹一直穿著麻布大衣,麻衣基本沒有完好的地方,東一塊,西一塊的全是補丁,褲腿根本蓋不過腳脖,幾年不曾換過新褲子,腳上也只踩著一雙草鞋。如此家境又逢戰亂,誰還有心思打理這些身外之物。
王灶朝爹爹笑了一聲,回道:「我今日就成年了!謝謝爹爹的草帽。」
爹爹也笑了:「快起來洗把臉,剛巧今天老母雞下了個雞蛋,爹爹等會給你煮了吃。」
王灶喜道:「今天有雞蛋吃?」
爹爹點了點頭。
王灶興奮地一躍而起,一溜煙躥出破茅屋,跑到河邊蹲了下來。剛過二月,水好涼,王灶忍著刺骨的冰涼舀起一手河水,這時,一隻大黃狗跑了過來,朝王灶「汪汪」叫了幾聲,用舌頭一直舔王灶的腳趾。王灶心情甚好,對著狗說起話來:「阿黃,你也這麼早就醒啦?我今天二十了。你才有幾歲?」
剛問罷,王灶一睜眼,「啊!」的一聲,哆哆嗦嗦地往後退了幾步。怎麼?!眼前的大黃狗竟沒有眼珠子,只留下幽深的眼洞,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甚是可怖。阿黃的眼珠子呢?!王灶按捺下心中的恐懼,閉上眼搖了搖頭,又望過去,當下鬆了口氣,阿黃眼珠子又出現了,跟以前一樣。
「汪汪……汪。」
「去!」王灶用手舀起水朝阿黃身上潑去,嚇得阿黃撒腿就跑地無影無蹤。王灶蹲坐在地上,眉頭緊蹙,尋思著。這是自己的幻覺么?說來奇怪,前幾日好像也無意間見過爹爹突然沒了眼珠子,一晃眼,卻又正常,當時並未放在心上。這幾日,眼睛是有些酸麻,難不成是看《太史公書》太久,把眼睛看累了?
這時候,爹爹一番話打斷了王灶的思緒:「洗完臉順便瓢一壺水,煮雞蛋。」
王灶起身,心道,算了,不管它了,也許真的僅是幻覺。王灶跑到雞圈,拿起一個破瓢舀了點河水,就跑進屋裡,遞給爹爹。
王灶邊看爹爹給自己煮雞蛋,邊問道:「爹,咱們等會兒還進城算命么?」
「當然去了,灶兒,難不成今天又想偷懶?」
「又去啊!現在城裡到處都有人隨便放火,金賊時不時地就會來掠財,咱們會不會有危險?」
「那也得去,要不咱們就要餓死。況且咱們祖宗三代以上都是以算命為生,算命就是咱們家的唯一生計。」
「那咱們可以養雞,進城賣雞蛋不行么?」
「賣雞蛋?咱雞圈裡一共就三隻雞,就一個老母雞。一天能賣幾個雞蛋?咱們村到夜間陰寒至極,雞仔根本活不下去。灶兒,你就老實跟我進城當個算命先生吧。」
王灶心想我今年都二十歲了,本就該讀書考取功名為宋國效力,或者穿戰甲上戰場殺敵,為何要呆在這個破村子里,做一個一事無成的算命先生。於是沒好氣地說道:「什麼算命的本事。那就是騙人的。遇到沒錢的就說他命好,遇到有錢的就說他命不好,讓他破財消災。這騙人的伎倆我早就會了。」
爹爹一聽,一跺腳回道:「胡說什麼伎倆!這算命可是正正經經的學問!」
王灶眼見爹爹怎麼都說算命好,氣不打一出來,扯著嗓子狡辯道:「那你說,你要是算命算的好,為什麼沒有算出娘親的災禍!為什麼沒有算出那年咱們鬼谷村的瘟疫!為什麼沒有救活娘親!」
王灶說得這些話有些觸動自己對娘親的思念,眼眶頗有些濕潤。
「你這逆子!竟說這大言不慚之語!看我不打你!」
爹爹舉起手就要往王灶的身上拍去,王灶一閃身,爹爹拍空,趔趄了一小步,差點摔倒。王灶想伸手扶住爹爹,但發現爹爹站著挺穩當。隨即生氣地「哼」了一聲,躲進自己的屋子裡。
過了片刻,爹爹用塊布裹了一個煮熟的雞蛋,走進來,隨手將雞蛋扔到了王灶的土炕上,轉身就準備走。
王灶拿起雞蛋,抬起頭看著爹爹蹣跚的背影,覺得之前說的話確實對不起爹爹,便藉機問道:「爹,咱們什麼出發去城裡?」
爹爹頭也不回說道:「辰時啟程!」
「好吧。我這就準備!」王灶雖然這麼說,但想到爹爹腿腳不太好,還要走將近一個時辰的山路就感到頭痛,而且還要站在旁邊聽爹爹講一通關於生辰八字,陰陽五行的論調,不經意嘆道:「哎。大丈夫不能學文習武,卻非要學甚算命!」
「你說什麼?」爹爹扭過頭,盯著王灶。
王灶趕忙揮揮手回道:「沒什麼沒什麼。我這就收拾行李,稍後便和爹爹上路。」
王灶從土炕上拿起一個麻布包裹,看了看門外,發現爹爹不在,便下到炕邊一角,從被鋪下偷偷拿出了一本《太史公書》塞進包裹,這時,眼睛又是一陣酸麻,甚至睜不開來,只能閉上眼緩它一緩。真是奇哉,最近這眼睛到底怎麼了?